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四十七天】
【被缠上的第四十七天】
翌日,朝暾时分,天色初开,尚未过卯时,赵乐俪是被一片习剑之声唤醒的。
她下意识朝着床榻一侧凝睇过去,身边并没有躺着人,她伸出手腕,纤纤素指在簟席之上很轻很轻地抚了一抚,上面还残留有他身体的馀温。
床帐之中,亦是萦绕着独属於谢圭璋身上的气息,是清郁好闻的玉檀香。
他身上的玉檀香,就像是一个钩子,勾缠起了昨夜彼此缠绵悱恻的种种回忆。
赵乐俪推开堆着碎雪的支摘窗,落雪满庭,雪雾沆砀。原本还是暮冬初春的光景,她记得昨夜是没有落雪的,不知何故,历经了一个夜晚,今昼雪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她看到雪地里那一道玄色衣影,是黯淡天地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谢圭璋手执长剑,剑罡如风,凛寒的天幕之中,三不五时便传了一阵冷锐的声响,是剑刃滑擦过空气时所发出的凛锐清响。
赵乐俪的手肘浅浅抵於窗檐处,静静地观摩谢圭璋习剑,不得不说,他练剑的面容与仪姿,真的非常好看,教人惊鸿一瞥丶一眼万年。
赵乐俪以前尚在姑苏城的时候,慈府内会举办一些晚宴,受到过姨丈救治的恩客,为了在筵席之上助兴,会延请一些人进行舞剑。
当时,赵乐俪也观摩过一些剑舞,但觉得花花架子太多,剑罡太过於凛冽狠戾,弑意浓重,以至於她对剑舞有些抵触,但今朝观摩到谢圭璋习剑,她方才慢慢知晓,原来,在这个人间世当中,有人能将长剑舞得这般好看,这般雅炼,这般惊撼人心。
赵乐俪克制住心中的悸颤,洗漱毕,就去雪地里,跟随谢圭璋习剑。
今日他除了教授她如何执剑,还教授了她一些非常基本的剑招。
赵乐俪的悟性很好,不出半个时辰,就将谢圭璋所教授的几个招式学得有模有样。
谢圭璋看着女郎娴静恬淡的一缕笑色,眉庭之间,攒藏着英锐之气。
他唇畔亦是抿出了一丝极浅的弧度,道:“今日的剑招我就教授到此处,我试一试你罢。”
赵乐俪寥寥然地扬起了一侧黛眉,眸光盈盈,说道:“你打算如何试我?”
谢圭璋道:“十招之中,若是你的剑能挨捧我,你便算合格。”
赵乐俪觉得这很容易,不就是十招吗,这有何难。
与诸同时,她心中又难免有所芥蒂,谢圭璋轻功过人,身手极好,饶是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够伤得了他半分。
谢圭璋将女郎玉容上的顾虑,纳入了眸底,削薄的唇畔上噙起了一丝清浅的笑意:“对自己没信心,是吗?”
赵乐俪定定看了他一眼,他拂袖擡腕,一根修长匀直的手指,在雪空之中轻轻地扬了起来,朝着她很轻很轻地勾了勾。
这是一个颇具挑衅意味的动作。
赵乐俪眸色一凝,一记快然甩袖,素腕擡起寒剑,剑尖直直指着他。
她将谢圭璋所教授的剑招,在脑海之中迅疾地过了一回,精确无误地做了一回起势招,迩后,比及剑尖蓄力,她擡剑前掠,照定谢圭璋的面门,不偏不倚地刺去!
