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长扶收紧指头,赢玉当即被迫将下巴抬的更高。
他也不挣扎,老老实实配合着,让他扬多高就多高,怎么摆弄都行,异常乖巧,让人很难将他跟那个在宗门横行霸道的大魔王关联在一起。
见多了他桀骜不驯,野和凶性的一面,打死她也没想到,赢玉还可以这样。
初听到和赢玉定亲的时候,她是认真的,当真觉得自己降服不了他,他也不可能来联姻。
因为太了解他,也见过他太多不服管教,恣意厮杀的场面,谁都喊不住。每次参加那些大型历练,旁人都是冲着宝贝去的,赢玉冲着人。
如果能畅快淋漓的打一场,宝贝是什么完全可以不顾,无视宗门下的命令,不去抢资源,如一条无法无天的恶龙,肆意穿梭在对手的队伍里。
打的对方怕他,惧他,然后手脚健全的平安归来,带着一身的血和戾气,没过瘾一样嘁了一声,道一句不过如此。
任谁也想不到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少年就是那个叫人只听名字就心生惧意的大魔王。
旁人不会知道少年在这具半身面前有多乖,要不是亲眼所见,讲实话,她自己也不信。
褚长扶仔细端详这张脸,即便不打架,不杀人的时候,赢玉眼尾都挑着意气,眸中藏着凶狠,更何况去战斗的时候,那就是刚放出来的恶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大魔王座下的板凳矮了不少,又微微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很自在,也很顺她,褚长扶从上往下,几乎将他整张脸一览无余。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明亮通透,更是连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看的清清楚楚。
赢玉本来长得就俊,脸上干净无瑕,又被剪了面,如今连细小的、淡黄色的乳毛都没了。
额角线清晰不少,以前是天生天养,野生的,从来没管过,连他的眉毛也是。
现下被修的整整齐齐,眉角还绞掉了一小撮,凹下去一块,很明显。
肯定是弄的时候嫌疼,往一旁躲了躲,老婆婆手快唰的一下剪掉了。
褚长扶先给他描眉,才十六岁的少年,脸嫩的跟豆腐一样,又白又水,根本不需要上粉,修一下瑕疵就好。
他的眉毛和他的人一样,生长的随意,褚长扶顺着线条描下去。
赢玉视线一直落在她手上,指了指笔问,“这是什么?”
褚长扶边动作,边回答,“黛石。”
被磨成长条形,所以也叫黛笔。
“描眉毛的?”赢玉想去一旁的镜子里瞧一瞧被画过后的效果,脸刚扭过去,已经被褚长扶搬回来。
“嗯。”褚长扶手很快,赢玉本身眉毛也又黑又密,不需要画太多,只浅浅收拾一下被剪坏的边角便是。
趁着还有时间,顺便用小刀给他将春黛修得细一些,弯一些,显得没那么凶神恶煞。
本来这个年纪的少年,打眼一瞧都是眉清目秀的,也就赢玉例外,怎么看怎么像个邪修。
跟玄天宗其他弟子站一块,都以为正道里头混进了一个魔道,每次往那一杵,身旁十米之内不见人。
正好趁着机会,把他从可止小儿夜啼的模样,修得和蔼可亲一些。
赢玉还不知道,可能瞧见了也不会有意见吧,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副半身信任到了极点。
叫她有一种感觉,对他做再过分的事,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在意。
褚长扶这边眉毛弄好,换了一边,自己没动,让赢玉自个儿歪头,他听话的照做,一点成见都没有。
因为他太配合,不消片刻另一边也修好。褚长扶黛石和小刀丢回梳妆柜里,拿了胭脂出来,先沾在指腹上,再往赢玉唇上涂。
触手一片柔软,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微凉和湿意。
褚长扶从左边唇角划到右边,赢玉面上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自然的张嘴,本意是方便她抹,结果露出了两侧尖尖地小白牙。
少年的唇色本就鲜红,被胭脂一擦,更显明艳,唇红齿又白,显眼地像正午的阳光,最夺目耀眼的时候。
今儿这身打扮和妆容,走出去怕是没人能压得了少年风采。
褚长扶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劝她,用了赢玉吧,采补他,欺负他,玩弄他。
因为这样的美色自己得不到,也不可能接触,只能寄希望于她,想靠她压倒赢玉,完成大家干不了的壮举。
用别人的话说,给女人争把气,将最不羁的野狼征服。
如果是以前,她可以明确的表示自己做不到,现下发现大魔王好像没那么难以把控。
只要她想,就可以的感觉。
赢玉面对这具半身时太乖了,给了她这种错觉。
褚长扶给他涂好胭脂,示意他可以了,想干嘛干嘛去吧。
少年并不走,起身坐到她的床上,半躺下来,抱着枕头探出头,好奇地看她上妆。
褚长扶边涂胭脂边跟他聊天,“你说解决了赢明,怎么解决的?”
