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四层雅间。
房梁上悬挂着一颗镂空熏香球,兰芝满室,清香怡人。
珠帘内有两位青年修士相对而坐,一人身穿廉价青布劲装,一人身穿鹅黄色金缕衣,桌上的菜肴许久没人动筷,竟是快要凉透了。
身穿青布劲装者,是白塔州赵氏一族的四房妾生子,唤做赵天鹰。
他有筑基初期修为,此次进金陵城是特地来贩卖山货的,赵家在过去一年辛苦打猎得到的山货,都要趁这几日行情好的时候卖出去。
身穿金缕衣者,是金陵城现任城主的长子嫡孙,唤做公孙耀。
他有炼气后期修为,年岁比赵天鹰大一些。
当年两人同在太阿宗修行,有着不错的交情,公孙耀在烟雨楼专门设宴,就是为了招待赵天鹰。
“我已经许久未曾关注金陵城外面的事情了,听说你和李家的婚约快要作废了?”
公孙耀主动朝赵天鹰的杯子里倒酒:“李倩盈那个妖艳贱货,看似温柔妩媚,实则薄情寡义,婚约作废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天下那么多老歪脖子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赵天鹰只是沉默,丝毫没有接起酒杯喝下去的意思。
“别不说话啊,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何至于心结难解。”
公孙耀担忧地看着他:“当初在太阿宗学剑的时候,咱们可是最好的兄弟,怎么离开山门不到两年就变得这么冷漠,你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大可以对我讲。”
赵天鹰的嘴唇蠕动两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人的胸怀一定要宽广,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看你陷进泥潭走不出来,我这个做兄弟的,心里也不好受。”
公孙耀黯然道:“当年你我可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啊,此次你进金陵城,我还专门在城里最体面的地方设宴招待,没想到你见到我,竟是一言不发,让我……”
“哗啦……”
走廊处的珠帘忽然被人掀开,一名身材妖娆的妙龄女修端着酒壶过来,屈身到桌前把酒壶放下,露出一副妩媚的笑容,对公孙耀娇嗔道:
“耀哥,怎么还没聊完呐,不是说好午后带我去万宝楼逛街嘛。”
“我办事何时需要你插嘴!”
公孙耀面色一寒,不耐烦道:“等我和你未婚夫聊完,自然会带你过去。”
“哼……”
名为李倩盈的炼气女修撇撇嘴,气哼哼地站起来,委屈巴巴地走掉了。
“女人就是不能太宠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敢得寸进尺。”
公孙耀满脸恼怒:“这女人看着娴静,实际上屋里屋外都是个粘人精,搞得我没有一点私人空间,幸好你有眼力,坚持和她解除了婚约,我就说嘛,这种妖精怎么配得上我最好的兄弟!”
赵天鹰自从踏进这间屋子就没说过一句话。
听到公孙耀此言,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僵硬,捏着酒杯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要把青玉所制的硬杯捏出裂缝来。
直到公孙耀絮絮叨叨说了好一大摊话,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席,笑着消失在外面走廊,他才将紧咬的牙关缓缓松开,让心头杀意慢慢平复。
当初在太阿宗,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和公孙耀分在同一个睡舍。
如今老婆被公孙耀拐跑,李氏一族攀上金陵城主府,不再搭理他们赵氏一族,原本稳步向前发展的家族产业,瞬间变得举步维艰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赵家四百余口修士,照着他的性子,见到公孙耀的第一眼早就拔剑招呼了,哪还会强忍着怒火听他在这阴阳怪气。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只有每日祈祷老天爷开恩,一道惊雷劈死这对狗男女。
除了祈祷,他暂时还没找到更好的复仇办法。
赵天鹰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准备去东城看看家族货物卖得如何。
自从李倩盈扭着水蛇腰住进城主府,只要赵家的货物进城,就必然有人捣乱闹事,过往十日就能卖光的货物如今一个月都卖不完,摆明了是公孙耀在搞鬼。
眼睁睁看着仇人坐在身前,却碍于种种缘由不敢动手,实在是憋屈啊。
刚到走廊,便听见高处有人惊慌叫嚷:
“哎呀,我的仙缘灵牌!”
赵天鹰抬头眺望,见八楼有位青年修士趴在栏杆处向外伸手,似是赶路时失手甩丢某物,拼命想要把东西拽回来,只可惜驱物术使得不到家,竭尽全力也够不着。
而在他面前的空气里,一个青铜盒子自高处坠下,盒盖不慎打开,洋洋洒洒飘出数张金箔纸牌,顺风吹往好几个楼层,看着似有阵线流淌,不知是何宝物。
高处那人又大喊:“我的仙缘灵牌!”
