北唐帝额头被砸出一个血窟窿,被丢砸在床边。
寒梅扭曲着脖颈,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踩得稀烂粉碎,赤红眼球突出,横死在地上。
颍川王倒在萧宸脚边,咽喉处呼呼的往外冒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盯着伫立在他面前的男人。
萧宸的手也在滴血,刺目的鲜血顺着他的皓白玉润的指尖流淌、滴落。
那些溅在他脸上血粒好似破碎的红宝石,将他莹洁的肌肤晕染的妖异摄人,艳丽无比。
颍川王的暗兵淬了毒,他从容的掏出一枚解毒丹塞进嘴里。
沈君曦说过,她的药不能解百毒,但是大多数毒都能压着。
可杀死颍川王,他被溅上血珠的眉眼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懊恼。
薄唇轻轻抿着,极为不高兴。
沈君曦还有许多事想逼问颍川王,但刚才是形势所逼。
他方才一掌没能震裂颍川王心脉令他昏迷,便知道他也是习武之人,内力还不低。
拿捏不住,只能杀,别无他选。
萧宸淡扫了眼站在门前双腿发软的惠妃,移步走向殿内的温泉汤池,取下腕上染血佛珠,过水后立刻拿出手帕细细擦拭。
他自小拇指直至腕口被划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可见猩红肌理。
他倒不觉得疼,只觉得丑陋难看,若留下疤痕会很不好。
惠妃惊恐过后,慌张失措的跑到帝王面前,趴在地上探帝王鼻息…
探到北唐帝还有呼吸,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惊恐问道,
“你…宸王…你…接下来打算……打算怎么做?”
“惠妃娘娘如此失态怎么主持大局?娘娘如今是东宫之主,这胆量未免太小了。”
萧宸站在池边漠然说道,他侧脸冰清玉润,乌瞳沉静如常,好似眼前事不值一提。
惠妃惊心极了,恐慌萧宸发疯连她一起动手,强行镇定的从地上爬起来,
“本宫乍一见难免,本宫不碍事。”
萧宸走到御案前,对于自己因为伤筋而不自主抽筋的右手很不满意,乌瞳阴霾几分,薄冷道,
“研墨。”
惠妃连忙走过来,失去往日仪态地帮萧宸研墨。
哪怕她再想镇定,突然发生的事情已经颠覆北唐、颠覆了一切。
萧宸不得已仅能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腕书写。
他觉得自己仅有一只手能用,实在废物。
应该左右手都能写字才对。
他实在是太笨了,若是沈君曦绝不会沦落这般……他就是不如她,哪里都不如她。
写了一半后,萧宸抬眼看了眼朱红色殿门,惠妃以为他担心来人,连忙证明自己能力的说道,
“宸王放心,外面已经无人,本宫掌控后宫,不会有意外。”
萧宸垂眸继续写,他仅是一瞬在想,这道圣旨写完,他走出去行宫后能不能见到她。
她会紧张的给他把脉,为他解毒,还会给他奖励。
随着时间过去,萧宸以北唐帝的笔迹写了三道圣旨。
看得惠妃叹为观止,因为真的一模一样。
每一个字的形态、粗细、笔锋都没有半分差别。
萧宸这些日子都在内室阁翻阅早年至今的御批奏折,对北唐帝的字再熟悉不过,他一直都在努力学着,每个字、每句话都在心中过了成千上万遍,半分都不会出错。
“宸王殿下,颍川王刺杀陛下,您护驾有功被封储君,可喜可贺,但范大人若是要来见陛下,陛下又恰好能醒,要捉拿您,如何是好?”
