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荀彧也不得不承认,乔琰所说的其实也没错。
其他回洛阳的,就比如说徐庶这样的存在,此刻是以臣子的身份,向着行将举事颠覆大汉的明主做出最后的效忠宣言,所需要的是一个斟酌言辞的深入交流。
以便让彼此都确信,可以在这最后一段路上相互扶持着走向最后。
确实不能一口气回来的人太多了。
否则,若是因路途远近而出现了回来先后的顺序还好说,若没有,这前后接见,是否也是一种亲疏远近的分别呢?
乔琰显然是对此做过考量的。
在此时,她面对的所有压力都只能来自于外部,而绝不能来自内部。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此刻再不给荀彧考虑思量的时间,而是直接下达了令他必须做出决断的最后通牒,以让荀彧作为这个吸引世家内部有识之士的标杆。
同样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将昌言放出,除却对民众的回应之外,也作为特殊时期评判敌我的分水岭。
奈何,在这等严肃到非生即死的氛围里,吕布和吕令雎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这其中有何种暗潮涌动、一触即发。
他们也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君侯正在朝着君主的方向迈出一步。
比起关心这个,他们关心的大概只有两件事了。
一件便是此番亲自在正月里来到乔琰的面前,可以直接将压胜钱给拿到手,以防被某些人给提前截胡了。
另一件便是——
何时动兵。
诸葛亮、荀彧和徐庶三人在门外交谈,让吕布吕令雎父女先到了乔琰的面前。
这位子都还没坐热呢,吕布便已开口问道:“君侯打算何时对着冀州出手?”
乔琰朝着这两个家伙瞥了一眼,无比确信一点,要想让吕布在政治上能有什么特殊的觉悟,可能实在是对他来说有点难度,吕令雎在作战的头脑上比吕布稍好些,但也需要个称职的军师在旁对她做出补充校正,同样没察觉到此刻在政局上的博弈。
但怎么说呢,跟这等头脑上相对简单些又还压得住的角色往来,对乔琰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和缓心情的好事。
而对这两员将领来说,他们反正也对于转换立场没有什么意见,此刻的“无知”对他们来说也或许是一种幸福。
总不能人人都是这出棋局之中的知情者,若真如此的话,乔琰的戏就不必唱下去了。
吕布浑然不觉乔琰此刻心中所想,已接着说了下去,“君侯您可不能这般厚此薄彼,益州和幽州是前后脚打下来的,但现在益州地界上又有往南推进收拢南蛮势力的战事可打,又能联结交州攻伐那前交州刺史张津,再多立下个功劳,听闻君侯还有意让赵太守和士太守着手与扶南国之间的往来,将此地的造船技术和物产引进中原,又有新事务可忙,幽州这边就……”
就显然没有这么多可做的了。
乌桓内部的部落林立是不错,但
乌桓蹋顿在与公孙瓒合盟后,
对着支援老单于的势力进行了一番血洗,
甚至将乌桓三王之中的一支除族斩杀,故而当蹋顿落败身死,吕令雎成为护乌桓校尉,阎柔成为她的副手后,乌桓内部的整顿变得远比他们想象得容易。
若非如此,乔琰也不能在此时让阎柔暂代吕令雎的职务,给这小将军一个回家探亲,再往洛阳来一趟的机会。
乌桓已算是幽州境内最为棘手的外族势力,尚且是这样的情况,其他的便更不用说了。
鲜卑支部的轲比能早在四年多前张辽与公孙瓒的交战中身死,流亡在外的前鲜卑单于之子骞曼又在去年死于鲜卑支部的内部攻伐之中。
乔琰下令,由步度根之兄扶罗韩长子泄归泥接掌这一片鲜卑支部,并未让这出权力交接产生何种动乱。
至于尚在域外的扶余和高句丽,眼下还不到着手处理的时候。
这么一看,幽州地界上就只剩下了和冀州之间的小范围摩擦。
吕布在进攻公孙瓒的作战中打了个痛快,本还想着趁势进击,南下冀州,谁知道也只是在对着高览营地出手的那一次里让他一展身手,随后便偃旗息鼓了,可把他给郁闷得不轻。
“君侯,您看这幽州地界上又有文远,又有荀军师,还有您从袁绍那里挖来的田元皓先生,将帅谋士具备,水路陆路兵马只要您一声令下便可双管齐下,保管让袁绍左右支出无力招架。”
乔琰没忍住笑了,“是左支右绌,吕奉先啊,你这多年之间怎么就没点长进呢?”
