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七十二天】
【被缠上的第七十二天】
囿於眼前蒙上了一层玄色绸纱,赵乐俪不敢妄自动作。怔神之间,她被推搡着上了一艘船,杨主簿并没有让她待在舱室之中,而是擒着她进入了一个潮湿燥闷的空间之中。
“进去待一会儿罢。”
赵乐俪被毫不客气地推了进去,趔趄一声,她差点要跌摔在地,恍惚之际,一个温柔的力道适时搀扶住了她:“姑娘,您不要紧罢?”
赵乐俪螓首之上戴着一张红盖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目,只能听到一阵温柔娴静的嗓音,温温柔柔的,教人没来由的一阵心安。
赵乐俪掀起红盖头,看到了一个荷衣女子,挽着垂云髻,面容白皙如凝脂,小家碧玉的长相,正忧心忡忡地望向自己。
赵乐俪先是言谢,道自己并没有事。
李樯亦是也被推搡了进来,那个荷衣女子亦是抚住了她,避免让她磕着碰着。
李樯嚷嚷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又黯又潮湿的!”
她可是堂堂茶山海寨的二当家,自小尊享宠爱无数,何时受过这般待遇,这些海盗还真是岂有此理!
历经李樯这么一嚷嚷,赵乐俪适才真正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出乎自己意料地是,这里是一座地下船窖,所关押的人,远远不止她和李樯,也不止眼前这个荷衣女子,还有其他数以百计的女子。
偌大的船窖,就成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荷衣女子自称温蘅,乃系海域船商之女,她们所身处的这一艘大船,原本是她父亲名下置办的产业,但父亲被他们挟持了去,官府擅自将大船据为己有,以装货出锚之名义,将擒来的所有女子,一并软禁於船中。
温蘅一看赵乐俪掀起盖头,也在这样的时刻里,看清了她的真实容颜。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温蘅被女郎的容颜彻底震慑住了。
女郎眸若秋波,颐胜新雪,唇若点朱,肤如凝脂,举手投足之间,泛散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仪姿。
一颦一笑之间,教人一眼万年,温暖了时光,惊艳了岁月。
有些人,轻描淡写地往那儿一站,不需要过多的着力与修饰,便有一种明艳出尘的气质扑面而至。
温蘅面上难掩愕讶之色,怔神了好一会儿,适才艰涩地说道:“你不是曹婉儿。”
李樯速速捂着了她的嘴:“嘘,小点声!要是被杨主簿听到了就不好了——”
温蘅克制住震愕之色,微微地点了点首。
李樯见她却是缓过来了,便是松开了她。
赵乐俪点了点首,道:“我确乎不是曹婉儿,我是替嫁的,前来救你们的。”
此话一出,俨若一根惊堂木,当空重重拍落而下,一举掀起了千层风浪。
不但是曹婉儿,就连沈默地待在地窖之中的其他人,亦是震骇住了。
漂浮於濡湿空气之中的昏晦光尘,此一刻剧烈地颤动了好一番。
温蘅倒是没问赵乐俪真正的底细,她眸光一黯,摇了摇首:“没用的,逃不出去的,你不知晓黑岩岛有多可怕,那些官府有多么人恶狗憎。”
温蘅看了赵乐俪一眼:“纵任你在当地的势力有多么煊赫,你也难以与杨翟和黑岩岛那一批海寇相抗衡。”
李樯不解道:“还没真正开始反抗,就说这些丧气话,未免——”
温蘅笑了一声,面容仍旧谦和明淡,但话辞添了一份寒意:“你如何知晓我们没有反抗过?”
李樯显着地怔楞住了,这厢,又听温蘅淡声说道:“三个月前,我们就被关押在此处,一直绞尽脑汁地想逃出去的办法,结果,不仅没有逃出去,还收到了惨无人道的惩处。”
温蘅说着,一手捋开袖裾,露出了青紫交错的鞭痕和淤青。
这般行相,委实是触目惊心得很。
李樯见罢,整个人都怔楞住了,面面相觑,不知所言,只能略微无措地望向赵乐俪。
赵乐俪亦是受到了不轻的触动,事况远比她所想的要覆杂。
温蘅她们三个月前就被关押入内,谁也不知晓她们遭受过了什么,她们不是没有想过要逃跑,只不过,每次逃跑皆以失败告终,还遭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摧残和折辱。
赵乐俪觉得,温蘅只是给她们展露了冰山一角,还有诸多看不到的伤痕和痛创,掩藏在袖裾之中,并未给她看到。
赵乐俪觉得自己此番确乎是轻敌了,原本以为,杨主簿只抓了她过来,流放至黑岩岛沦为人质,哪承想,杨主簿这一盘棋下得很大,她不知自己目下身处於哪个环节之中。
单凭自己的力量,极其微薄,亦是难以与之抗衡。
但这个看不见尽头的乱局之中,总要有一个破局之人。
如今,自己成为了这个破局之人。
她不入狱,谁入狱?