拿到了属于萧逸和自己的旨意,惠妃安心许多,小心翼翼的问向萧宸。
范晓对皇帝也算忠心耿耿,皇帝待范晓更是信任。
唯有范晓不好处理了。
萧宸看向桌上的瓷瓶,淡淡道,
“把这药给他吃,令他醒不来就是了,范晓此人便是心有察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会动你我。”
“记得为本王另处死,萧诗婵、萧玉两女,萧玉身上有一枚指环,本王需要,至于颍川王的人,交给范晓调查处置。”
萧宸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窥觊过沈君曦的人都该死,不分男女。
惠妃忐忑的点头,她管理后宫有一阵子,后宫事端她不惧。
唯惧前庭,但若是范晓都是他们的人,那就真的没什么可惧怕。
这些圣旨并不是今日全拿出来。
第一封是废太子的旨意。
第二封是皇帝深夜“醒”后,对萧宸救驾心怀感慨,册封储君。
第三封才是萧逸的。
……
夜色昏暗,萧宸见过范晓,处理完行宫的事带着沈西下山,遇到了一直在等他的凌墨等百位府邸暗卫。
人不少,但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
凌墨抱拳说道,
“宸王殿下安然无恙便好,小侯爷派我等上山潜入行宫,护殿下周全,然我等打探听闻宸王殿下安然无虞便提前下山了。”
萧宸扫了眼这些原本保护玄知公子的高手,轻声问道,
“她在哪。”
嗓音很轻很静如同夜风。
“家主午时原是要出城追赶殿下,但家里出了意外,听岳管家说,一直在养病的公子突然急火攻心,正在生死关头,家主不得已正在安排救治他。”
凌墨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婉转了。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主子与宸王“不清不楚”的事实。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家主答应的事情没做到。
因为另一个人,没守约,他只能将情况说的紧急些。
虽然凌墨不清楚萧宸来行宫的目的,但合伙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破坏沈君曦与萧宸的关系。
“嗯,你快一步回去告诉她,本王中了不知名的毒,不能骑马赶回去,等着她在道上接应本王。”
萧宸故意伸出渐渐发黑的手掌给凌墨看。
他知道该觉得没关系,那人是她师兄,为保护她导致烧伤、更失明了,可是他忍不住吃醋,他想见她,迫切的想见她。
他想告诉她,他也受伤了,他需要她的。
夜色孤寒,天空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苏天雪从凌墨口中得知萧宸需要接应,但没有告诉正在为沈君霆稳心脉的沈君曦。
她带着安吉药堂的大夫华班马不停蹄地去官道接应萧宸,想代替沈君曦替他看。
毒,她还是会看一些的。
但是萧宸不肯见她们,也不肯给他们看。
进了城,回到镇国府后,沉静的伫立在青竹林外。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他纤长的身影被拢在月光下,晕出明暗不明的模糊轮廓,一双黑若曜石的乌瞳孤渺空寂,没有光亮。
他就是偏执地要等她,她让他等多久,他就站多久。
她在,他便能有几分安心。
苏天雪见他这浑身气势冰冷,一抬眼,黑沉沉眼底是无尽阴翳,让人见了便觉得不舒服,不免有些恼火。
苏天雪觉得沈君曦在危急关头续命沈君霆是最重要的事情。
萧宸非要在这时候等沈君曦给他看病便就是胡搅蛮缠,撒泼放刁。
即便,萧宸什么都没说。
因此原本就心急的她说了几句萧宸不知好歹、不甚好听的话。
萧宸一直闭口不言,抿着唇好似没听见。
苏天雪又担心萧宸真的会中毒身亡,最后气的骂道,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我先给你看脉还亏着你了?!”
“大哥现在情况紧急,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阿曦能放下大哥管你!”
“你要死滚出去死,别死在这里,省的阿曦见到以为我故意不管你,执意想死就滚远点!”
萧宸平静的面庞泄露几分挣扎的情绪,隐忍道,
“她在意你,我不能伤你,我只能由你站着,字字句句伤我。”
苏天雪听他话中悲凉的语气,失神的愣了下。
萧宸看向遥远的月光,嗓音淡漠似水,
“如此,我便也说了,她将你带到师兄身边本是想让你照顾好师兄,认可你有这个能力,但现在师兄因为你急火攻心,性命不保。
我猜想,师兄的噩梦也是灭门大火,你失口便提更不会察言观色,你真的有能力照顾自己喜欢的人吗?”
刹那间。
苏天雪脸色苍白,不甘地转过身去。
然而,萧宸并不打算就此住口,继续道。
“你究竟是在呵护爱人还是仅为求一份得不到的爱?不能小心翼翼、处处为爱人着想,算什么喜欢?
师兄落的境地如此,该是何等压力,你仅是在索取,贪恋想要索取你想要的感情,他身体累,心累,因为你更累,急火攻心是必然趋势。”
“你够了!你住嘴!”
