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咳嗽,是皇帝的贴身内侍刘全发出的。
刘全进屋后,一眼看到了僵持不下的太子和李菁岚。
先是笑着向太子请安:“给殿下请安。”
然后又冲着李菁岚请安:“给沛王妃请安。”
刘全来了,李菁岚的心也就安宁了。
皇帝已经知道这边的事情,派刘全来熄火劝架的。
笑着还礼:“刘伴伴来了,可是有旨意?”
刘全笑着摇头:“倒没旨意!陛下今日想考教太子学问,奴婢去东宫找了找,东宫的人说太子来沛王府遛弯。”
“这不,奴婢就前后脚找来了。”
刘全说到这里,又朝着太子拱手:“殿下,陛下请您入宫。”
太子皱了皱眉,心里清楚。
今天他只要离开了,以后再想来要韦彦千难万难。
他东宫的属官消失一个月,结果却跑到沛王府,这算什么事?
这是完全不拿他这个太子当一回事。
太子又恨又气。
但皇帝让他入宫,哪怕他有千不愿万不想也只能跟着刘全离开。
眼见太子和刘全走了,从头看到尾的四夷馆王通事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菁岚刚才侧面向太子承认韦彦就在沛王府,却又不愿意交出韦彦。
这是为什么?
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反正也不是他这种七品通译能管的事。
王通事向李菁岚告辞。
李菁岚从来不会白使唤人,笑着说道:“我家仲玉这些日子对外邦之事偶有涉猎,还请您推荐几本书籍。”
谁会没事看外邦的书籍?
王通事便胡乱推荐了几本。
李菁岚笑着记下,“劳您费心了。”
让刚刚回来的高大喜拿来一块砚台和一刀开化纸送给王通事:“送给您家的孩子拿去练字。”
王通事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块端砚。
开化纸产自开化县。
开化纸是贡纸,质地细腻洁白,因纸张上有淡淡的粉红色晕点,所以也叫桃花纸。
宫里刊印书籍都是使用开化纸,是纸中的极品。
立时欢喜了。
这个沛王妃,确实会做事。
而且说话时也挺尊敬他,口口声声的您。
王通事收起了不快,笑着出去了。
李菁岚转头看高大喜:“韦彦呢?”
高大喜拱手道:“奴婢去时,他正要出院见太子,说不能因为他引得太子与沛王生怨……”
果然有问题!
李菁岚冷笑一声。
她一听到太子硬闯进来,立刻让高大喜去摁住韦彦,就是怕韦彦与太子遇见。
如果韦彦不急着见太子,那证明韦彦无事。
现在韦彦急着见太子……那就有问题。
一个从东宫逃出来的属官,这么急着见太子做什么?
李菁岚又把韦彦的证据拿出来看。
“这证据八成是假的。”
按兵不动,引而不发果然是对的。
韦彦这个人,八成是想让沛王府和太子打起来。
又想到太子今天硬闯沛王府的举动,李菁岚轻声一叹。
不管太子知不知道韦彦这个人在做什么,他不该亲自来要人。
而是应该派个内侍过来索要韦彦。
不管李菁岚给或不给,太子都不会闹到下不来台。
结果他亲自跑过来要人。
真是自降身价!
……
太子有些忐忑的入了宫。
他有点害怕皇帝。
结果入宫后,皇帝什么都没说,而是很和蔼地询问学问功课。
听到皇帝没骂他更没提半句沛王府的事,太子转忧为喜,打点起精神应付皇帝的问题。
出了宫后,太子松了口气。
如蒙大赦。
太子走后,皇帝问刘全:“你去时,他在做什么?”
刘全将他到沛王府后听到的一切都说了说。
太子刚到沛王府,皇帝差不多同时得了信。
派刘全过去喊人。
这中间只耽误了小半个时辰。
李菁岚和太子见了礼,又僵持了一会。
等刘全到时,恰巧听到太子向李菁岚要韦彦那句。
听刘全说完,皇帝面上没有一点表情,“知道了。”
然后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刘全想到太子出宫的时候脸上明显带了雀跃,在心里叹了口气。
打是亲,骂是爱啊。
皇帝打骂哪个,才是和哪个亲近。
那么多文武大臣,皇帝为什么只揍许经臣和许经恒?
是因为皇帝信任这兄弟俩。
打完了许经恒还让许经恒去辽东,这就证明许经恒有圣恩。
京兆府的知府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四品大员。
许经恒骂了欧阳知府后挨皇帝一砚台这事就算过去了。
换成其他人敢骂欧阳知府吗?
