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怕她这边出了岔子,走得太急,都没顾得上规矩。
随着帘子被打起,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楞了一下。
春日里衣衫轻薄,魏婉芸又才从梦中惊醒,发丝凌乱,胸前衣领半敞,鬓边还带着一缕绯红……
虽然只一眼周邵初就别过了目光,但魏婉芸依然闹了个大红脸。
“妹妹怎么样了?”
魏清钥的步子还落后周邵初一步。
说话间,他就要跟进来,却见周邵初一把放下了帘子并用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明所以的魏清钥:“……”
他皱眉,下意识瞪向周邵初。
却见后者目光清冷,神色亦宠辱不惊道:“魏公子,自重。”
闻言,魏清钥又是一怔。
刚刚情急之下,他怕魏婉芸有个好歹,一时间是没顾得上男女大防。
周邵初这话原也没错。
但怎么就成了他一个外人来提醒他这个做兄长的?
魏清钥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
他目光带着冷意,语气不悦道:“那你刚刚跑那么快做什么?”
明明是提醒别人自重,而周邵初自己却脚下生风似得,甚至还打起了帘子险些迈步进去了。
万一里间妹妹才起来,还没梳好妆,岂不是让他看了去?
越想,魏清钥心里越不是滋味儿,看向周邵初的眼神也越发冷了几分。
周邵初就像是没看出他身上的敌意似得,他眉眼弯弯,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从从容道:“医者仁心。”
才迅速穿好了衣衫,站起来的魏婉芸差点儿闪了腰。
医者仁心……
这话要是别的大夫说出来,她可能就信了。
周邵初么……
魏婉芸可是没有忘记他拒绝魏婉静去给许氏治病的默然的。
再结合他平日里清冷寡淡的性子,这个词儿怎么都跟他不搭边。
但偏偏这人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出来了。
莫说魏清钥了,就连魏婉芸都找不到话来反驳。
眼看着帘外的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微妙且僵硬,匆匆收拾妥当的魏婉芸应了一声,让翠珠将人请了进来。
她尚未及笄,一个是大夫,一个是她阿兄,光天化日的,她不觉得有什么。
而且这里是明珠阁,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将那些闲言碎语传出去。
翠珠才请了人进来,宝珠就已经动作麻利的上了茶。
“妹妹,你现在感觉如何?”
乍一看到魏婉芸,便是心头对周邵初有些不喜,也瞬间抛到了脑后了。
魏清钥一脸欣喜的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魏婉芸一番之后,立即皱眉,满眼疼惜道:“这才几月不见,你竟瘦了这么多!”
“好端端的在蓟州养病,这地突然回来了?一定是这一趟舟车劳顿,耗损了身子。”
眼看着魏清钥要像赵兰心一般,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魏婉芸连忙打住他:“哪有,我最近身子好着呢,不信你问问周大夫。”
一提起这个周大夫,魏清钥就顿生警惕。
他才离开府上不到半个月,府里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夫,住在明珠阁旁边的院子不说,竟然还宣传赵兰心身中剧毒,不尽快找到解药加以医治的话,会毒火攻心而亡。
魏清钥回到府上,还没从这件事的惊诧和担忧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得魏婉芸竟晕倒了,而且还是这位周大夫在守着。
或许是出于警惕,或许是潜意识这人让他感觉到不安,总之他对周邵初喜欢不起来,也信任不起来。
“说不上好。”
魏清钥尚未开口,一旁的周邵初已经从容的在魏婉芸的对面落座。
而魏婉芸也自然的伸出了手腕来,让他诊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妥或者越矩,但是看到两人这般自然从容的相处和互动,魏清钥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冷眼盯着周邵初,想从周邵初的面上看出破绽来。
然而,周邵初连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这话,魏公子已经问过了。”
魏清钥双手抱胸,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是,我之前是问过了,但你不是也没回答?”
听到这话,周邵初垂下了眸子,没做声了。
他似是在专心替魏婉芸诊脉,一副完全没有被别的事情分走半点儿专注的模样。
但事实上,他面上淡漠的表情,再加上这样的动作,反倒像是在无声作答——既然问过了没搭理你,还浪费唇舌问什么?
魏清钥有种无形中被人嘲讽了一道的感觉。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看向魏婉芸。
魏婉芸耸了耸肩,用口型无声道:“他就是这德行。”
周邵初明明是在垂眸号脉,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看到了她的口型。
那一瞬,魏婉芸感觉落在腕子上的指尖都加重了两分。
虽然不疼,但明显是在告诉她,他听见了。
这人……
魏婉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周邵初的手指只掐了一下,很快便松开。
他的目光掠过魏婉芸,落在窗前的瑞景小铜炉上。
里面的安神香早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些齑粉。
因是明空大师给的,而且每一次魏婉芸用过之后,都会做一些关于前世的梦。
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如明空大师带的话那般,这香可以缓解她的头痛。
之前每次要搜寻关于前世的记忆的时候,她的脑袋就像是有把刀子在绞肉似得。
这几日下来,这绞痛感明显减轻了。
甚至她现在想起顾瑾知的时候,也不怎么疼了。
之前她突然晕倒,翠珠应是怕她又会陷入噩梦或者被头疼困扰,所以才焚了这香的。
魏婉芸原本没在意,直到看见周邵初起身,朝着那瑞金小香炉走了过去。
她才感觉事情也许并不寻常。
“周大夫。”
魏婉芸皱眉,不解道:“这香是明空大师所赠,说是能缓解我的头疼……有什么问题吗?”
