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冯通玉

金陵城巴掌大小的地方,本就没有多少新鲜事。

突然爆火的百泰棋店是百花宗的产业,仙缘灵牌的创始人是一个名唤苏涯的炼气修士,这两件事很快就传进了几家商铺主事人的耳朵里。

而惊仙楼大掌柜冯通玉派自己的大徒弟去请苏涯,被百花宗的黄蜂卫当场擒住,第二日扭送回惊仙楼的事情,也在一个小圈子里广为流传,几乎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这是百花宗故意宣扬出去的。

经过两年时间的沉潜,百花宗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金陵城的势力分布,如今乘着“仙缘灵牌”这股东风,宗门高层一碰头,便打算借着冯通玉这只鸡,当着城里其余野猴子面,把百花宗的大旗竖起来。

此事不止和苏涯有关,更关系着百花宗能不能在金陵城站住脚跟。

金雁儿得知此事后,对“冯通玉假称不动手,转身就偷偷摸摸派人请苏涯,结果碰了个软钉子”的吃独食行为分外不满,派人给冯通玉送了一套女人衣裳,附带一封言辞极为犀利的讽刺信笺,极尽挑衅之能。(注1)

明眼人都知道她想挑起冯通玉和百花宗的冲突,发挥她长袖善舞的能耐,在金陵城这潭浑水里,捞出几条鱼苗来吃。

城里和金雁儿打一样主意的人不在少数,连城主府都有随从开始打听相应的消息。

虽然城主久不问世事,城主夫人却热衷权势,向来对城里的风吹草动比较关心。

百花宗既然已经把招牌丢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周雄远果断给宗门驻地寄信,让百花宗掌门连夜派了十几名筑基修士赶到金陵城,这差不多是百花宗三分之一的力量,他们几百号人能否正式在金陵城立足,就看这一遭了。

百花宗修士们也很清楚,按照冯通玉“有好处就要动手抢一抢”的强盗性格,这事肯定不会善了,八成是要流血的。

俗话说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冯通玉和金雁儿合称“男盗女娼”,要是这口气他能忍住,他就不是冯通玉了。

所有势力都在等待冯通玉的下一步动作。

谁知冯通玉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派人请苏涯遭到拒绝的事情,就像天外响起的一道惊雷,大家都在等他下雨,结果雷打完了,雨没下来,后续几日,整个惊仙楼异常安静,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姓冯的居然把这口气忍住了!

所有人都很惊讶,要知道,冯通玉的人生格言可是“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这样一个老流氓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居然能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简直像大灰狼发誓再也不抓羊一样扯淡。

有人说,冯通玉起初是想报复来着,召集人手的命令都快写好了,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信,他读完那封信,脸色不知为啥变得比青菜还绿,然后就闷不吭声把命令取消了。

这事说的挺玄乎,大家都不怎么相信,更趋向于冯通玉仍然憋着一肚子坏水,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发飙。

现在不飙,只是时机未到,总有一天还是会飙的。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没有势力再提起抢夺百泰棋店的事。

百花宗已经大举入驻金陵城,成了一杆在金陵城竖起的新旗帜,仙缘灵牌就是这杆旗帜挥出来的第一声清响,任何想要动百泰棋店的人,都要先把百花宗干掉。

同样的,谁敢动苏涯,谁就是百花宗的敌人。

苏涯就这样被百花宗庇护在羽翼之下,在他们的合作链条断掉之前,没有人能绕过百花宗触及到他,他也获取到一段极为珍贵的“和平保护期”。

衙署已经办妥了黑水镇的转让事宜,泰岳帮有了一个新据点。

苏涯给龙阳山上的泰岳帮成员送了一封书信,让他们收拾家当在城外等候,预计明日清晨便能去往黑水镇,到时候再根据黑水镇的具体情况,安排后续事宜。

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黑水镇长什么模样。

衙署书吏给了他一份地图,让他挑选镇子,他便很随意地挑了一个靠河、靠山、靠平原的“三靠地带”,据说镇上住着三千户人家、三名散修,以渔桑畜牧为生,详细情况尚不清楚。

“农镇里居然还住着修真者?”

