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没着急说话,进来办公室看见方鹤廷的瞬间,他的心就揪了起来。
对方好像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将自己和外界的万事万物隔开了,有让人战栗的、冰冷的孤独感。
他的思绪停滞了一瞬,脚步却不顿,径直小跑过去给了这个男人一个拥抱,想抱抱他,想告诉对方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在。
他抱着方鹤廷,开口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哥,我很担心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没关系的,只要你……你别推开我。”
叶晓还是怕方鹤廷生气发火,但他更怕对方不搭理他,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将他完全隔离在外。
方鹤廷的手还握着鼠标,没动作,冷淡开口道:“说什么,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再跟薛博远接触,而且——我没觉得潘瑞明的事情我做错了,只判一年多,便宜他了。”
叶晓揽着方鹤廷的肩,缓了口气,利落道:“能躲开我一定躲开,躲不开大不了报警,哥,我对薛博远没有任何想法,他比不上你一根儿头发丝,不管他承诺我什么我都不会信,就算他真会给我也不会要,我就想待在你身边,不会因为谁的撺掇和挑拨就怀疑你、离开你,你相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潘瑞明的事情,之前的我们都不说了,到此为止好不好?判过刑,挨过打,我不在意了,没必要在他身上多花费精力,有这时间,哥,你多疼疼我好不好?”
叶晓来之前想了很多,却不知道说什么,但真到开口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需要想。
在这个世界,没人比得上方鹤廷,没有任何一个人。
方鹤廷顿了顿,掰开叶晓的手,将人推远了些,瞧着对方红通通的眼睛和略显憔悴与疲倦的神色,知道跟他一样昨晚都没休息好。
他轻笑了声,看不出情绪,“潘瑞明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不再找人去教训他。只是……晓晓,你不怕我伤害你了?现在是没跟你动手,我都不敢保证以后不会,你就敢这么相信我?”
叶晓被方鹤廷攥着手臂,疼是有点疼,他没躲、没挣扎,眼里噙着点小泪花,唇边却是淡淡的笑,“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怕,但是没关系啊。
“妈妈说人生下来没有不会受伤的,学走路会跌跤,会疼,这是身体上,跟人相处就有受伤的可能,有时候是身体,更多时候是在心里。
“总不能因为怕受伤就什么都不做,真的什么都不做,老了一定会后悔的,哥,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陪你的。”
薛博远疑惑他为什么会喜欢方鹤廷,有什么好疑惑的,方鹤廷的才华不必说,对他好,包容他,理解他,会迁就他的小脾气,配合他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
那些想起来就让人脸上红、心里小鹿乱撞的亲近,叶晓现在想想,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直冒泡,让他生出一种遇见真的太好了的情绪。
他之前没谈过恋爱,是方鹤廷给了他爱里一切最好的体验。
为什么会喜欢?
喜欢不需要理由和解释,只需要、喜欢。
柴平的话提醒了他,两人之间似乎一直是他害怕比较多,但从来没想过方鹤廷会不会怕,当然怕的东西不一样。
大概在旁观者看来,作为恋人,性情温和的薛博远是比方鹤廷更好的选择。
然而真正跟方鹤廷相处的是他,别人有什么资格替他觉得薛博远更好呢,哪怕这个“别人”可能包含方鹤廷自己。
方鹤廷静静听完叶晓的话,对方说得诚恳,他听着却不是滋味。
两人僵持半天,他才开口道:“回去待着,别乱跑,我联系你之前别再主动找我,不许再来公司。”
叶晓没等到方鹤廷的回应,却听到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眼神里盛满了诧异,“哥……”
方鹤廷松开手,转开视线不再看着叶晓,“走,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是我说的不是中文还是你的听力出了问题?”
叶晓的呼吸一下轻了,为什么、啊。
他微微仰起脸,眨了眨眼睛,把马上要决堤的泪珠子眨回去,声音有些闷闷的,“是不是我哪儿说的不对惹你不开心了……”
方鹤廷突然站起身,也因此打断了叶晓的话。
他攥着对方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直接把人推出门外,看着等在门口的何琼,冷声道:“再让他上来,你就不用干了。”
说完,方鹤廷甩上了门。
何琼心知不好,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叶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叶晓愣怔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盯着关上的门好一会儿,在何琼轻声叫他名字时,才稍稍缓过神。
他转身往旁边挪了一步,在门旁墙边蹲下,脸上没一点儿表情,心里堵得要命,疼,但似乎又感受不到疼了。
刚才明明感觉方鹤廷的情绪还算平和,怎么突然、就把他推出来了呢。
是他哪里说错了吗?