苏天雪根本就说不过萧宸。
萧宸原本不想说话,更不想与苏天雪说话。
沈君曦的人,她要责备,她自己会责备,轮不到他。
但是,他痛恨旁人拿她伤他!
“你是不是觉得人人都要像小侯爷那般宠着你,让着你?你跟随她来到京城,不知道她有多辛苦,除了会惹出祸事,在南城令她深陷大火险些丧命!
她有心魔,她有梦魇,那时候我若不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死你知不知道…
除了这些,你还做了什么有价值的事吗?!你莽撞至极,自以为是,你反省过吗?”
苏天雪又哭了,不敢大声哭,捂着脸小声哽咽起来。
萧宸觉得可笑,有的人,真的在什么人面前都会哭。
她在他面前哭,他不会有半分心疼。
……
屋内。
沈君霆的身体像是个无底深渊,无论沈君曦灌多少内力帮助他护住重损的心脉,处于昏迷状态的他都不能吸纳。
这八个时辰里,她就这么无止境的倾注下去,几次都被逼空了丹田,提不起气来。
唯一庆幸的是在喂过药后,沈君霆的心肺在药力辅助的作用下在愈合,勉强稳住气息、体征。
沈君曦觉得今日要不是因为帮萧宸拔蛊,提前服用抗寒毒的丹药,自己怕是会落得寒毒大爆发。
她更觉得,一切都是娘亲安排的。
娘亲又救了她一次,救了哥哥一次。
此事她不怪天雪,哥哥迟早都会想起来灭门一事。
迟早要接受的。
娘亲没了,家没了,这是她都接受不了但一日日都在努力接受的现实。
再难过,哥哥都得接受。
沈君曦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深入骨髓的寒冷直透咽喉,牙齿不由自主的想打颤。
不仅仅是看东西重影,眼前更呈现出一派虚无的淡白色光影。
来自小腹的疼痛如细密蚕丝一层绕着一层,将她彻底包裹。
她不得又吞服一颗赤炎参丹药下去,但这东西比赤炎酒药效高出十倍不止。
本来不能在毒发时候服用,因为极寒、极炎相冲小腹等会儿就会很疼。
沈君曦最怕疼,所以昨晚她故意提前服用。
但只要熬过疼痛便能不依靠内力将其寒毒暂时压下去。
为了缓解稍后的疼痛,她去拿床边的桌上的银针,但眼前的模糊,令她失了手,青竹筒滚落在地上。
她看着不听话的青竹筒滚着滚着,滚到了门口撞在门槛上,一手撑着桌面,捂着小腹。
因为不好去捡,又担心摔坏了,一时间,又气又怒又急。
冷不丁的,紧闭的门被人猛然推开。
凉若霜雪的月光洒了进来,一阵寒风随之灌入。
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她心底蓦然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对他的疚歉、对哥哥的难过、对毒发的憋屈、拿不到银针的恼火,通通缠在一起。
她也不撑着桌面了,朝着萧宸伸出手。
见他走过来,她也不管他能不能接住,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胳膊,指着地上的青竹筒,嗓音干涩的说道,
“它…不听我话……会跑……”
萧宸见她竟是委屈蹙眉,一肚子哀怨,一肚子嫉火,一肚子酸涩苦水,一瞬间什么都不剩了。
情绪说空就空,仅剩下满腔心疼。
“你别着急,我帮你捡。”
萧宸将沈君曦先放在床边,不顾苏天雪阻拦的捡起青竹筒,蹲到沈君曦面前,轻缓问道,
“你捂着小腹是疼吗?哪里疼?我能为你做什么?”
沈君曦的脑袋被冻迟钝了,意识试图涣散,但赤炎参带来的灼痛又让她被逼着清醒。
她指着床上的沈君霆,先解释道,
“我没能去陪你……”
但是她的话没能说完,萧宸就温柔的打断她,
“我能让你放心,师兄不能,我为你分担,师兄也不能。
你知轻重,照顾弱者,我怎么会怪你,我没怪你,我乖的,你看你现在还需要什么,我帮你做。”
萧宸静谧乖顺的望着她。
他吃醋,但他不会怪她,这世上唯有她对她好,她爱他,他怎么会怪她?