赵乐俪握住温蘅的手,细细摩挲着对方胳膊之上的伤口,且将袖裾徐缓地捋了回去,道:“现在还会疼吗?”
温蘅不着痕迹挪开了自己的手,道:“用不着担心我受了什么伤,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较好。”
言讫,温蘅就退了开去,与那些受囚的女子处在了一起。
李樯打抱不平道:“这个温蘅,方才救了我们,好声好气地说话,但如今,听闻咱们是来救她们的,她倒是像变了个人似的,倒像是对我们有敌意,还真是莫名其妙。”
赵乐俪看着温蘅的背影,视线逐渐挪至她的面容。
女郎黯然失色的眼神,仿佛是一根针,深深刺痛了她。
赵乐俪道:“不是这样的,温蘅温姑娘熬了整整三个月,已经放弃了逃生的希望,她本来已经忘记自己该逃出去,但我们的出现,提醒了她还要求生,所以,就真正刺痛了她。与其凭受屈辱,还不如麻木不仁地活着,大抵是如此了。”
李樯闻罢,颇为震惊,没想到赵乐俪仅凭一面,就能将温蘅的心理,研究得如此通透。
李樯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们没有求生的意志,谅是我们要带她们走,她们肯定也不会配合。”
赵乐俪正准备说什么,翛忽之间,地窖的大门,被粗暴地打了开去。
昏晦的光影,猝然震颤了一番。
杨主簿带着数位官吏进了来。
此则赵乐俪和李樯始料未及之事,她们原本以为杨翟离开后,就不会再踅返会来。
杨翟应当是见过曹婉儿的真实面目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指定她当河伯的新娘。
今番突然回来查岗,是为了什么?
若是让杨翟觉察到曹婉儿被替嫁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两人都没有办法去想象的。
李樯慌慌张张地将红盖头,给赵乐俪遮了上去。
很不巧,杨主簿刚一入内,就看到了这般一幕。
他挑了挑眉,道:“新嫁娘是打算要逃跑么?”
他呵笑了一声:“你逃得了么?”
赵乐俪纤纤素手静静覆在膝面之上。
她倒是不怕与杨翟打交道,她怕温蘅她们会告密。
因是心中藏忧,她的后颈与手掌心等地方,悄然渗出了一片凛冷的汗渍。
李樯往赵乐俪的方向靠了一靠,道:“赵姑娘,我们目下该如何是好?若是他发现了你是替嫁,定是饶不了你的。若是他真的对你动起手,我拦着他,你就带人逃出去——”
赵乐俪:“……”
阿这?
逃生何来这般容易?
这厢,杨翟见此新嫁娘仪容极好,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倒是与他平素所见到的曹婉儿有些出入。
曹婉儿美则美矣,似乎并不具备这等胆识。
杨翟心中起了一些困惑,居高临下地吩咐道:“将红盖头揭开。”
这是要让赵乐俪自己揭开了。
李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为她找补道:“杨大人,我家小姐今番出嫁,对这个环境还没有适应过来,你这般说话,委实会吓着他的——”
李樯尚未把话说完,下一息,杨翟阴毵毵地看了他一眼:“我准你说话了么?”
李樯蓦然一愕。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赵乐俪道:“家婢不识礼数,万望杨大人莫怪。”
女子温软柔和的嗓音,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杨主簿的戾气被安抚了下去,与诸同时,新嫁娘的表现也加深他的猜忌。
他逐步行上前去,道:“我吩咐你掀盖头,你为何不掀?聋了是么?”
杨主簿已经卸下了官场的那一套,变得粗鄙暴躁不堪。
赵乐俪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骨节泛散着一层白,皓腕之上的青筋隐微地突起,以大开大阖之势头,一路蜿蜒朝上,淹没在了袖裾深处。
真的要掀这个盖头么?
以杨翟暴躁杀伐的脾性,若是被发现是替嫁,她的性命就危险了。
不能被杨翟发现是替嫁。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赵乐俪在想着法子,忽然之间,一个守兵跌跌撞撞进来,附耳在杨翟近前道了几句话。
她听到杨翟沈下去的嗓音:“什么,有人劫狱,劫走了老知县?!”
赵乐俪漏跳一拍,是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