女郎裙袂飘飘,裙裳褶皱成了一片薄光淋漓的海,又像是一枝结在空中的丁香花。
不多时,雪地之上,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相互交错,相互缠绕,此间伴随着一片泠泠剑光,白色衣影径直追逐着玄色衣影,但不巧地是,赵乐俪每一招落下之时,离谢圭璋的身躯,总是差了那么一寸半寸,甚或是一毫的距离。
一直延宕到了第九招,赵乐俪手提的长剑,仍旧没有触碰到一分一毫。
她心内微微泛起了焦灼之色。
她知晓谢圭璋的身手冠绝天下,但真正与他切磋过招之时,她方才在真正意义领教他武功功底之深厚。
谢圭璋觉察到女郎的玉容之上,蘸染了一丝隐微的虑色,他见状,眸底衔着一丝温柔的笑色:“是心急了罢。”
赵乐俪独伫於原地,静静凝睇他片刻,她深晓自己不能心急,但凡心急,便是容易露出破绽。
偏生谢圭璋的观察力何其敏锐,但凡被他觉察到了破绽,她自然毫无胜算。
她知晓谢圭璋已经在百般让着她了,但在真正的杀敌时刻,那些想要取她性命丶亦或是对她不利的人,肯定不会谦让她。
以她目前的状态,到底还是太弱了。
若是真正遇到危难困厄之时,只怕是还是要等着谢圭璋前来相救。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跟谢圭璋硬碰硬,她毫无胜算,如此,姑且就只能智取了。
赵乐俪低低地垂下了鸦黑秾纤的眸睫,忖量了一会儿,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计。
她看着他,倏然覆又提剑,裙裾轻晃如飞雪,纤秀窈窕的身影,直直朝谢圭璋疾掠而去。
庭树之中流风回雪,几株披云染霞的桃树,悄然绽出鲜脆的桃枝,空气里,纵使落着飘雪,亦是弥散着好闻的一阵芳菲香气。
谢圭璋没有看出赵乐俪的招数路子,这一回,她直接提剑朝着他刺来,他略施轻功,正欲侧身避让,哪承想,赵乐俪这最后一招,乃是虚晃一.枪,在他尚未真正反应过来之时,她莲步轻挪数转,柔顺飘逸的发丝,犹若流淌着的瀑流,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腕骨丶胳膊和肩膊,这一抹轻若无物的细腻触感,转瞬即逝,比及谢圭璋真正反应过来,赵乐俪的纤影一晃,敏锐地绕至了他的身后。
谢圭璋心中有了计较,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知道了这是赵乐俪的示弱引虚之计策,他正欲侧身相避,后背处,忽然添了一道冷硬的锐物,是那一柄青玉短剑,直直戳着他的脊梁骨。
女郎衔笑的嗓音,从他的身后幽幽地传了过来,道:“谢圭璋,我的剑刃触碰到了你的背部。”
顿了一顿,赵乐俪又继续道:“——这是第十招,算是我赢了噢。”
女郎的嗓音犹若春鸟啁啾轻鸣,一声接一声地敲砸於听者的心头,掀起了阵阵涟漪与风澜。
谢圭璋侧过身去,俯近身躯,目色与她平视,温声笑道:“是啊,阿俪赢了。”
“你值得一教。”
说着说着,谢圭璋的目色徐缓地从女郎秾纤的眸,一路往下移送,最终,视线的落点聚焦於她的檀唇。
她刚刚习完了剑,胸线微微起伏,薄唇濡湿温红,轻轻地匀吐着微热的气息。
她甜糯的气息犹若一团柔软的棉絮,柔柔地喷薄於谢圭璋的面容之上,面容肌肤之上,浮泛起了一片酥魂震骨的痒意。
女郎的唇,嘴唇上所具有的触感,教谢圭璋一直食髓知味,昨夜吻她时,那一抹软腻温热的触感,仍旧錾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这两瓣芳泽,他还想要再采撷一回。
——再尝一次。
雪霰悠悠纷纷地落在了两人的身上,赵乐俪近前,倾轧下了一片浓深深邃的阴影,鼻腔之中萦绕着清郁的玉檀香,是谢圭璋身上的气息。
他就像是一匹荒原狼,以一种颇为强势的姿态迫近前来,裹挟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与震慑力。
赵乐俪秾纤的睫羽,犹若桃枝上的一片细脉叶瓣,在风中轻轻地颤栗一下,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想要亲吻她。
她心中并不抗拒,但是……
赵乐俪将螓首偏了过去,纤纤素手并拢起来,一根纤细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她阻止他亲她。
谢圭璋眸色变得清明,擡掌反握住女郎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是我唐突了。”
一抹极薄的绯色,轻轻掠过了赵乐俪的粉颊,她的耳根润红得能够滴出血来。
她道:“没有唐突。”
谢圭璋眸底浮泛起了一抹兴色,道:“嗯?”