只要她要他,别的他都可以忍,通通可以忍。
这是剑对主人忠诚,是雪犬对首领的忠诚。
苏天雪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情况,急哭着抓住沈君曦的手问道,
“阿曦,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体寒成这样?大哥还有救吗?”
沈君曦抬手去擦苏天雪的眼泪,轻声安慰道,
“嗯,暂时还好,记得半个时辰喂一次药,你不哭,不哭了…”
听苏天雪哭哭啼啼,明显熬到虚弱的沈君曦还要反过来哄她。
萧宸眸色顿变,骤然抑制不住情绪,戾气突起。
拿起青琼银针强势的横抱起沈君曦就往外走。
“唉!你做什么!”
苏天雪大喊。
萧宸止步,侧过清肃冰寒的脸庞,朝着苏天雪冷然道,
“希望你这一次能照顾好师兄,她轮不到你管。”
“哥哥情况没有彻底稳定,我还不能走,你放我回去……”
沈君曦这会儿小腹撞疼的厉害,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萧宸最是熟悉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她忍不了?
“你想保护所有人,我也愿意帮你一起保护,但是当你也受损的时候,我仅想保护你,我最怕你受伤,最怕你疼……
我猜,你已经尽力了,用了这么久时间该是耗空了一切,能用上的招数都用完了。
他在等药效,你现在得听我劝。
我们先回去,烧热水暖身体,你开药止疼,我去熬药,你最是禁不住我求,对吗?”
萧宸眉眼低覆,不知何时浸透水光眸子里闪烁着哀婉的恳求,好像她不答应他,就是辜负他。
沈君曦沉默了,竟是难熬的瘪了下唇。
萧宸说的没错,她将哥哥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了。
她在这将近十个时辰里,用尽法子从阎王手里将哥哥的命夺回来,办法都用完了,没有更多办法。
她只是因为不放心,想守在哥哥身边。
但她哪里知道,她一疼痛,一蹙眉,一瘪嘴,就等于往萧宸心口狠狠捅刀子。
剧烈疼痛蔓延到喉头,如同鱼刺般死死的卡着根本出不来。
萧宸一路都没敢呼吸,直到抱着她跑回院落,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才从良久的憋气中恢复呼吸。
“我去安排烧热水,给你泡着暖暖。”
沈君曦却抓住他的手,低垂着睫毛,认真说道,
“我方才服了赤炎丹药,今晚熬过去就可以了。
但我体内的是塑骨化形的余毒,这一次内力大亏损,我必须开始着手解毒,可因为没有内力抵抗支撑,余毒会持续的发作,会持续虚弱、嗜睡起不来。
这几日我顾不上哥哥安危,好在他大致脱离危险。
你替我照顾好哥哥,那是从小到大疼着我的哥哥,他的命比我自己都重要,是支撑我来到京城所做这一切的信念,我暂时将他交给你安排保护。”
这一刻,萧宸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杀掉她师兄。
他绝对不能接受,有人比她的命更重要!
更不能接受,旁人是她的精神信念!!
这对他来说,太可悲了。
沈君曦没听到回应,抬起头,模糊中见萧宸脸色阴郁,还盈着泪光的乌黑双眸猩红一片,杀意滔天。
她顿生恼火的抬手打他脑袋,但是她疼的哪里还有力气,绵软的手抬起来就落了下去……
“那是我亲哥,如同我父亲,将我拉扯大,你要娶我…还得拜他……他叫…沈君霆……你敢乱来,我掐死你!”
萧宸震惊而失态“啊?”了一声。
苏天雪与她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师兄,谁知道是亲长兄!
很多事,一瞬间就能解释了。
“我…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哥哥,你放心,不着急,我已经解决了一切,你安心在家祛毒…我…保护他……”
萧宸惊心之余,语无伦次的改口,生怕沈君曦生气。
所以说,他刚刚骂的苏天雪是他未来嫂子??