周邵初已经走到了香炉跟前。
他打开了盖子,用指尖轻轻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才转头看向魏婉芸道:“应该没有。”
闻言,魏婉芸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难得见到他神色略微紧绷的模样。
她还以为那香有问题。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周邵初的目光又落到了那香灰之上。
仿似上面有什么困扰了他良久,参不透看不破的东西似得。
这次,不等魏婉芸开口,周邵初主动道:“也没什么,我只是闻到这香,突然间想起了一些旧事。”
说着,他突然转头看向魏婉芸。
那一瞬,他的眼神神情又深邃,里面还夹杂着别的让魏婉芸分辨不清的情绪。
还不等她细看,周邵初已经避开了目光,转移话题道:“小姐身子虚乏,最容易招了邪风入体,这段时间还是好生在府中静养为宜。”
“另外,我会开副温补的方子,按时服用,可保无虞。”
说着,也不等魏婉芸的回应了,他转身便走,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得。
那一瞬,魏婉芸看着他的背影,蓦地生出一种那落荒而逃的感觉来。
但也只是一瞬,还不等她仔细辨认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周邵初已打起帘子出去了,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不知道怎的,魏婉芸总觉得,今日的周邵初有些不一样。
至于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妹妹?妹妹?”
魏清钥在一旁连着叫了她几声,魏婉芸才终于回过神来。
“阿兄?”
“怎么了?”
魏清钥原还想同她多问几句关于周邵初的事情的,对上她水灵灵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的时候,魏清钥不由得一僵。
这样纯真的小姑娘,看不透人心的险恶,自是很容易被人利用,他又何必过多苛责和追问,与去破坏妹妹眼中的纯真,倒不如他回头去问底下的人,悄悄去调查就是了。
魏清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看你走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对了,阿娘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一进门就听胡妈妈说过,但魏清钥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竟然会有人对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结怨的阿娘下毒!
魏婉芸摇了摇头,“被周大夫用药物护住了心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总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现在我只盼着周大夫能早日调制出解药来。”
不然她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听到这里,魏清钥也沉默了。
院外有脚步声响,是赵兰心过来了。
就这会儿功夫,也足够她将皇后派来的人的底细给查清楚了。
皇后派来的那个教养嬷嬷,人称朱嬷嬷,以前竟是皇后的陪嫁丫鬟,随皇后进宫的。
她在皇后身边的地位可想而知。
之前在魏婉芸这边吃了挂落,去了被安排的落脚的院子之后,就开始各种折腾。
一会儿嫌弃院子采光不好,一会儿嫌弃下人沏的茶不好喝,一会儿又是嫌弃睡觉的床膈人。
总之,就在魏婉芸昏迷的这会儿功夫,朱嬷嬷就已经将派过去伺候她的丫鬟们折腾了个遍。
最后还是赵兰心亲自出面才稳住了她。
当然这里头起了重要作用的,还是那一大包沉甸甸的银子。
朱嬷嬷这么作,无非就是想趁机从魏家捞点儿好处,光是从太夫人那里拿的那点儿哪儿够。
赵兰心不缺钱,再加上也不想因此同皇后那边交恶,而且也得替宫里头的淑妃着想,所以让人包了很大一封送了过去。
朱嬷嬷当即就不作了。
赵兰心处理了那边的事情,这才得了空赶过来瞧魏婉芸,得知她没什么大碍,就是身子虚了些,要静养,她也只说了两句话,便将魏清钥一并带走了,给魏婉芸留了个清静。
但实际上,魏婉芸也静不下来。
她派去盯着李记绸缎庄的赵宝林回来了。
原本,她是打算从靖王府的宴席上离开之后,去看一眼那绸缎庄,然后再去接阿兄的。
结果因为出了魏婉静那档子事儿,她不得不先将魏婉静送回来,既没有去成绸缎庄,也没有接到阿兄。
赵宝林那边迟迟等不到她过去,就先进去探路了。
只这一次,他倒是没像三叔青玉那般失踪,只是带回来的消息让魏婉芸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分明之前赵宝林只远远的盯着,并没有跟进去,没曾想,还是打草惊蛇了。
等他进去探查的时候,才发现今日没开门做生意的李记绸缎庄早就人去楼空了。
他不死心在里面找了个遍,最后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条密道。
那些人就是从这条密道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赵宝林当即叫了人一起下了密道,原以为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没想到,那条密道竟然被人从另一头堵死了不说,对方显然已经料到了他们会找到那里,事先在那里留了一封信。
这信上约了魏婉芸明日只身去城郊十里外的风波亭,带上一千两银子赎回三叔他们。
否则的话,他们会直接将人头送到魏家。
这信中还附上了三叔和青玉的腰牌,再加上之前又有人亲眼看到青玉追随着锦绣前后脚走进那李记绸缎庄就没了影儿。
所以,魏婉芸倒是不怀疑人是不是在他们手上。
她想的是,这一千两只怕是幌子。
用绑匪贪财做掩饰,实际上是想引了她出城,然后杀人灭口。
因为事关锦绣,以及母后的德妃和周家,魏婉芸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但是,她却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青玉暂且不提,便是三叔,她也不能不救。
上一世,三叔死在护送她回京奔丧的路上。
面对人数众多的刺客的追杀,是三叔替她引开了追兵,他自己死于刺客的乱箭之下。
就算不论这救命之恩,三叔之于她,是师是友,也算半个长辈。
如今她明明知道三叔的下落,若是对方设下陷阱等她而对三叔弃之不顾……
魏婉芸知道,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可是,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不是一般般的棘手。
眼下闵楚然还不在京都,不然的话,她还能找她借人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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