赢玉注意力都在她手上,那指头上的胭脂刚给他抹过,大概是想偷个懒,没有擦掉重新沾,直接涂在自己唇上。
那不就是间接的接吻了吗?
他扭了扭脑袋,看向别的地方,“我把他打晕了。”
赢明惦记褚长扶的家产,就算他不跟褚长扶成亲,也不可能叫赢明来。
他配不上褚长扶。
“哦。”褚长扶没什么特殊的感想。
能原谅赢玉私自送走她的未婚夫,是因为赢玉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没少帮她,加上里头有误会,赢玉担心赢明贪她家产,还想着自己顶上助她度过难关,是情有可原的,能谅解。
赢明不行,从前那么帮他,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各种怕事找借口不来。
还曾跟旁人说,我才不傻呢,帮人家媳妇,又不是我的。
所以在他被说动跑去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被打上死刑,不可能原谅,虽然良心未泯,在最后关头反悔,但今日可以被人说动逃跑,明天也行,迟早会出事,不可靠,不如干脆放弃。
他被赢玉解决,说实话,褚长扶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用她来了。
床上的赢玉撑着下巴,张了张嘴,刚想问她会不会怪他自作主张,冷不防外头忽而传来‘砰’的一声。
无数烟花升上空中,瞬间将屋子炸的一片光彩。
他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离得很近,是褚家放的烟花。
“成亲前要放炮仗和爆竹,驱邪,放得越多,那些邪物越不敢接近,也是为了告诉其他人,亲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以准备准备过来凑热闹了。”
赢玉眨眨眼,“还有这种习俗?”
他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懂。
褚长扶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催促他,“你快回去吧,别误了时辰。”
赢玉支起上半身,从床上下来,“那我走了。”
“嗯。”褚长扶目送他。
几乎肉眼可见少年化为一道红光,跟来时一样,明明门是大开的,打死他也不走,就冲着窗户。
头先还要挥剑才能破开阵法,后来来来往往多了,已经能准确的找到弱点,猛地一撞,从结界内冲出去,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褚长扶稳坐在板凳里,继续给自己上妆,时间还早,不用急。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赢家已然忙做一团,都在为成亲做准备,新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
赢夫人穿得一身暗红,边招呼迎亲队伍,边焦急的等着,好在赢玉还没那么任性,叫她们候太久,在天边冒出一缕白光前赶回来。
赢夫人瞧见一抹朱红降下,落进院子里,连忙携着红绸过去,挂在刚站稳的少年胸前,并叮嘱他,待会儿行慢一些,多走几条大道,叫所有人都瞧瞧,赢家成亲。
鞭炮,烟花行一段路要放一次,饴糖和红包也要撒,成亲时男方父母不能跟去,只有他跟媒婆和玄天宗那位。
赢玉唯一一个朋友,昨儿她问过,愿不愿意当伴郎,那位起先面色有些古怪,后来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两位玄天宗的圣子迎亲,排面那是没得说的。赢夫人怕赢玉不懂规矩,临到要走时还不忘提醒,“伏先生比你年长,又见多识广,待会儿要是有什么疑惑,问伏先生,伏先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知道了吗?”
赢玉蹙着眉顺着赢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一张熟悉的、温文儒雅的脸。
伏裳难得没有一身的白,披了件红色的外衣,里头还是一样的,头上的发带也换成了红色,骑着龙马,微抬下巴示意他,“走了,新郎官。”
赢玉:“……”
怎么就看他这么不爽呢。
他拧着秀气的眉问:“他怎么在这里?”
赢夫人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是你师兄,还是你唯一的朋友,不跟着去别人要说咱们家不懂待客,而且你没有伴郎,他正好合适。”
赢玉眼角微挑。
伴郎啊,这个他是知道的,就是打点事务干活的那个。
赢夫人一开始问过他,有没有人选,最好是朋友,信任的那个,他想了一圈竟没找着,偶尔脑海里会不自觉冒出伏裳的脸,使唤那厮出力,他还是很情愿的。
不过想着那厮不会肯,再加上赢闵的事缠身,一时忘记讲,伏裳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赢玉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几步走到一旁候着的龙马旁,跨步上马,骑行到伏裳身旁问:“你知不知道伴郎要做什么?”