萧宸难得有后悔的事,现在觉得棘手。
沈君曦知道萧宸就是个大醋坛子,她要是不解释…光说多重要…他得吃醋吃疯了去。
“我知道错了,你说,用什么药能解毒,吃什么药缓解疼痛,你报给我,我写。”
沈君曦实在是难以思考着,缓了一阵子后,深吸一口说道,
“好…我报给你…”
萧宸拿过靠枕垫在她腰后,去桌边拿起纸笔。
听沈君曦开口说,他想动笔的时候,手还在忍不住的颤,手心乌黑溃烂一片。
他的确中毒了,但不知道颍川王的暗器上是什么毒,仅知道沈君曦给他的丹药非常好用,毒没有蔓延到身体,仅是手上。
他用颤抖的手写完方子后,沈君曦怕他听不清写错,躺在床上,伸出手要过目一眼方子,药这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多一点,少一点都会出事。
奈何沈君曦扫了眼白纸上扭曲的字,下意识地夺过他的手,查看情况,极度恼火的让她连腹痛都忘了,质问训斥道,
“萧宸!你胆子肥了是吧!你中毒你不知道说,你等着我给你收尸!你不要命了?!”
“这只手不打算要了是吧?!我帮你剁了?”
萧宸被她凶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整条脊骨瞬时拔凉,以至于肩膀微微发颤,小心解释,
“对不起,我方才吃醋,我只想你看…”
沈君曦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没有吼过。
今天因为沈君霆重创还没完全脱险,她内力耗尽又处于难熬的疼痛中,怒火中烧的极其恐怖骇人。
气氛犹如黑云压城,令萧宸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了。
要是知道沈君曦会暴怒。
他不该任性的。
他应该让大夫和他“准嫂子”给他看的。
沈君曦冷冷扣住萧宸脉门,探查到未伤其余,火气略略小了些…但也仅是一点……
她捏着萧宸的手,在他伤口处尝试仔细辨别腐血气味,判断毒性,能确定是哪种类型的毒草制作的烈毒后,一生要强沈君曦,最终还是忍着疼痛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自己走到案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快速提笔又写下一副解毒的方子。
“沈西!”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暴躁的喊了一声。
一直在院内不远处值守的沈西立刻跑过来,接过她手上的药方。
“你去将这幅药先熬出来,小爷的宸王殿下吃了小半年药,一天都舍不得落下,少吃一天药心里都不舒服!
小爷只好让给他尝尝最苦的,这幅药一天六顿不能落下!”
沈西虽然有点心疼萧宸,但想到萧宸中毒还不肯让其余大夫看伤口,也觉得他该受点惩罚,拿到药方麻溜就跑。
沈君曦在生气,故意往药方里添了极涩极苦的药量。
萧宸觉得自己真成药罐子了,不敢抬头,小声忐忑的提议道,
“小侯爷……你说雪参的汤药还需服用几日巩固身体,另外我还有早晚的安神药得用,加上这个,岂不是一日十一顿汤药?”
“你不是只想让小爷帮你看吗?小爷仅有开药的本事,你不喝等着整条胳膊都烂掉!”
沈君曦话音一落,小腹又是一阵火灼的疼,扶着桌面,蹙眉喘息着。
换做旁人或许可以忍受,但她太怕疼了,从小到大都怕疼。
萧宸见状要去扶她,她却一把甩过他的手,气他太任性!
明知道中毒,不肯看,等着她看!当儿戏!!