赵乐俪伸出手,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袖裾,轻声说:“他们已经从客栈里出来了。”
谢圭璋稍稍怔然,朝着赵乐俪所指的方向举目而去。
果不其然,磨镜丶盛伯他们已经起了身,用过早膳,盛伯正准备在马厩之中牵马。
宗济和惠生则是打完坐后,从寝屋之中出了来。
宗济是最先与赵乐俪打照面的,并且,最先发现了她的一些变化。
他一晌摇着开岔的蒲扇,一晌笑道:“赵姑娘,今日盛开的芳菲桃花,格外衬你。”
若是寻常的出家人,说出这样的话,会显得格外唐突与孟浪,但宗济法师并非寻常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获得非常自我,说起话来,从不会顾忌什么。
赵乐俪听明白了宗济法师的一语双关之意,她深深回望了谢圭璋一眼,眼神正好与他晦暗的眸色对峙上了,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心中隐微地添了一些惑意,行至宗济面前,问道:“法师,为何谢圭璋会欠您三问?”
赵乐俪说的是昨夜,众人各自就寝以前,宗济忽然找到谢圭璋,说谢圭璋欠了他一个人情。
当时,谢圭璋纠正了宗济的话辞,说是欠了法师三个问题。
然后,宗济就将谢圭璋留在了自己的寝屋之中,问完了三个问题,谢圭璋才从宗济法师的屋中姗姗离开。
按据赵乐俪对谢圭璋的了解,谢圭璋素来自在独行,不可能会轻易欠别人的人情。
同理,按据她对宗济法师的认知,宗济法师极少会强制旁人问他三个问题。谢圭璋也不像是会去寻佛问惑的人。
鉴於上面种种思量,赵乐俪觉得宗济找谢圭璋让他去问三个问题,是因为谢圭璋欠了他一个人情,谢圭璋竟是亦应承了这一桩事体。
不免让赵乐俪感到匪夷所思。
庭中树影婆娑,一丛鎏金色的薄细日光,很轻很轻地筛略过树梢的枝杈,覆照在了地面之上,女郎一侧的粉颊之上,亦是髹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碎金浮影。
她面容之上情绪澹泊且沈静,仪姿风停水静,人淡如菊。
谢圭璋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场景,眸心淡淡地勾挑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没有料知到,赵乐俪竟是会留意到这个细节。
他擡腕伸臂,很轻很轻地揉了一揉后颈,不只是出於别扭还是微窘。
赵乐俪发现了这个端倪,不由多望一眼,她发现,一抹极薄的嫣红晕色,出现在了谢圭璋的耳根处,这与他眼尾处所常常蘸染的一抹殷红,有所不同。
——是在赧然吗?
赵乐俪竟是感到好奇起来,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宗济慢条斯理地晃着酒葫芦,仰首浅浅啜了一口寒酒,笑了一笑,说道:“原来赵姑娘问的是这个啊。”
赵乐俪点了点首:“可以说一下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宗济慢条斯理地摇晃着蒲扇,他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夜,谢圭璋带着贫僧和惠生从苏仙岭的地下铁闸之中逃出来,亟亟赶往听雨庄,多番找寻之后,适才发现你被赵闵引去了流芳院,又从流芳院引去他私自乘坐的乌篷船中。”
“原本谢圭璋要独自乘船救姑娘,但此前他所乘坐的船,都有艄公收蒿撑桨,这一次,这一艘船上,艄公俱是逃光了去,没有一个可以撑桨搭船的人,所以,谢圭璋就回了来,问了贫僧——”
宗济尚未说完,谢圭璋凛冽的寒眸伸了过来,眸色衔着一抹极淡的凉笑,宗济迫於威压,没再细谈下去。
赵乐俪听出了一丝端倪,纳罕地问道:“他问了什么?”
宗济给自己灌一口烧刀子,看了谢圭璋一眼,后者容色凉薄,一副似笑非笑之色,只要他再多一句话,项上人首眼看就要不保。
这厢,只听盛伯说:“趁着天色尚早,尽早赶路罢。”
赵乐俪适才想起来,夏笙姑娘就是在恭州府当中殉命的,磨镜亟需去恭州府祭奠她。
她问宗济法师,法师不愿说,是迫於谢圭璋的威压,她也自然不便多问了。
不过,这个问题,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答案。
——谢圭璋是不会执蒿撑船,所以才去问了宗济法师?