当皇帝懒得对太子发脾气时,证明太子已失了圣恩。
太子刚走,赵阁老匆匆入宫,向皇帝请罪,“陛下,太子今日……”
“爱卿何罪之有?来来来,陪我下盘棋。”皇帝打断赵阁老的话。
赵阁老心头却是凉了半截。
皇帝对太子,是真的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赵阁老也有些不明白,太子去沛王府闹腾什么?
东宫的属官失踪一个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失踪?
赵阁老总感觉有人在算计太子,有人在算计沛王府。
却找不着这个人是谁。
韦彦这个人掌管东宫的账册,算不上什么机密人员。
他能知道什么机密呢?
自从知道韦彦失踪后,赵阁老立刻把东宫账册全部调出来查看。
没找着什么问题。
赵阁老回忆着东宫的账册,手底下接连走错了好几步。
“爱卿今天心神不宁啊。”皇帝呵呵一笑,吃了赵阁老一条大龙。
赵阁老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陛下,听闻东宫属官韦彦突然失踪,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沛王府。”
皇帝微微一笑:
“为了一个韦彦,不顾身为太子的尊贵,跑到沛王府向沛王妃要人?连自己被人算计都不知道。”
皇帝抬眸看着赵阁老:“朕给过太子一次处理政务的机会,如今也给沛王一次处理政务的机会。”
“爱卿何不静观其变?待尘埃落地后,朕允爱卿归乡养老。”
赵阁老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
从京师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终于到了徐州。
大运河穿徐州而过,水运发达。
有九河绕城、七湖润彭之称。
总理徐州粮储提督军务的徐巡抚率徐州知府、按察使、都指挥使、提学官等官员在码头上迎接。
陆伯舟笑着与徐巡抚见礼,“大都宪有礼。”
巡抚代天巡狩,有王命旗牌,别称为大都宪。
陆伯舟现在也是巡抚,但他以大都宪称呼徐巡抚,带着尊敬之意。
徐巡抚急忙还礼,“沛王殿下客气,下官万不敢当。”
自古以来只有皇太子才可以被称为殿下,现在这位沛王在官方公文里也被称为殿下,就由不得徐巡抚这位远离京城的封疆大吏浮想联翩了。
接下来,陆伯舟又和布政司衙门的各位官员见了礼。
而后随徐巡抚去布政司衙门歇息。
路上询问了一些风土人情,没有出格的举动。
聊了会天后,徐巡抚感觉陆伯舟是个很好相处的。
陆伯舟不仅文采好又熟知读书人才懂的乐趣。
徐巡抚想到陆伯舟和他一样,同样是两榜进士出身,而且还是六元及第。
不免生出了亲近仰望之意。
一时间,相谈甚欢。
“我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每到一处皆有不同的风土人情,长了不少见识。”
“孔子适周,访礼于老聃,学乐于苌弘。此话到今日方理解。”
陆伯舟笑着说道。
徐巡抚抚须而笑,吹捧:“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沛王这是读懂了虚壹而静,知行合一。”
这吹捧的有些过了,陆伯舟有些脸红:“大都宪谬赞了。”
这轻微的吹捧就脸红了?
徐巡抚笑了笑。
坐在旁边的周进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北方水少,我们出行多坐马车。刚登船那几日不敢睡觉,感觉船在河中实在是不安全,有时睁眼睁到天亮。”
聊天时说自家糗事,有亲近交好之意。
徐巡抚感受到了周进的好意,便说起进京赶考的事情。
“我是南方人,当年进京赶考时越往北走越感觉风沙大,干得透不过气,晚上睡觉时要拿湿布放在枕边。中进士后松了心神,一下子病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劲。”
“由此可见,北人来南方惧坐船,南人去北方惧风沙。”
接下来,知府和按察使也都说了小小的糗事,大家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陆伯舟和周进在徐州只待了三天,这三天,两人哪里都没去,由徐巡抚陪同着在徐州城里逛了逛。
随行的手下们也很听话的待在船上或者随侍在身边,没乱走动。
徐巡抚等人对陆伯舟渐渐放松。
临走时,徐巡抚等人把陆伯舟和周进送到码头边。
周进看了看运河上的波光,轻轻叹了口气:“这船都坐怕了,也不知几日后才能到下一程。”
徐巡抚笑着安慰周进:“几日后便到,往后这一段水路修缮的特别好,一路风平浪静,周编修不会再感觉颠簸了。”
周进不动声色的与陆伯舟交换了一下眼神。
徐巡抚领着众官员施礼:“下官恭送沛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