苏涯刚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非常吃惊。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所谓“凡人的世界”和“修真者的世界”应该是两条平行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乡村不应该出现能够施展法术的修士,难道说修真者还要帮助村民种地不成。

“金陵城一百五十万居民,只有三万修士,其余人都是未曾踏足修行路的凡人,一个小小的农镇三千户人家,住着几名散修,有什么问题吗?”

翁罡明对他如此吃惊感到很奇怪:“没有修士庇佑,黑水镇早就被各路流匪抢光了,还怎么按时种地、按时收粮,凡荒野群居之处必有散修,这是常识好嘛。”

苏涯不解道:“堂堂修士,不去探寻仙缘,缩在农镇里做什么?”

“探寻仙缘?大哥,没家没户的散修是世界上最惨的人好吧,你只瞧见一两名气运通天之辈逆天改命,没瞧见绝大多数普通修士饿肚子。”

翁罡明翻了个白眼:“但凡修为高深之辈,无不是被大势力供养起来的,一名家世普通的炼气修士,如果没能耐拜入豪门大派,饿不了三天就得想办法赚钱,托庇于乡野农镇是最常见的法门。”

经过翁罡明的简单讲解,苏涯才知道自己想狭隘了,原来修真者也是要恰饭的。

修真者可以辟谷,但并不是刚开始修真就能辟谷。

除去洞玄修士和元婴修士外,天底下任何修士都没办法摆脱五谷杂粮。

无论是初入门的炼气小修,还是纵横江湖的金丹大佬,肚子饿了都是要吃饭的,无外乎是忍耐时间长短的问题。

修为越高,能够忍耐饥饿的时间就越长。

炼气修士可撑七日不食,筑基修士可撑半月不食,金丹修士可撑一月不食,拖得越久,身体就会越虚弱。

无论他们怎么忍耐,总有一个极限,饿到极致,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哪怕是服用辟谷丹,一粒丹药饱腹三日,那也是朝肚子里填充营养,并不是啥都不吃。

既然修真者有饮食的诉求,金陵城里的凡人也需要吃饭,城池外面自然催生出了大量屠宰产业,成群结队的牛羊猪鸡在屠宰场里被切割成肉食,再输送到城内各大酒楼餐馆,早已形成了极为完整的产业链。

整个仙盟最大的肉食产品出口宗派是远在北方平原的灵兽山。

它依靠强盛的高端力量垄断了水草最丰美的草原地带,利用阵法笼罩住数十万公顷野生地域,大规模饲养食草类动物,每年都能产出数万吨肉食。

在众多可食用肉类中,由灵兽和野兽杂交而诞生的异兽最受修士欢迎,它们的价格比灵兽更低廉,肉质比普通野兽更好,经过几代驯养早已变得肥美可口,只要城里的鲜肉铺开张营业,异兽肉总是最先被卖光的。

因为灵兽山过于遥远,所以金陵城的肉食来源并不是灵兽山,而是城外几家宗门联合开办的农牧场,这玩意儿赚钱速度不如挖掘灵矿,却胜在稳定,细水长流之下,也能带来不菲的收益。

除此以外,就是乡野农镇搭建的村族围栏。

一些百姓饲养的牛、羊、猪、鸡、鸭,逢年过节卖给下乡收货的屠夫,也能卖到不少铜元。

黑水镇的畜牧围栏经营的比较一般,镇里吃用的多数肉食,还是通过较为原始的狩猎手段获得,根据衙署提供的简单资料,那三名散修,就是黑水镇的核心人物。

苏涯被修真界好好上了一课。

他本以为修真宗门并没有意识到凡人的价值,只要他“祭出”一些比较基础的生活小技巧,比如渔网、制盐啥的,就能帮助泰岳宗争取到一些发展机会。

其实凡人早已和修士融为一体,他们的生活彼此互通,连银钱都是统一的仙盟制式货币,天下并没有所谓“凡人世界”与“修士世界”的说法,有的只是“修真界”。

黑水镇并不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原始村镇,它是一个和周围村镇、周围散修以及金陵城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势力,从本质上看,也是修真界的一部分。

能不能围绕着这个村镇,搭建出一个独属于泰岳宗的根据地,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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