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派来调教魏婉静的,多半是皇后的心腹,她的态度,就代表着皇后的态度。
这句“聪慧无双”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配上这嬷嬷的神情,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日这局,看似复杂,其实也简单。
魏婉芸能看破,皇后那边未必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毕竟若没点儿手腕和智慧,在不得圣宠的情况下,还能稳坐中宫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简单了去。
今日之事,太子既丢了颜面,还不得不吃了闷亏将魏婉静给收进后院,这口气,皇后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哪怕她短时间内拿德妃和靖王妃没办法,但收拾起魏婉静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婉静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小腹。
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从她决定踏进那小院的那一瞬,她就将希望放在了这上头。
“魏五姑娘,非得要奴婢把话说直白了,闹得颜面全无吗?”
教养嬷嬷上前一步,冷眼看向魏婉静。
她明明只是个奴婢,却完全没有将魏婉静放在眼里。
魏婉静眼睫轻颤,在她的注视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捧起了那碗避子汤,一仰头喝了下去。
那教养嬷嬷在一旁看着,直等到她将全部汤药都咽了下去,这才让人撤下了汤碗。
她不顾魏婉静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子,趾高气昂道:“皇后娘娘说了,魏五姑娘还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这两日咱们就先从仪态学起。”
说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身后的宫女,让其拿了个瓷瓶来,正准备让魏婉静顶着瓷碗吃些苦头,却被魏婉芸叫住了。
这时候,魏婉静的身子已经有些撑不住。
是魏婉芸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面对教养嬷嬷的刁难,魏婉芸抬眸沉声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我五妹妹身子实在熬不住了,便是要学规矩,也得等人好起来不是?”
闻言,那教养嬷嬷皱眉,就要开口反驳,魏婉芸嘴角微扬,嘲弄道:“若真出了什么岔子,皇后娘娘的面子挂不住不说,到时候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定是要有人背锅问罪的,嬷嬷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一句话,呛住了教养嬷嬷。
虽然再是不悦,但魏婉芸说得也有道理。
不能把人逼狠了。
她瞧了一眼面色苍白如纸的魏婉静,最后拢了拢袖子道:“还是魏四姑娘说的在理,那咱们明日再开始学规矩,五姑娘可要休息好了,别到时候赖到奴婢们的头上。”
说着,也不等魏婉静应声了,她直接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宫女转身走了。
府里自然已经给她们安排了院子住下。
待人一走,魏婉静彻底瘫软在魏婉芸的怀里。
她抱着魏婉芸的胳膊,更咽道:“四姐姐……我有些怕……”
她以为,只要能有机会进得了东宫,总有机会笼住太子的心。
如今看来,她和太子之间还横亘着一个皇后。
光是一个教养嬷嬷都这般态度,待她入得东宫了,哪里还有机会见到太子?
魏婉静是真的怕了。
她的抱着魏婉芸的胳膊瑟瑟发抖。
魏婉芸叹了口气,扶着她回了房间在榻上躺下,才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说到这里,魏婉芸眼神一顿,她转而看向魏婉静认真道:“如果你想逃离东宫,我倒是可以替你想办法。”
比如,假死遁走。
虽然以后没了魏家五姑娘的身份,但魏婉芸可以将她悄悄送去蓟州赵家,有外祖母照拂着日子也不会太差。
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忧。
这是眼下魏婉芸能替她做的最好的打算了。
魏婉静眼下就是皇后眼中钉肉中刺,她自己不能动手,但却巴不得她死了。
免得一直给太子留这么一个污点。
所以,这件事可行性非常高。
魏婉芸言尽于此,魏婉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抱着双膝坐着,沉默了一瞬之后,再开口,声音依然沙哑,但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坚定。
“四姐姐,不必了。”
“我知你是为我好,但……”
她垂眸看着自己这残破的身子,咬了咬牙才道:“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这样收场,又如何甘心。”
魏婉芸还想劝她及时止损,但对上她坚定的眼神,魏婉芸放弃了。
“好,我知道了。”
魏婉芸站起了身来,背对着魏婉静道:“只盼着你以后能得偿所愿。”
也盼着她日后不会做出牵连魏家的事情来。
后半句魏婉芸没说出口,但魏婉静已经听懂了。
她突然跪在了榻上,对魏婉芸笃定道:“四姐姐放心,我绝对不会的。”
“我会永远记着四姐姐的恩情,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她的声音发颤,但语气却诚恳无比。
魏婉芸相信,这一刻的魏婉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她。
但她却不敢将魏婉静的话当真。
毕竟,将来的事情谁都难料。
后宫是个大染缸,皇权争夺尤其磋磨人心。
势单力薄的魏婉静想要从中杀出一条血路,难如登天不说,能否守得住本心都还难说。
她没指望着魏婉静将来能帮她,只希望她日后不要将魏家和赵家算计进去。
魏婉芸抬手扶了她一把,“起来吧,折腾一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明日还得应付那嬷嬷。”
毕竟是皇后派来的人,哪里能天天都找借口避开的。
魏婉静应了一声。
魏婉芸叫了青竹进来守着她,这才转身离去。
回来的路上,她身心疲惫,脚下的步子也像是踩在棉花上似得,深一脚浅一脚。
眼看着明珠阁就在眼前,翠珠也笑吟吟的跟了过来。
只这一切都开始变得虚无了起来。
魏婉芸揉了揉太阳穴,原还想咬牙撑过这一段,没曾想脚下的步子才跨出一步,整个人再站不稳,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只预想中的钝痛感没有袭来,她跌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随着那一缕幽幽兰香侵入肺腑,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黑暗中的魏婉芸听到了翠珠的一声声惊呼:“小姐!”