真的会是这样吗?
赵乐俪难以想象的到,谢圭璋不会撑船。
也难怪谢圭璋不会让宗济法师将实情说出来。
甫思及此,她往谢圭璋的方向掠去一眼,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坐於她斜对侧的谢圭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眼尾衔着笑,鼻腔发出了一个近似於「嗯」的音节,尾音幽幽上挑。
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了。
谢圭璋的眼神,俨如一柄温韧且有力的利剑,似乎能一举将她洞穿。
赵乐俪不知晓他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一缕风从幨帷之外徐徐地吹了进来,缭乱了她鬓角处的乌黑发丝,迸溅於青丝之间的斑斑碎光,流淌在了她的面容以及垂落在肩颈之中的发丝里。
赵乐俪低低地俯垂眸心,拂袖抻腕,将散落於肌肤之上的发丝,细细地绾在了耳屏背后。
因着这样的动作,乌云纤发之下,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纤细的粉颈,颈线柔美,皎洁俨如天鹅之颈。
看在谢圭璋的邃眸之中,女郎的肌肤晕染出了一片雪白而朦胧的光泽,俨如一樽上好的白釉琉璃宝器。
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之中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一切就像是静水掠过深潭,激打出了水花与风澜,很快又交错而过。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悄然酝酿着一些事情。
一行人去抵恭州府的路上,此时此刻,大内皇城。
皇城之上,闷雷滚动,远空之中,霾云密布,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风起云涌的暴风雨。
东宫。
宋谟正在慢条斯理地批阅奏折,案台上的酥油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将男子修长伟岸的身影,倒映在了近前的八角素绢屏风之中,这仿佛是某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征兆。
打从宋熹帝被太医诊断为罹患癫痫之症,宋谟就干脆利落地架空了宋熹帝的权利——将帝王移送入璇玑宫——从此往后,帝王沦为了傀儡,行政之权拿捏在宋谟的股掌之中,朝野上下,由他一人独断朝纲。
宋谟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论是百官宰执,抑或是肱骨旧臣,莫敢妄议。
至於太子妃遭劫丶在钟鼓楼上被追杀丶身中寒箭,凡此种种,他皆将责咎推在谢圭璋一人身上,一切恶事,皆是谢圭璋所为,宋谟已经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候,就听内侍公公说护国公请见。
一抹隐微的异色,掠过了宋谟的眉庭,他派遣赵闵去了一趟郴州,预计是要七日,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连四日都没有过,赵闵就提前回来。
郴州很可能是发生了一些情况。
宣见了后,宋谟就见赵闵魂不守舍地行近前来,赵闵速速将自己此番在郴州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讲述了一通。
听到赵乐俪尚活在人世之中,宋谟内心其实并不讶异。
想当初,谢圭璋搂着她,从钟鼓楼坠落在了金明河之中,宋谟觉得火候还不够,遂挽弓搭箭,让赵乐俪挨了一箭,事后,派遣勇士营的人前去寻找二人下落,但遍寻无获。直觉告诉宋谟,赵乐俪和谢圭璋二人必定还活着,但他没想通,到底是谁暗中救了他们,还将他们安全暗渡出了临安城。
这种困惑,直至从赵闵口中听到「磨镜」这个人名,方才幡然醒悟。
磨镜乃是百鬼阁其中一鬼,药宗大弟子,有「神医国手」之美称。
有他捉刀诊治,也勿怪赵乐俪能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
磨镜是去郴州为邱振棠治疗疽疮,好巧不巧,谢圭璋去郴州查探一万两纹银的下落。
偏生邱振棠与这一桩贪墨洗钱案逃不了干系,谢圭璋与磨镜二人同为百鬼,本是同根生。
这般一来,局势遂是变得特别微妙了。
宋谟静缓地摸摩挲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心中已然有了定势。
谢圭璋会捣毁苏仙岭,此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
宋谟一错不错地凝向赵闵,搁放下了批阅奏折的朱笔,掀起淡眸,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将赵乐俪药昏,将她抛河了?”
