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之所以叫黑水镇,并不是因为这里的水是黑的。
白塔州最长、最粗、最大的河流唤做渭河。
渭河从东至西横穿整座白塔州,中段绵延出几条支流,最大一条支流唤做黑水河,黑水镇就坐落在黑水河东岸,因此得名。
这座城镇在过去十年间总共诞生了十七名修真者,目前留在镇里的只有三人。
修真界并没有灵根的说法,虽然凡人的修道天赋有强有弱,但是天赋并不会影响修道门槛,任何人只要经过数十年苦练,都可以踏足修行路。
只是修道艰难,数十年苦练太过漫长,如果没有足够丰富的修炼资源,极少有人能在青壮年时期踏破第一道天门,成为吞云吐雾的炼气修士。
要是年迈时才突破炼气,基本也就没有升阶机会了。
仙盟有三千州府,千亿百姓,如果单纯看普通凡人和修真者的比例,平均每五十人里,就有一人是修真者。
白塔州资源贫瘠,修真者的比例比仙盟平均数值更低一些,差不多一百二十人里有一人是修真者,也就是说,三千万白塔居民里,修真者一共有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听起来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其实分散在全州各境,也只是一个虚数罢了。
按着“百名炼气,一名筑基”的常规说法,这二十五万炼气修士里只有两千余人是筑基修士,再按着“百名筑基,一名金丹”的江湖流言,两千余名筑基修士里,又只有二十余人有资格踏足金丹。
一百比一。
如果只从基础数据上看,似乎炼气修士成为筑基修士的难度,和筑基修士成为金丹修士的难度一样,都是一百比一。
其实不然,筑基修士的寿元比炼气修士更漫长,金丹修士的寿元比筑基修士更漫长,往往是一名金丹的诞生,便要两代筑基、三至四代炼气的“供养”,境界越往后,晋升难度便越大。
黑水镇有三千户居民,按均数来说应该有十几名修真者,然而整个镇子只有三名散修,相对于其他同类村镇来说,修真者的数量要更少一些。
因此黑水镇这些年混的一直不怎么样,全村老少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苏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泰岳帮二十余名炼气修士、泰岳宗供奉翁罡明以及四名以邱安虎为首的百花宗筑基期黄蜂卫,来到了黑水镇。
刚到镇口,便瞧见一众镇民在路上等待。
白塔州的任何土地都归属城主调派,按照仙盟律令,当苏涯买下这个镇子的时候,黑水镇就已经事实上成了他个人的封地,无论黑水镇民们是否愿意,这个镇子从此都得姓苏。
仙盟律令宽泛,镇民们如果不满意苏涯的“统治”,可以搬迁,可以移居,苏涯不能阻止。
但是镇民们不能否认苏涯“统治”的合法性,这是仙盟的规矩。
“敢问来者可是苏镇长?”
一位鹤发老翁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前端,看起来眼神不太好,睁大眼睛努力在一群人里寻觅苏涯的身影:“小老儿鹤凝云,代理黑水镇镇长一职已有二十七载,在此给您见礼了。”
他是一位炼气后期修士,气血衰败,显然离寿元极限不远了。
按照“州府郡城制”,白塔州内部所有镇长都应该是城主委派,未经委派的农镇话事人都只能称为代理镇长。
哪怕鹤凝云已经在事实上管理黑水镇二十多年,他也只能自称代理镇长。
掏了钱的万恶封建地主苏涯,自然就是正式镇长。
“别叫我镇长,叫我苏涯吧。”
苏涯来到黑水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名,紧接着向前迈出一步,微笑着握住鹤发老翁的手:“您看着年岁比我大,我托大叫您一声鹤老,以后您就把我当成自家子侄,无需客气。”
鹤凝云惊愕地看着他,嘴唇张开又合拢,想说什么又没说,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对于苏涯的到来,黑水镇居民们其实是持有抵触情绪的。
三日前,衙署突然派人通知他们,说黑水镇会有一名新镇长上任,自此黑水镇就成了那位镇长的私人领地,他们如果愿意留下,就继续做新镇长的臣民,如果不愿意留下,就赶紧搬家滚蛋。
此消息犹若晴天霹雳,把整个黑水镇震得稀七荤八素,小青年壮劳力愁眉苦脸,大姑娘老太太哭爹喊娘,很是闹腾了一阵。
大家在镇上住了几十年了,突然头上掉下来一个类似“国王”的角色,谁都会感到浑身别扭,如果这位“国王”是个脾气糟糕的混蛋,岂不是天降横祸,生生要逼得黑水镇所有居民家破人亡?
在鹤凝云的带领下,他们贿赂了衙署派来通知新镇长上任事宜的官差,仔细打听了一番新镇长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极其不容乐观。
新镇长是一名二十四岁的炼气中期修士,还带着一堆和他差不多修为的年轻人。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得知此事后,镇里一位五十四岁已经改嫁过三次的中年妇女哀叹道:“老娘年轻时见多了这种后生,家里有点钱财就开始挥霍,稍微伺候的不如意就是连番痛骂,做事时想起来一遭是一遭,黑水镇有难了啊!”
其他镇民纷纷表示赞同。
大家都对新镇长的到来呈悲观态度,满镇哀声连绵不绝,好像新镇长把他们集体糟蹋了一遍似的。
鹤凝云活了一百二十多年,吃过的盐比镇里大多数人吃过的饭还多,不仅没有齁死,反而幸运地修炼到了炼气后期大圆满,应对高阶修士的经验非常丰富。
关键时刻,正是他稳住镇民,才没有让黑水镇彻底乱套。
他很清楚,既然衙署把黑水镇卖了出去,摆在镇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忍,一条路是逃。
逃是没地方逃的。
白塔州是人族边境州府,穷山恶水间不知潜藏着多少在中域混不下去的修真者,整座州府除了金陵城,就没有相对安全的地方,逃去哪都一个样。
每年白塔州都有一些村镇莫名被灭,黑水镇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因为能耐大,而是因为运气好。
高阶修士的眼里没有他们的存在,就像苍鹰眼里没有蚂蚁,只要他们不胡乱惹事,在庞大的人口基数面前,总能混过一年又一年。
既然逃不可取,那就只能忍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忍字头上一把刀,是可忍孰可忍,忍气吞声,相忍为镇……他把所有道理都告诉了镇民,这才使得镇民们胆战心惊地到镇口等新镇长,不然照着镇里几个老人家的意思,全镇早就跑光了。
实在是怕啊,怕新镇长是个胡来的家伙,怕新镇长带着全镇人稀里糊涂送死。
在修真者面前,尤其是具备权势的修真者面前,普通人能做的挣扎其实并不多。
结果今日见到苏涯,鹤凝云对苏涯的第一印象,居然还不错。
凭感觉看,这个刚赶到镇上就露出一副谦和笑容,亲切地握住他手掌的年轻修士,不像是个桀骜不驯的愣头青,反而像是一个久历世事的老江湖。
老江湖好啊,老江湖才不会闹出乱子。
鹤凝云的心神稳定下来,对苏涯小心逢迎几句,见苏涯态度和善,方才抬头去看他身后的其他修士,想瞧瞧新镇长带过来的都是一帮什么牛鬼蛇神。
这一看,心肝就止不住颤抖,拐杖都差点没拿住。
如果他已然昏花的老眼没有看错,这支其貌不扬的简朴队伍,一共有五名筑基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