吕布抓了抓脑袋,“也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君侯,咱们什么时候能打?”
吕布怎么想都觉得,他们在出兵的条件上已堪称是万事俱备了。
今年的中原地界虽有旱灾,但从北疆送来的牛羊肉可不在少数。
若令士卒填饱肚子,挥兵进攻,怎么都要比袁绍那边的条件好,若是让对方从眼下的困境中缓过一口气来,谁知道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时机。
袁绍和曹操的结盟,早在去年的年中,也便是那大疫流行之前,就已被袁绍用一种相当高调的方式给宣扬了出去,为的便是让乔琰有不得不同时面对两方敌人联合出击的投鼠忌器。
不过,就吕布这等君侯第一他第二的脾性,什么投鼠忌器的顾虑,从来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要乔琰敢下令,他就敢进攻。
但坐在他面前的乔琰似乎并未因为他这等蓄势待发的表现,便给出个即刻出兵的准允,她只是回问道:“袁本初在年底对幽冀边境做出了一番调兵之举,以你看来,比起之前是好打了还是难打了。”
吕布不是个会在乔琰面前说谎的人,回道:“若君侯这么问的话,是难打了。”
徐州扬州之变后,辛评前往青州成为袁谭的军师,寻找从青州方向进攻徐州的机会,可惜徐州方向的周瑜、庞统、鲁肃,连带着已提前挂上青州刺史虚名的贾诩,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让这种可能性直接被断绝了。
郭图
前往扬州的尝试也被迫放弃,
还带回了乔琰手中另有一项神兵利器的消息。
这让袁绍再不敢在北部防线上耽搁,
最后还是完成了他先前便盘算起来的一项调动。
以审配取代辛毗的位置,以高顺代替高览。
为的,就是防止辛毗和高览因早前曾经被乔琰部下所俘虏的情况,会再次落败在同一人的手里。
临阵换将确实是大忌,但吕布也得承认,那个审配到底有几分本事不好说,高顺却着实是个罕见的奇才。
相比于高览,高顺的戍防让吕布想要越境而入,远不如先前容易。
但吕布还是吕布,这句“难打”的评价给出后,他像是生怕乔琰会将他这个出兵进攻的机会给收回去一般,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但幽州何止我一位将领,我等勠力同心,就算是有十个高顺也难以阻挡铁蹄南下,君侯大可不必担心此事。”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这求战心思有多急迫了。”乔琰抬了抬手,示意吕布不必再说,“不过还不是现在。”
吕布刚觉得有几分沮丧的心情,就听到乔琰紧接着说道:“最迟到年底,我会给你这个出兵的机会,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件事需要你做。”
一听这个“最迟年底”,以乔琰言出必行的做派,等同于是今年内必定出兵的信号,吕布当即回到了神采飞扬的状态。
在元月得知今年有动兵机会,简直要比任何东西都合适于做这年节礼物。
他拍了拍胸脯回道:“君侯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只要能让他出兵,别说是几件事,就算是十几件事也无妨。
也不能怪吕布有这等焦急的想法。
这也不全然是他天性莽撞才引发的结果。
要知道他再有个两年便到四十岁了。
文臣在这个年龄,还可以说正是黄金时期,就算是事业才起步都不算太晚,可对武将来说,这个年龄却已经要在体力上走下坡路了。
吕布在这上面有着格外清醒的认知。
倘若他是用的和张辽、周瑜一般的统兵方式,四十岁的年纪只会让他在行军布阵上更为老辣,但他最拿手的还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腔孤勇和振臂一呼让下属追随他而战,这就意味着他能在战场上有今日这等横冲直撞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了。
他一面为女儿L表现出的能力而觉欣慰又骄傲,一面也当真感觉到了那种年轻人紧追在后头的紧迫感。
在前年他从敕封官职的使者那里接下这个虎牙将军的官职,又从女儿L那里听来了这个封号的美好祝愿之后,他便已经在心中告诉自己:比起效仿上一位虎牙将军得到善终,位居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他倒是更愿意在他不能手执方天画戟左右冲杀之前,必定要将自己的每一分气力都用在战场上,以报答君侯对他的知遇之恩。
要是错过了这场对冀州发起的进攻,无论他是如何得到善终,如何处在个安定的环境内,他都绝不可能甘心!
