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烤虾仁, 指的是鲜虾浸洗干净后,去壳,涂上蒜酱汁, 腌制入味后,放进早已预热的烤箱里,烤上几分钟。
这样烤出来的虾仁,清香可口, 滑嫩且脆, 不会丢掉海鲜原本的风味。
薄莉最近口味比较清淡, 喜欢把烤虾仁和烤蔬菜拌在一起, 淋上油醋汁, 既能尝到荤腥味,又不会过于油腻。
埃里克比她还要了解她的口味, 调配的油醋汁香而不腻,不像别的酱汁, 吃多了感觉喉咙发黏。
薄莉把埃里克推到厨房后,就去洗澡了。
为了找他,她出了一身冷汗, 身上黏糊糊的, 难受死了。
洗完澡, 薄莉换上一条轻薄的睡裙,去厨房找埃里克。
原以为半小时的时间, 足够他做完两个人的午饭, 毕竟蒜烤虾仁没什么难度,只需要剥出虾仁, 放进烤箱就行。
谁知, 她走进厨房时, 他正站在水槽前,看着活蹦乱跳的鲜虾出神。
薄莉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走过去。
他迅速转身,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简直像某种应对偷袭的本能。
埃里克之前的确有这样的本能。
所以最开始,薄莉很少从后面接近他,永远都是先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再慢慢走向他。
这是野外遭遇野兽时,最基础的应对办法——永远不要背对野兽,也永远不要从后面靠近它们。
问题是,他们在一起后,他身上那种不可控的兽性就淡了很多,逐渐变成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而非动辄应激的野兽。
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像最初那样冷漠而警觉?
是因为穿越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薄莉上前一步,仔细打量埃里克。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眼角不自觉痉挛一下,下意识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这确实是埃里克才有的反应。
薄莉不由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但既然他没有被别的灵魂夺舍,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反常?
薄莉想了想,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掰开他微曲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埃里克始终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挣扎,手指却发抖得特别厉害。往常,只有她故意绞-紧时,他的反应才会这样激烈。
今天他是怎么了?
吸引她注意力的新花样?
还是,她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他在跟她闹脾气?
可是,在此之前,即使他对她生气,也不会忘记照顾她,更不会拒绝做午饭。
薄莉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不该把他的付出想得那么理所当然。
既然他不愿意做午饭,那就她来做吧,反正蒜烤虾仁也不难。
薄莉低下头,亲了一下他的指关节:“不想做饭就算了,我来吧,你去旁边等着就行。”
埃里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薄莉没有在意,先预热烤箱,然后走到水槽前,干净利落地剥虾,浸洗,丢在碗里,涂上蒜酱汁。
然后,送进预热完毕的烤箱里,设定七分钟。
埃里克站在旁边,垂眼盯着她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分钟后,烤虾出炉。
薄莉又烤了一些土豆和蔬菜,垫在碗底,然后铺上滑嫩的虾仁,淋上油醋汁,两碗简便轻食就完成了。
见埃里克还站在旁边,薄莉没忍住踹了他一脚:“看什么呢,吃饭了。”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碗,在餐桌前坐下,只是始终没有碰餐具。
薄莉只好放下餐叉,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他身体明显一僵,呼吸也骤然急促。
薄莉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双方视线交错一霎。
他的神色古怪极了,脸庞通红,喉结滚动着,额上的青-筋发出微细的震颤,似乎沉浸在某种激烈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薄莉眨了下眼,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到底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埃里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即使是做梦,他也从未做过这么不切实际的梦境。
昨天晚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他的寓所——衣柜全是他的衣服,完全合乎他的尺寸。
只是,他从不穿浅色的衣服。浅色过于显眼,不利于隐匿身形。
衣柜里却有很多浅色的衣服——白色、灰色、浅咖色,这些颜色虽不显眼,给人的感觉却相当轻快。他买这些衣服时,心情应该非常不错。
钢琴乐谱上的曲子,也是他的笔触。
但不知是写给谁的,曲调轻柔又肉麻,令人颇为不适。
埃里克看了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放了回去。
令他不解的是,如果这里是他的寓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镜子?
