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八十四天】

【被缠上的第八十四天】

【被缠上的第八十四天】

赵乐俪气势如虹,当下只听崩的一声,整一座长弓被拉扯到了一个极致的形状,长箭脱弦离去,箭罡凛冽,在滔滔海风之中擦出了熠熠火花。

完颜宗弼眸瞳骤然一缩,面容之上充溢着不可置信之色,他完全不信赵乐俪这一介弱质女流,能够杀掉自己。

但是,那一种死亡降临的恐惧感,一直萦绕於他的心头,弥散不却。

完颜宗弼嘴唇张了张,却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也忘记自己该做什么了。

整个人间世俱是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时起时伏的海浪潮汐。

风徐徐吹过赵乐俪的鬓角,她的神态掩映於一片昏晦之中,情绪幽幻莫测。

珠翠相击,环佩叩撞,奏出了一片铮铮淙淙的和音。

月色覆照不到的一抹阴影,从她高挺的鼻翼,逐渐游弋至了左半张脸。

阴影逐渐扩大,渐而覆盖住了她左脸。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只有右脸是明晰的。

凤眸半敛,浓睫轻掀,露出的半圆形状的漆色眸瞳,气势遗世独立。

官船之上的所有人俱是怔楞住了。

这个时候,整个人间世仿佛就此静止了一般。

李蓉和海贼们伫立於舢板处,眼睁睁地看着赵乐俪将箭射出去。

李樯和温蘅等一众女郎,立在不远处,敛声屏息。

磨镜眸色深了一深,忽地偏眸朝着谢圭璋望去,他倒是很好奇谢圭璋的反应。

谢圭璋沈浮於海面之上,海水冰冷刺骨,但在此刻,他却是未曾感知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他长久地凝视赵乐俪,风拂乱了他的鬓间发丝。

这般的赵乐俪,这般飒爽的英姿,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在他的印象之中,赵乐俪素来是一个温韧柔婉的形象,她从未同他提过,她会射术。

今番见之,委实是有些大开眼界了。

那一柄利落的长箭,裹挟着一簇泱泱旋风,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完颜宗弼的右胸膛。

他面容上的神态,差不多是定格在震憾惊惶之中。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滔天的巨响,他整个人坠落在了海水中。

水花四溅,棹船飘摇。

那个手持长桨的艄公,大惊失色。

大抵是完全没有料知到,海上霸主完颜宗弼,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轻女郎一箭射中。

这件事,委实是太让人震悚了。

大抵是很多人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能有人,亲自将完颜宗弼射下来。

完颜宗弼倒於海面上的那一刻,大掌朝前奋力屈伸,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他的大掌在空气之中奋力捞着什么,

姿态显得徒劳与无力。

隔着重重海雾,赵乐俪看不清完颜宗弼具体的面容,但从他落水的行相之中,可以窥出一丝端倪。

他眸瞳紧缩成了一个细细的点,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行止之间,仿佛裹挟着一种浓烈的爱憎。

赵乐俪唇畔处噙着一抹哂意,她对完颜宗弼从来就只有恨,这个贼秃,让歙县这么多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陷万民於水深火热之中。

他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

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自己所射出的箭,也不会射中他的右胸。

本该是一箭毙命,终究是她指缝之中施舍出了一点慈悲,让他从海上霸主之位彻底陨落的同时,也没有让他彻底死去。

到底是给他留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海面之上,很快被大片鲜血浸红了。

赵乐俪长伫在巨船的船首处,遥遥凝睇着这一切。

寒风吹拂着她的鬓间发,三千青丝舞动如墨,袖袍猎猎,裙裾翻飞,顷刻之间褶皱成了海。她一手着执长弓,一手拈住箭翎,身上的嫁衣剧烈地漂摆着,月色缀於其间,衬出了明明灭灭的一丛光影。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女郎的容色从阴影之中彰显了出来。

她眸底渗出了星星点点的弑气与韧度。

赵乐俪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母亲,想起前来要将自己带回姑苏的姨母,想起了那个灭妻宠妾的「好父亲」,想起要将自己赶尽杀绝的太子宋谟。

她又想起了端王宋谌。

一时之间,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前尘往事。

赵乐俪垂下了眸,眸底水光滢滢,常年绷紧的心神,在这一刻终於得到了纾解。

“母亲……”

“我好像终於能够做到,独当一面了。”