一滴冷汗,从赵闵的额庭之中戛然滑落,他面色苍白如纸,掩藏於官裾之中的手掌,隐微地渗出了一片虚薄的潸潸冷汗,硬着头皮,凝声说道:“是的,我将她抛河了。”
宋谟对赵闵所述的话,并不怀疑。
赵闵为了官运利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灭妻灭女。
如此精明,如此市侩,如此绝情。
宋谟与胡商兀术暗中有贸易往来,兹事甚为隐秘,越少人知晓越好,赵乐俪此番被抛入了河崖,命悬一线,循理而言,应是会死了个透彻。
但直觉告诉宋谟,赵乐俪不会就这般轻易死去。
从她嫁入东宫的那一个夜晚开始,他就措心积虑地想要让她死,结果,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里,她总能逃过一劫。
冥冥之中,她背后之中潜藏着一个强大而隐秘的势力,在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保护着她。
宋谟很清楚,在关键时刻之中保护赵乐俪性命无忧的人,除了谢圭璋,还别有其人。
这一股势力,会是谁?
宋谟掀起眼睫,沈寂地凝睇了赵闵一眼。
——自然不可能会是赵闵。
那会是何人?
宋谟对赵乐俪的身份背景做过调查,她自幼时起,是在姑苏长大,唯一能够倚靠的势力,便是她的母家。
如此,会是慈家在背后保护赵乐俪么?
宋谟很快就推翻了这样一个揣测。
不可能的。三年前,渔阳县主在宋熹帝在雁荡山所铺设的筵席下罹难,从此往后,慈家大族在名流之中的地位,就逐渐式微,纵使是名门世家,亦是走向了没落的道路。
县主的妹妹慈敏,纵使在赵乐俪的成长之中提供了诸多助力,但凭她一人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与宋谟的势力分庭抗礼。
不可能是慈家,更不可能是慈敏。
那到底会是谁?
翛忽之间,宋谟的眸睫前浮现了一个玉璜的影子。
赵乐俪此番去临安城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渔阳县主的下落,不过,据他所知,这一枚玉璜乃是端王的御身信宝。
宋谟的眼神变得晦暗而微妙起来,背后那一股势力,会是渔阳县主么?
还是端王?
宋谟打算吩咐勇士营的袁瞻上前,这厢,忽听赵闵道:“臣都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去办事,受您驱驰,殿下能不能让臣见一见芷儿?”
宋谟修长的指腹,颇有节律地敲打在了书案之上。他眯着眼,眸底的温熙之意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太子妃她很好,护国公不必担心。”
赵闵道:“可是,臣听一位宫娥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滴水不沾了……”
宋谟揉了揉太阳穴:“你是在质疑孤?”
男子的嗓音仿佛来自云端。
赵闵心中焦灼,但不敢悖逆皇权,只得忍气吞声。
宋谟道:“退下罢。”
赵闵离去后,他又吩咐勇士营的袁瞻入内,道:“赵乐俪还活着,目下已从郴州离开,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她会去徽州,这几日会在恭州府有所停留,你先去郴州府探查一番情况,且派遣几个暗桩速去恭州,切记,不必打草惊蛇。”
袁瞻恭声应是,又问:“一万两纹银被那个胡商卷走了,货被淹没在了水牢之中,该如何是好?”
宋谟笑了一下:“狡兔三窟,苏仙岭只是其中一窟,也只是个幌子,莫慌。”
袁瞻恭声领命称是。
宋谟最后宣了吏部尚书,说,刚刚收到一封加急的奏折,说是郴州临安县知县,被谢圭璋所害了,县中不能无治理之主,吩咐吏部两日之内拣选合适的人选。
吏部尚书自然惟太子之命是从,恭敬应是。
当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宋谟一人之中,他眸底又浮现了那一道纤细的倩影。
其实,听到她被抛掷於水,他心中到底会生出一丝怜惜。
宋谟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矛盾,他又是不希望赵乐俪死的。
初见她时,那惊鸿一瞥,让心中始终存留了一份悸动,但这也仅是悸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