“对不起,我每天都在犯蠢,我笨,我蠢,我没救……”
萧宸见她横眉冷眼,急的想要哄她。
沈君曦不听,回到床上捂着小腹蜷缩进被子里。
“你别不理我……你不想知道行宫的事情吗?我意外失手杀了颍川王…以至于颍川王妃活不了,你得失信了。
如今报仇的线索仅剩下宫里那一条了,对不起,我处处都不如你,我也不想直接将他杀死,但是他内力不逊色于我,你仅教了我一招,不够我拿出去用。”
萧宸坐在床边,可怜兮兮的诉说着受到的委屈,将受伤的根本归咎于沈君曦教他太少上。
反正就想让她心疼他。
可是,沈君曦动都未动。
他又害怕闷着她了,小心伸出手拍了拍拱起的锦被,急的眼睛都湿漉漉的,
“我最是在意你,我见不到你,我难受的控制不住,我之前不知道师兄与你一母同胞,是骨血至亲,我怎么不吃醋。
我见到你就想哭了,可我见你疼痛虚弱,我一直都忍着,忍着满腔酸涩想照顾你,你不能生我气,我一点都没生你气,我仅是等的心焦,但是我没生你气,你不能反过来不想理我。”
萧宸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了,晕红了脸庞,透红着耳尖,撒娇的喊一声,
“夫君…”
他想刺激沈君曦,但见这样都没有反应,他神色陡然一僵,惶恐将被子掀开,沈君曦早就因为承受不了疼痛昏厥过去了。
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疼,原本还能忍受,可萧宸安然无恙的回来,镇国府上上下下有了支撑,有了能做决策的人,她不需要强撑着,受不住就任由自己晕过去。
……
第二日了,天色大亮。
沈君曦仍在沉睡中,守了半夜的萧宸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守在她床边。
废太子的圣旨早间一到,他就需得上朝,笼络人心朝局,带着棠容等人率先支撑起朝堂局势,压制住一定会不满的傅氏一党。
他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心急如焚,什么是透骨酸心。
他一眼见不到她都得在脑子里反复想着,在心里念着,却被逼的要离开她很久。
起码整个白天,五个时辰那么久。
另外昨日已经落下内室阁中很多他得过目的事务,既然要掌权,北唐各地,朝廷内外,事无大小,他得知道、得抓牢。
……
北唐新年第一天,一条震撼人心的消息在民间炸开!
街头巷尾无一不在传播!
【北唐帝有旨抵达京城,太子萧云泽被无故废除储君之位!
宸王于行宫救驾有功被封摄政王!
金銮殿上废太子恼怒不满,当朝对宸王拔刀相向!
宸王执剑斩太子,血洒金銮殿。】
北唐的天说变就变,看到圣旨的禁宫军岂敢抓萧宸?
因此,以傅太师为首的傅氏一族、太子嫔妃、萧室宗亲等一众人,气势汹汹的出城,前往行宫求见北唐帝问个究竟!
萧宸丢弃手中染血长剑,不可阻挡下朝后,当机立断的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将内室阁的折子全部用马车抱回镇国府。
对萧宸计划一无所知的棠容、霍风、周学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萧宸突然成了摄政王,又有镇国府撑腰,朝中大小,他说的算咯~!
况且,萧宸用的借口是如今局势波动大,很多奏折想给沈君曦的过目。
棠容觉得没什么大毛病,只要能把事情处理完,他们这些老家伙就算把镇国府当成内室阁日日去上值务事都行!
镇国府。
沈君曦第一次恢复意识苏醒在傍晚时分。
这期间也迷迷糊糊醒过,沈西端药给她,她会强撑起来喝,但因为身体困倦,紧接着就昏昏沉沉的继续睡了。
这一次她不是自己醒的,是被苦醒的。
她给自己开的补气止疼的药里加了许多甘草,本该不苦,但是萧宸亲她不漱口,他嘴苦的要命!
“萧宸,你是不是皮痒?你敢折腾我?”
沈君曦睁开眼就是萧宸放大的脸,她被苦的脸都变了,气味浓烈的药味儿渗透进舌尖,又苦又涩又辣,味道恶心透了,也难闻透了。
“小侯爷,这药,我已经喝下去五碗了。
天雪嫂子说,方子里不需要加那么多至苦的回根草,她可以帮我修改你的解毒方子。
但是我没麻烦她。
我乖,你让我喝,我就喝,可是我怕你不知道我有多乖,所以亲了亲你。”
沈君曦神态微愣,轻轻道,
“嫂子?”