何琼看着叶晓蹲在这儿,小小一团子,没哭没闹,安安静静的,却更招人疼惜,然而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不、还是问问方老爷子吧。
陪叶晓待了会儿,何琼安慰了几句先把人劝回去休息,等缓缓再商量怎么办。
叶晓知道在这儿耗着没什么用,进电梯之前最后扫了眼紧闭的门,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垂下眼,将眼神里的黯淡藏起来,方鹤廷拒绝的意思太明显了,明显到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再去说,还能说些什么。
叶晓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模模糊糊觉得好像是一回公寓就栽在了沙发上,之后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是在床上。
叶晓一愣神,心底刚升上来的一点欣喜在看见坐在床边椅子里的方业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了惆怅、难过、担忧等等感情混杂在一起的低落情绪。
他慢吞吞爬起来,跟方业明打了招呼,迟疑了一瞬,问,“他有没有回去啊?”
“鹤廷暂时没事,”方业明叹了口气,“好孩子,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大致了解了,你就一点儿不怪他?”
叶晓神情还有几分没睡醒的愣怔,他摇摇头,“没什么好怪的,之前我就知道他什么性格,有心理准备的。”
“说到底,你没做错什么,是他反应太过,又因为……”
叶晓看向方业明,“什么?”
方业明没有迟疑,慢慢道:“方薛两家向来互不相让,薛博远比鹤廷年长几岁,薛家父母亡故后接班早,后来我退下来,就是他们俩的竞争了,互有胜负,算是相互牵制吧。”
“嗯,这个我知道。”
“晓晓,你知不知道圈子里经常拿他们两个作比较?”
嗯?这个叶晓还真不清楚,穿越过来之后他就不在这个圈子里,根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猜测道:“是说薛博远性格比鹤廷更好吗?”
“差不多。”
叶晓笑了声,难得的,居然透着点嘲讽,“薛博远,我跟他接触不多,只见过两三次,看似温和,实际上一样不好招惹。”
俗称、笑面虎。
方业明听叶晓这么说,生出几分欣慰。
这孩子看人的眼光是有的,薛博远成天笑眯眯和和气气的,事实上心思毒辣老道,商场上交手足够难缠。
点到薛博远,方业明把话题拉回到方鹤廷身上来,“从小、自从鹤廷回到方家,关于他的流言就没少过,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是圈子里的谈资,在鹤廷面前不过是不得罪,但又不会亲近,他是瞧不上这个圈子,这个圈子也从来没有接纳过他。”
叶晓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扣着手指上的小茧子,方业明说的他大概知道一些,却是第一次这么直面。
方鹤廷是五岁才回到方家的,因为杨涛的家暴,母亲的离世,心理状态本来就极为不稳定,方业明再怎么呵护,到底代替不了父母的位置。
而圈子不管这些,面上过得去,背地里孤立。
方鹤廷能走到今天,心理层面上的压力叶晓都不敢想,他感觉到的、或者说方鹤廷愿意展现在他面前的,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
仅仅只是想一想,叶晓就觉得仿佛要窒息。
换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方鹤廷这样,一路走来,方鹤廷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回报、除了工作之外的却太少太少。
方业明给了叶晓时间,事实上他没想要对方回答。
暖黄灯光下,室内的一切看上去笼着一层模糊的光影,连带着叶晓的面容都有些看不真切。
方业明略缓了下,继续道:“鹤廷的占有欲很强,比一般人都要强,是他的,别人就不能染指分毫,甚至连觊觎都是冒犯,他得到的太少,便更想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开始跟你接触,他顺水推舟把自己的公寓租给你也是这个原因。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薛博远的想法我不敢说清楚,他跟鹤廷针锋相对,不管是接受白枫的投诚,利用完就抛弃,还是故意向你示好以挑拨关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鹤廷的心意。
“晓晓,我清楚你害怕,但作为鹤廷的外公,我依然希望你能够再勇敢一些,你已经做到了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好孩子,往前再走一步,走到他身边去,好不好?”
不是请求,是乞求。
叶晓看着满鬓花白的老人,喉咙哽得生疼,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您说这座公寓是鹤廷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