“周大夫!”
又是周邵初么?
魏婉芸来不及多想,她控制不住的脑子一歪,贴着那人胸口便彻底彻底沦陷在了黑暗里。
就这样,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眼前的黑暗如迷雾般褪去。
她再睁眼,却不是在明珠阁。
一眼望去,随着黑色的迷雾渐渐褪去,眼前景物初露。
太液池水波荡漾,岸边的亭台水榭,春色葳蕤,满目芳菲,只是……
不知道从哪里汇聚了一股血水注入了太液池。
原本碧波粼粼的水面上,一圈圈猩红的涟漪随着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在这春景的映衬下,显得怵目惊心。
魏婉芸的意识腾空,放眼看去,从御花园一路到东宫,横七竖八不知道躺了多少具尸体。
而她,也是一具尸体。
只不过,她被人抱了满怀。
那人身上的银色盔甲未卸,原本束发的紫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了一边,他的发丝凌乱,混着血水贴在了半边脸上。
此时,他双目猩红,死死的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沙哑沙哑无比:“绾绾,我回来了。”
“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魏婉芸的尸体应才从太液池里捞出来不久,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贴在她面上的头发别在了耳后,更咽道:“是不是很冷?”
说着,他一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我们这就回去,我让他们将地龙烧起来,就不冷了。”
明明她已经死了,他却还魔怔得当她还活着。
看到这一幕,仿似飘在半空中的魏婉芸,也觉得揪心似得疼。
“阿知!”
直听到一声惊呼,魏婉芸循着那声音看去,才看到不远处一身血痕,狼狈爬起来的靖王妃。
在她身边倒下的都是她的心腹嬷嬷和大宫女。
其中几人魏婉芸记得清楚,正是之前强行按住给她灌毒药的。
她没想到,她死了之后,阖宫的人也都跟她陪葬。
靖王妃发髻散乱,哪里还有之前的趾高气昂尊贵无双。
她神色慌张又愤怒的指着顾瑾知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瑾知一手将魏婉芸抱在怀里,一手拔出了插在脚边的长剑,一步一步朝靖王妃走去。
对上靖王妃慌乱又愤怒的眸子,顾瑾知双眸无波无澜,看着靖王妃宛如一个死人。
靖王妃连连后退,就连头上的珠翠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
她声音颤抖道:“你要弑母?为了她!你不能这么对母后!”
“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阿知!她是妖女!你已经被她迷了心智!”
“你这么做会遭天谴的!”
……
靖王妃的声音越发尖锐凄厉,却一点儿也撼动不了提剑步步紧逼的顾瑾知。
他双目猩红,冷冷的盯着靖王妃,语气亦是如亘古寒冰。
“我只知道,我要你们全部给她陪葬。”
……
最后那句话犹如一声惊雷,蓦地在魏婉芸脑中炸响。
她身子一怔,原本的迷雾顷刻间褪去,光明乍现。
她再睁眼,自己已经身在明珠阁的闺房。
那太液池的一幕,仍旧只是她做的梦。
很有可能不是梦,而是她前世被害死之后的情形。
顾瑾知为了她……
最后那一幕,她未看清,顾瑾知是不是真的手刃了靖王妃,她也不确定,但能为了她而做到那一步,他对她又怎么可能是无足轻重。
念及此,魏婉芸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如被人浸进了冰水里,凉入骨髓。
一时间,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疼痛就这样从心口蔓延至了全身。
她突然很想去见见顾瑾知。
虽然已经隔世。
现在的他可能都还不认得她。
但是,在这一瞬,被梦境中那种深刻又真实的感情给刺激得,魏婉芸也几乎失了理智。
重生之后的每一次的梦境,都不断的刷新着她对顾瑾知的认知和判断。
而她心头那种仿似被禁锢着的感情,也在这一次一次的梦境的冲击之下要破土而出。
这一次,看到她死后,他癫狂的模样,几乎要到达顶点。
魏婉芸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泪水滚烫,落在她手背上,也好似落在她心上。
许是她起身的动静太大,惊了旁边候着的翠珠。
“小姐!您醒了!”
翠珠一脸惊喜的凑了过来,待看见魏婉芸满脸泪痕的模样,翠珠面色一僵,当即紧张不安道:“小姐,您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面对翠珠一连串的追问,魏婉芸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妹妹可是醒了?!”
是阿兄魏清钥的声音。
魏婉芸昏迷之后没多久,魏清钥就回了府,一直在外间候着。
要不是碍于男女大防,他恨不得就在床边守着,生怕魏婉芸有个好歹来。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深深的陷在悲恸情绪中的魏婉芸微微一怔,有那么一瞬的惊喜。
这一世的阿兄没有失踪,平安回来了。
还不等魏婉芸松一口气,却听得魏清钥紧张道:“翠珠,到底怎么样了?周大夫就在这里,要不要让他进去看看?”
周邵初竟然也在。
魏婉芸的诧异只是一瞬,便想开了。
周邵初是大夫,见她晕了过去,在外面候着倒也正常。
他虽看似冷清冷性,对旁人也冷淡得很,但魏婉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他嘴上恶劣,但对她好像还挺好的。
“小姐?”
翠珠的声音将魏婉芸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没事,谁料这才一动脑袋,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感觉又上来了。
好在魏婉芸及时扶住了床沿,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只那眩晕感却并没有被压下去。
魏婉芸这样的动作,越发看得翠珠担忧不已,恰好魏清钥还在外间追问,翠珠几乎脱口而出道:“小姐又不好了!”
话音才落,就见门帘晃动。
下一瞬,一袭青色长衫的周邵初打起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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