伏裳瞥了他一眼,“知道,在你不清醒的时候喊住你,冲动的时候拉住你,不懂的时候提醒你。”
赢玉:“……”
他白了伏裳一眼,“你想太多了,你就是个打下手的,放鞭炮烟花,撒红包饴糖。”
伏裳这个倒是没跟他争,“也行。”
赢玉没想到他会答应,噎了一下,心里怪不得劲的。
伏裳已经拉了龙马,率先一步踏空而去。
赢玉不愿叫他喧宾夺主,很快跟着去,他一出发,身后浩浩荡荡吊着长长的队伍,丫鬟提着红灯笼和彩旗,小厮扛着大红的幡和喜牌,敲锣打鼓声不断,一片喜气洋洋。
附近修士为了讨个喜头,纷纷凑上前来,赢家撒出去的饴糖和果子里还掺杂着灵石和低阶法器,运气好捡到了能卖不少小钱钱。
在前方拦路也能得个小红包,赢家是大家族,舍得的很,一路跟一路有东西捡。
另一边的褚府也很热闹,褚家开门迎人,叫附近的亲朋好友和邻居过来观一箱箱的嫁妆。
赢家出了多少聘礼,褚家就有多少嫁妆,摆满了整个前院,叫来观礼的人咂舌,直道有钱,这根本不是高嫁,是平嫁啊。
所谓高嫁,是女方高攀男方,平嫁是两方持平,下嫁是男方高攀女方。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落魄成这样,已经配不上赢家,没成想这么多嫁妆,嫁入赢家绰绰有余。
很快又有人说,“就是可惜了,褚小姐天赋不够,要不然当真与赢三公子绝配。”
“褚小姐以前明明修炼很快的,太阴之体也是万中无一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就是,要是还跟从前一样,配赢三公子,好像也说得过去。”
“好可惜啊。”
其他人还想再多说两句,褚家侍女出来,一手一个木匣子撒饴糖和干果,里头自然也掺合了灵石与小法器,众人忙着抢东西,得了好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然不好意思再讲些闲话,纷纷讨巧的祝福。
大喜的日子,褚长扶不能出来迎客,一应招待人的活都是揽月依着她的意思做的,她虽人不在,但是神念一直拢在四周,那些话多的安静下来,她才又开始专心髻发,一边不忘告诉揽月。
【待会儿赢玉的队伍来了,多为难为难,该玩的玩,该闹的闹,压着时辰,不到点不放行知道吗?】
黄昏才开始正式举办婚礼,太早的话大家坐在赢家板凳上干瞪眼耗时间,会很尴尬。
不如多玩一会儿小游戏,这也是有个传统说法的,让新郎知道自己娶妻多不容易,以后才会重视云云。
揽月很兴奋,同样用神念回她,【放心吧小姐,这个我熟。】
褚长扶想起她那个性子,其实有些担心,会不会抱着什么坏心思,故意让赢玉喝酒,灌醉弄晕之类的。
她刚要劝揽月收敛些,别太过分,远处已然有些动静,噼里叭啦和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队迎亲的队伍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从天上落了地,打头的不是赢玉又是谁?
赢玉似乎心情很好,方才还讲要让另外半身撒糖和放炮,转头自己放了起来,还主动抓了糖撒出去,最近他没少干这个,动作娴熟,碰到恭喜他的,他还回以礼待。
客客气气将该尽的客道做到,该干的也干完,少年一身嫣红,意气风发至威风凛凛地龙马背上下来,几步上了台阶,长身玉立站在门口,问堵着的揽月,“你们家小姐呢?”
揽月叉着腰,小脑袋晃了晃,一大堆的坏主意刚要出口,赢玉斜了她一眼,常年打架见血的人目光凌厉如刀,含着无尽戾气,初一正面碰上便叫小姑娘一下子噤声。
她身子抖了抖,脚底下也不自觉朝后退了退,让出一条路来,“在……在里面。”
褚长扶:“……”
就是个嘴上厉害的,实际上怂的一批,往日那些挑唆她干这干那的主意,都是过过嘴瘾罢了,一到要用到时,胆子小的宛如家养的小兔子,太没用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