赵乐俪轻声说道。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眸角堆砌着的泪渍,缓缓洒落。

谢圭璋没有错漏过赵乐俪那玉容之上的潋滟泪光。

她又变回了原先的那一枝羸弱无依的娇花,弱柳扶风,似乎风一吹,她就散开了。

待众人真正反映过来之后,众人又开始四处忙活起来,李蓉率人驱船去将完颜宗弼擒拿。

那船上的艄公不敢怒也不敢言,抱头蹲坐在船间。

赵乐俪抛下了长弓,抛下了长箭。

这一刻,日色从东方的远空冉冉升起。

整一片昏晦的海域,被流淌的金色严严实实得覆盖住了。

日光斜照下来,俨如一枝细密的工笔,柔致地描摹出了赵乐俪的面容。

衬得她的轮廓明艳秾纤,昳丽如画。

下一刻,她驰着一小舟,迅疾划至谢圭璋近前,将他缓缓搀扶上船。

赵乐俪的动作非常小心翼翼,唯恐会磕碰到谢圭璋肩膊上的伤口。

不过……他真的是有些沈的。

待她好不容易将他扶上船时,赵乐俪重心不稳,眼看要跌落在船上之时,她的腰肢横过一条劲韧结实的臂膀,下一息,就被人深深搂揽在了怀中。

鼻腔之间,撞入了一阵好闻的玉檀香。

赵乐俪卧躺於谢圭璋的怀中,她攥紧了他的手腕:“我可有压着你的伤口?”

她感受到谢圭璋的胸膛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我现在才发觉,阿俪怎么这么瘦。”

她的腰肢被人紧紧箍住,他掌心温度滚烫热烈,如若一盆热炭,她的腰,庶几是被烧灼了起来。

赵乐俪对他说:“你是很纳罕,我是如何将那一柄长弓拉起来的,是吗?”

她自问自答了一下,道:“我幼时曾随姨父上山采药,边采药,边学习打猎,姨父教我如何拉扯长弓,拉弓是有一套技巧的,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谢圭璋闻罢,拂袖抻腕,摸了摸她的脑袋:“做的很好,下次不必再为我冒这个险了。”

谢圭璋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

赵乐俪凝了凝眉心道:“难道只许你为我冒险,就不允许我为你冒险吗?”

谢圭璋失笑:“阿俪还跟我杠上了,嗯?”

赵乐俪垂下了乌浓秾纤的眼睫,长睫夹翘,在潮湿的空气之中扇出了一个细致的弧度。

“我不跟你拌嘴,现在带你回去疗伤。”

赵乐俪正欲持桨收蒿,身后传了一阵低哑的声音:“阿俪”

“怎么——”

赵乐俪转身回应她,话未毕,唇畔之上,落下了一道温热的触感。

谢圭璋吻了她。

赵乐俪的眸瞳於海雾之中慢慢瞠大,逐渐地,她的眸心亦是蘸染了一片濡湿的水雾。

谢圭璋捧住她的脸,偏过首,加深了这个吻。

许是头顶之上的这一轮月亮,非常漂亮,非常美好,赵乐俪也觉得谢圭璋的这个吻,前所未有的温柔。

月华如水,薄薄地流淌在两人周身,庶几是晕染出了一片飘渺的光华。

不远处,李樯歆羡地望着两个人,又望向了磨镜。

磨镜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为一个伤患包扎之后,淡声问:“有闲心看着我,还不如多救几个人。”

李樯:“……”

天天说这样的话,真的是要气死她了!

说些好听的话,会死吗?

李樯忽然有了一种勇气,她大步行上前去,两只手扳住磨镜的肩膊,磨镜淡淡地看着她,正要问她又要干什么,殊不知,嘴唇之上落下了一道温软的触感。

李樯泄恨似的,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看他那怔忪住的眼神,她很快就知道,这个吻,让他足以刻骨铭心很久。

李樯啄吻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剿匪完了,我今后可能就跟着李姨回乡下种田,此后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你,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了,你也清楚我的为人处世,爱憎分明,从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藏不住也憋不住,不论如何都要发泄出来。”

磨镜注视着李樯,感觉自己从未看清过她。

李樯拍了拍他的肩膊,有一些话想说,但囿於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转身就走。

这一回,是磨镜拽扯住她的骨腕——

“把话说清楚。”

他凝声问道:“刚刚是何意?”

李樯挣扎了几下,竟是挣脱不了,就任他攥着她的手。

磨镜迟迟等不来李樯的回禀,见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他眉庭掠过一抹凝色,将她整个人摆了过来。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发现,女郎满脸都是泪。

有一种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

磨镜意识到这种冲动的时候,他已经即将李樯揽入怀中。

李樯拼命捶打他,想要挣脱,但他再也没有松开手了。

一旁的盛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道,公子的第二春看来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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