衣柜里有镜子,梳妆台有镜子,浴室里有镜子,盥洗室里仍然有镜子。
镜子无处不在,令人烦躁。
埃里克想过离开这里,但只要一想到离开床上那个女人,他的胸口就传来窒息般的绞痛。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痛感。
最后,他强忍住心口绞痛,从窗户翻出去,简单探查了一下四周的状况。
这幢别墅似乎坐落于富人区,后院却没有马厩,也没有马车,栅栏外也没有马蹄声。
已是凌晨五点钟,天色薄明,道路两侧的街灯却没有熄灭。
埃里克定睛一看,发现那些街灯居然是奢侈明亮的电灯。
这时,一辆漆黑锃亮的车子从他面前驶过——速度极快,没有马匹牵引,如同一辆微型火车,上方却没有蒸汽喷涌而出。
他究竟在哪里?
继续往前走,埃里克注意到地面平整干净,没有马粪,也没有泥泞污水,整条街都是整洁的柏油路。
难道整个小镇都是富人区?
埃里克看了一眼日光,此时应该是早上六点钟,镇上却静寂无声,似乎仍在睡梦当中。
这很不合理。
即使主人习惯睡到日上三竿,仆人也该起床准备早餐了。
埃里克花了几个小时,走完了整个小镇。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可能不止几年的记忆——这小镇的科技水平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早在1885年,他就听说有人设计并制造出一辆无马车,三个轮胎,由内燃机驱动。
当时,不少马夫都惶惶不安,担心自己会丢掉饭碗。然而三年过去,无马车并没有问世,马夫们又安心下来,坚信马车不会被取代。
现在,马路上飞驰的,显然就是无马车,但比三年前那辆速度更快,做工也更加成熟。
他到底失去了多少年的记忆。
睡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为今之计,只有回去审问她。
埃里克回到别墅,一眼就看到了那女人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古怪炙热的情绪,走上去,一把将她推到墙上。
砰的一声,她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到墙壁。
那一刻,他的胸腔竟涌出强烈的自责情绪——自己为什么下手那么重,她的后背一定很痛。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上前关心她的冲动,刚要扣住她的喉咙开始审问,女人忽然用力推开他,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
接着,她居然哭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中午没有找到他。
他对她那么重要吗?
埃里克看着她,胸腔一阵酸涨胀痛,简直像得了某种急病,连呼吸都散溢着滚烫的病气。
谁知,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女人居然揭下了他的面具,亲了他的手指,以及……残缺的那半边脸庞。
埃里克脑中嗡的一声,心脏猛跳不已,全身上下触电似的酸麻至极。
回想起他身体的古怪反应,她对他的关心,乐谱架上的曲子,以及衣柜里摆放在一起的衣服……他侧头看着她,脑中冒出一个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她是他的妻子。
这时,她贴近他的耳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埃里克垂下眼,转念间便已想出一个说辞:“……不是,是我做了一个噩梦。”
“嗯?”她不疑有他,“什么噩梦?”
他缓缓说道:“我梦见自己回到马戏团被马拖行,浑身是伤,晕了过去。”
她亲了亲他的脸庞:“然后呢?”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梦见马戏团,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被马拖行。
只有他的妻子,才会知道如此隐秘且不堪的过去。
她果然是他的妻子。
埃里克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只是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
她没有任何怀疑:“怪不得你昨晚上那么奇怪……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夺舍了呢。”
“夺舍?”
“你忘啦,”她毫无防备心地说,“我当时就是穿到波莉·克莱蒙的身上,才会跟你认识……你跟我回到现代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我刚才差点就以为你被别的灵魂夺舍了。”
埃里克稍作思考,就明白了她这段话的含义。
原来,他们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她的灵魂进入了克莱蒙的身体里。难怪她的长相跟克莱蒙有几分相似。
根据周围环境可推测出,她并不是他那个年代的人,所以才会说“回到现代”。
那么,他究竟是失忆了,还是附身到了多年后自己的身上?
埃里克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女人说完这番话,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继续吃饭。
埃里克也低头吃了一会儿东西。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不是失忆,而是附身到这具身体上,女人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按理说,他跟这女人只是刚见面,没什么感情,不该如此在乎她的态度。
可一想到她知道真相后,不会再这样温柔跟他说话,那种绞痛感竟又开始在心口翻涌。
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扼住喉咙,全身不适到极点。
原来的他为什么能忍受这么怪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