耳畔闻得一个“仙”字,修真者搜觅宝物的本能瞬间被激活。
赵天鹰下意识甩手施法,唰地卷过一张金箔纸牌,不动声色地捏在指间。
东西到手,他赶紧侧身避过旁人视线,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造型奇特的金箔纸牌。
边缘有灵线刻印,显然是修士施法制造的灵道器具,看起来流光盈彩,精美异常,像是某种价格昂贵的装饰品。
在纸牌正面,绘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它有着锋锐的羽翅、赤红的头冠、骄傲的眼神,周身气质和凡尘禽鸟截然不同。
画面背景是星光渐隐的莽莽青山,此时恰逢黑夜散去,赤日浮升,公鸡遥望远方山岭,眼中神光闪烁,似有扶清扫浊、洞察天机之能。
一副水墨画,寥寥几笔,便将一只大公鸡刻画地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称奇。
值得深究的是,这幅绘像只占纸牌一半面积。
剩余一半区域,被人用仙盟官方文墨,写着几行笔锋飘逸的小楷:
“骄傲的白羽鸡(零玖柒号白色随从牌)
攻击力:贰
生命值:贰
魂消耗:贰
种族属性:野兽
战吼:对一个敌方随从造成贰点伤害。
释文:漫漫黑夜压白身,头冠染血不低尘。昂首啼鸣报拂晓,东来红日映乾坤。”
赵天鹰一怔。
这一怔,就是好几次呼吸时间。
假如说,此时此刻,有一位对人族满怀仇恨的妖魔,抓住巡城禁卫换防的机会,手持利斧闯进烟雨楼,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猛然一斧劈开赵天鹰的头颅,定然能在他那小小的脑瓜里,看见许多大大的问号。
这什么玩意儿?
他茫然地盯着手里那张灵牌。
纵使他是赵氏一族有名的机灵人物,乍然捏着这么一张从未见过的古怪器物,也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了一丝惘然与不解。
“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
不慎丢东西的青年修士脑门见汗地捡拾掉落的灵牌,陪着笑脸向楼里的客人们道歉,同时怯懦地希望捡到那些灵牌的修士,把灵牌还给他。
修真者里有不少自私自利的家伙,见到宝贝就想着抢一抢。
方才像赵天鹰一样凌空摄物的人还有几位,都在打量手里的东西。
如果这东西不值钱,大家自然会笑着还给它的原主人,发扬一番道德风范。
如果这东西值钱,那就是“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赵天鹰思索着要不要把此物还回去,有些迟疑。
方才应该没人注意到他卷走了一张灵牌,不管此物值不值钱,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或许有拿回家研究一下的价值?
其实一切烦恼,都来源于未知,要是能搞清楚此物是什么东西,他就不会如此纠结了。
或许是老天爷读懂了他的心思,楼道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东西看外表还挺华丽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如果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我就把它还给你。”
赵天鹰闻声望去,发现说话者也是一名青年修士。
方才那名“丢牌”的青年,正在那人对面站着,表情颇为惊愕。
他先是感到恼怒,大抵是在恼怒对方捡到灵牌却不肯立即还他,后续思索一番,却是怯怯地说道:“只要我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你就把灵牌还我?”
“没错。”
“此物却是要两个人一起操纵才能对战的。”
“哎呀,没关系,我配合你嘛。”
“好吧,你接着这个棋盒。”
丢牌修士很不情愿地取出两个棋盒,一个自己拿着,一个交给对方,在众修士好奇的视线中,朝两个棋盒同时打进一道法诀。
两个棋盒哗啦啦展开,各自形成一个半圆形操作台,依靠阵法之力悬浮空中,在走廊投射出两行共十四个光影宫格。
“这东西……设计的很是精巧啊。”
赵天鹰有些意外,下意识朝操作台附近多走了几步,开始围观。
只见那名丢牌修士先将三十张金箔纸牌堆进自己的操作台,再将三十张金箔纸牌堆进对手的操作台,抽出四张起始手牌瞄了两眼,信手将其中一张按在操作台上。
前方投射出来的七个宫格里,陡然跃出一道虚影。
那是一条会吐泡泡的蓝旗鱼。
在蓝旗鱼的左下角写着一个黄色数值“贰”,右下角写着一个红色数值“壹”,脚下灵盘处标着“野兽”二字,竟是摆出一副进攻架势,似乎随时会跳起来打脸一般。
“此物唤做仙缘灵牌,是一种新上市的高端修士棋,至于规则玩法,你且听我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