萧宸微笑点头,温缓说道,
“大哥的心上人自然是嫂子,我昨日胡乱吃醋,与她冲突了几句,说了大哥是因为她才受伤的话,伤到她心了,今日得了空便主动去道歉。
大哥还没醒,中午的时候安吉堂的华班大夫说他有好转。
等你恢复些精神,我拿被子将你裹起来,抱着你去看大哥,你再帮他把把脉,确保万无一失,这方面我完全帮不上忙,我笨。
另外,你的解毒药方里缺几味新鲜的草药,京城天寒没有,我派人去云川一带温暖的地域采摘了,大夫说那些草药并不难找,因此很快就能回来。”
萧宸回来不是先看奏折,而是能屈能伸的给未来嫂子苏天雪道歉。
苏天雪这人爱哭是爱哭了些,但是爱恨分明。
虽然昨天萧宸与她针锋相对,但今天萧宸上门给她解释,承认话太重,她也向萧宸道歉了。
并且,双方达成不一般合作关系。
萧宸为了沈君曦什么都可以做,阴谋阳谋拿出来就用,从来没有底线。
他不想被她的家人反对,不管是沈昊山还是沈君霆,他都想得到认可。
见沈君曦神情忧虑,又说道,
“还有,外面的事我能处理,你无需担心,等辽东兵至,我便会联合能调的禁军一起去北省帮助小北守住北方。
我现在能用你的镇国军玺,即将还能拿到皇上的玉玺,各方兵都能设法调集。
不管颍川王的计划是什么,我们都不会让关内失守,你先歇着,等能运功的时候重新养回精神,不着急。”
沈君曦听后浅淡一笑,淡淡的“嗯”了一声,垂眸时,视线里堆积在床上分了多类的奏折,每一类都堆积如山,红色、蓝色、绿色、粉色……好不壮观。
这些萧宸阅完后就会丢给棠容。
例如奏安折、谢恩折及贺折常规汇报他就不批了,省点几个字,都能省劲儿。
奏事折会重点批阅。
但是沈君曦不知道萧宸这是做什么,原本艳红的唇色黯淡苍白,目光有些狐疑打量他,嗓音轻而游离,
“病秧子,你不会是想要我帮你分担吧?
我现在没内力支撑,虽然服用了止疼药…小腹不疼了…可寒毒不清会很困,脑子也混沌不听话…
华班医术尚可,他说好转便出不得意外,我得再睡会儿,等恢复些体力再去给哥哥诊脉,等我醒了,你详细给我说行宫的事…”
萧宸温柔的“嗯”了一声应下,不再多说让她操心。
他没想过让沈君曦分担,但见她开口就是躲懒,觉得她好可爱的。
和他想的一样,沈君曦不是纠结的人,只要听到他乖乖喝了五碗药就会解气。
不到三息的功夫,沈君曦重新靠在他怀里呼吸均匀的睡了。
萧宸想到她过去一直都很嗜睡,一日十二个时辰,由着她睡,她能睡十个时辰。
尽管沈君曦也想尽快缓过劲,也想提起精神与萧宸说话,去给哥哥把脉,但是她现在一口内劲儿都提不起来。
整个人无力的让萧宸有些后悔将她弄醒,平白消耗她的精力。
他没必要急着将事情灌入她脑子里。
但她醒那么一会儿,与他说了几句话却让他得以安心。
否则,他就是静不下心,抓心捞肝的压抑、焦虑着。
萧宸牵着沈君曦的手,心静后再坐在床边批阅奏折。
第一次产生了一手是万里江山,一手是心中挚爱的满足感。
掌江山才能有她,不得江山便不能拥有她。
山河万里峥嵘天下,皆为她存在。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是她种下的因,是他对她的深沉无尽的爱。
萧宸忙到深夜才将这些东西处理完,也不管棠容、周学府有没有睡,一股脑的让沈西送到他们府邸上去。
目前一部分难题类事务归棠容具体分发下去处理。
一部分得罪人的事交给周学府派人下去安排,为此得以平衡。
然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门庭内部压着一口气想让他赢,不会有矛盾。
可一旦大家日子过顺了不可能不产生冲突。
帝王权衡之术依旧要用,萧宸打算先扶持裴氏门庭,让惠妃得意,利用裴氏门庭对付傅家余党。
接着再让镇国府门庭压着裴氏门庭,双方都为他办事。
暂时达到平衡局面。
未来再设法扶持新的寒门官员,加以任用,继续平衡朝廷。
但怕是不能完全平衡。
现在镇国府门庭在沈君曦的授意下一心只想赢,暂时不会出现腐蛀,但不能保证以后镇国府门庭内的人不会出歪心思,不会骄傲自大,不会在朝堂上犯上作乱。
要做明君,想要治国,光惯宠着一个门庭,保一个门庭绝对不行。
惯宠的后果是所有官员都巴结、加入那个门庭。
人人趋炎附势,间接架空帝王权利,令帝王看不清朝廷局势,怎么做明君?