乔琰回道:“其
一,
我要你从今年的三月间开始,
每隔半月对着冀州边境发起一次进攻突围尝试,出行之前抽签决定,这次是引起对面防守的注意就折返,还是和对面发起交手。但就算是交手也不得深入,在出现人员伤亡之前即刻回返。同时由甘兴霸自水路寻找破绽之处突入冀州边界,抵达最近的县城城郊田地,干扰其农耕后便回。”
“其二,吕校尉的部从在八月后从辽东折返与你会合,让无论是那位被你频频袭扰的高将军还是沮公与、审正南这等老狐狸都觉得,你有依靠着父女联手,取代文远在幽州指挥兵马权限的可能。”
“其三,交州以西那扶南国的造船术中有一种船只名为扶南大舶,是用于往来海上操持东西方贸易的,按照士威彦对我的承诺,在九月会拿到第一批船只,我会将一些东西和人手送到幽州,但务必不能让对面察觉,所以……”
辽东之战后,袁绍对于海航之事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青州驻扎的袁谭蒋奇等人也都时刻留意着海上。
也只有幽州地界上的僵持被激化,处在随时可能引爆的状态,才有可能让他们将关注的目光重新从海上放回到内陆上来。
这就是最后一条指令。
吕布合掌一拍,“所以我要显得越出挑越好。”
乔琰的这三条指令虽然让吕布还有点困惑,没完全理解她要在幽州境内做出何种安排,才发动对冀州的全面攻击,但他只要遵照着这等方法去办便是了。
若真是按照这种方式执行,吕布今年这一整年里都不愁事情可做了。
这样说来,他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了,“为何令雎是在八月里与我会合?前来洛阳的路上我有听她说起和伯言在辽东的进展,我等对袁绍那厮的威逼越重,对乌桓内部的分化统领之事进行得越顺遂,辽东的公孙升济也就越不敢有所异动。”
“距离君侯夺取幽州已有快两年的时间了,按理来说在四五月里合兵也来得及。”
乔琰朝着吕令雎看去,问道:“令雎是怎么想的?”
吕令雎迎着乔琰的目光,回道:“我猜,君侯对我还有一个安排。”
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就算对乔琰和保汉势力之间的摩擦,因她从未接触过此事的缘故多有不解,在辽东的局势上还是因这两年间的接触而清清楚楚。
八月是个有点古怪的时间点。
若是要让她和吕布会师,这个时间完全可以提早些或者延后到秋收之后。
以沮授和审配的眼力,若再无一个外力推动,他们很可能也并不会相信吕布有取代张辽的可能,吕令雎的会师是对吕布的极大助力。
所以,乔琰必定还有一个安排。
乔琰笑道:“不错,你等到半年之后再回返辽东吧。这半年间由伯言、伯济他们暂时替你接管职务,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我这里却有一件需要你协助的事情。”
辽东这边乌桓有阎柔,辽东郡有陆议和郭淮,公孙度也已经是被震慑打服的状态,吕令雎暂时的离开并不影响她这个护乌桓校尉的地位,也并不影响辽东郡的稳定和同时在进行的乐浪、玄菟二郡收复之事。
反倒是乔琰这里……
她朝着这个年轻的女将伸出了手,问道:“令雎,你可愿随我并肩作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