这个道理,萧宸知道,沈君曦也知道。
沈君曦若是真想镇国府牢牢屹立百年……
要么做皇帝,要么嫁他,总之都得继续摄政。
如此将镇国府的命运与北唐国势、命运完完全全绑定在一起。
萧宸本身没有母族,未来也容不得萧族门庭。
沈氏可为国姓,北唐存在多久,镇国府就存在多久。
这两者萧宸都期待。
奈何沈君曦是压根不给他承诺,不给他安心!
急的他想到就难受,又心疼她沉睡不醒,浓浓的情绪挤压心脏,如开闸泄洪般涌上喉头鼻腔,寒心酸鼻的厉害。
深夜,他不由自主的窝在她颈窝默默流眼泪,委屈抱屈停不下来。
“明明就是几句话,几个字的事,你偏偏不肯想计划,不肯让我写计划,你是不是对我还满意…不信任…”
“你生来骄傲耀眼,人人都喜欢你,人人都欣赏你……你会的我通通不会,你有的我都没有……
我跟着你身后,踩着你的脚印,学习、改变,我每天都反复斟酌你的想法,遇到难题,我就在想,如果是你,会从什么角度去想。
你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处理问题……
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你的痕迹…你笼罩着我…渗透了我……”
“我向死而生,为你而生,你怎么能对我不满意!
我心中有你,我装不下旁的,连恨都装不下……
我就是这么爱慕你……我…要你…只有我牵强的还能与你相配…
别人都不行…绝对没人比我…更爱你……”
…………
尽管萧宸发疯似得表白有些吵嚷,但完全不影响沈君曦睡觉。
这对她来说简直适应的不能再适应的事。
每天夜里,她睡得不安的时候,萧宸便会一直说着她不清晰的呢喃。
具体的内容她不知道,但通篇表达的主题就是“喜欢”。
他就是药罐子与蜜罐子的化身,苦的发涩,甜的发腻,粘的要命。
到了卯时的时候,萧宸抱着她,一手没入她的发丝,一手拥着她的腰。
恋恋不舍的在她颈窝里拱,亲了又亲,拱着腰蹭了又蹭,像是发情的小兽,低吟低喘,哼哼唧唧,不舍的泪光溢满乌瞳,
“我今日要去行宫接旨,要很晚回来,你等我,我会好想你的。”
萧宸起身的时候,无意顺下了沈君曦一根柔软乌黑的长发。
他看了看她,下意识的绕在无名指上,静悄悄的走了出去。
今日第二封圣旨会当着傅家以及不满他成为摄政王的宗亲面前下达。
他要去行宫接旨。
自此,他便是北唐储君,是正统。
为了防止意外,真正成为摄政王的萧宸亲率兵部三千神策军同去行宫。
安排七千神策军匿藏在沿途,情况极端时他会下令绞杀他的叔叔伯伯。
以求杀鸡儆猴。
然而,无论是他囚父、弑兄还是杀宗亲,忠义闻名天下的镇国府都没明着参与,所以,骂名、罪名,都落不到镇国府身上。
昆和行宫。
议事殿外乌泱泱的跪着以傅太师、苏相为首的官员,更为太子披麻戴孝的妃子、妾室跪在末端。
除此之外,睿王、福王、雍亲王……慧明郡主、安乐郡主也在其中。
他们浩浩荡荡、熙熙攘攘的跪在殿前,场面好不壮观。
常福手持拂尘,站在宫殿大门前,高亢的喊了一声,“宸王到”。
萧宸跨过行宫正门槛。
他身披雍容华贵的雪色狐裘,手持白玉菩提佛珠,以瑶光萤华、向死而生的乌簪束发。
面若无瑕美玉,五官雅致,线条柔和,精致不失清朗,如同天山洁白晶莹的雪莲般华冷。
但因为如黑曜石般的乌眸这会儿含着笑,更似三月江南,潋滟春湖,桃花面,碧波心,温良潜藏。
可面前的这数百人齐齐回头后,眼神统一的对萧宸怒视着,通通对他恨之入骨。
傅太师带头冷冷低骂道,
“殿上弑兄,宸王当不得好死!”
“谁想要本王不得好死,本王也会让谁不得好活,太师不想好活,本王会成全,望诸位六神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