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听舟手上造的杀孽太多,一时间竟猜不出来为何他能从这么一个小小的和尚身上感受到一股不满之意。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找到龙涎佛果的位置。恰巧此时李修缘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先前还说我呢,你们两个说话也别这么唇枪舌剑的,伤了和气多不好。”“舟舟师弟,我们俩也有好久未见了,今日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坐下喝喝茶叙叙旧。”“不就是一枚长生玉嘛,我多的是,明天给你刻上一枚?”李修缘站起身,顺带着想要扯一扯郁长留的衣角,被他轻描淡写地避了过去。李修缘:“……”你们这师兄弟一个个的到底要闹咋样?!难不成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李修缘内心咆哮着,脸上还挂着笑,朝牧听舟道:“长留是更偏向于云游在外的散仙,也是不久前才抵达的檀若寺,我先将他安置下来,回头便来找你。”牧听舟巴不得他麻溜离开,眼不见心不烦,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目送着两人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他又等待了些许时间,才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站了起来。人界想来灵气稀薄,他此行封印半身修为,原本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被人看穿,可邪门的是他竟然连寺门都未曾踏入,就撞见了李修缘。倒不如说更邪门的是他身边那个叫郁长留的散仙……此人方才躲过他匕首时的身手,还有那双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所言的一切。牧听舟前半生,除了裴应淮还未曾遇到过这种人。勉强压下心底的杀意,他一边束起长发,一边冷冷地想:先前没杀他,是因为承了他的一份情。牧听舟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大魔头。不管如何,若不是郁长留前后接住了他两次,恐怕牧听舟现在还在不依不饶着,但就凭他这半身残缺修为,是怎样都没法与李修缘正面对抗的。如此一来,他与这个郁长留也算是两清了。若是此人之后还会妨碍到自己,那就别他手下的刀剑无眼了。牧听舟将长发束起,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脸颊。他身上的衣袍还是方才那件,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起眼,却在褪尽伪装后,被那张凌厉又漂亮的面容衬得亮了几分。牧听舟走到内院之中,恰巧看见了几个小和尚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手中的长扫把被扔到了一边。在看见他走过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弯腰捡起扫把,朝牧听舟躬了躬身:“小施主。”牧听舟微顿。小施主?他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年轻吗?为首的那个小和尚抿了抿唇,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李住持说了,只要看上去年龄比他小的,都要喊小施主。”牧听舟想了想李修缘那副模样,默言了。他随意地走到一处木桩下,撩起衣袍,坐在木桩上,他双腿交叠着,只手撑着下巴,眉眼处的淡笑软化了些许五官的锋利,整个人倒是有了几分邻家哥哥的亲近模样。看得躲在暗处的李修缘啧啧赞叹,杵了杵身侧的男人,有些幸灾乐祸道:“看看,这笑得,多天真灿烂。”他长吁一口气:“简直闭上眼,都能回想出听舟小时候那副乖巧的样子。啧啧,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成了这副模样,真造孽啊……”意识到身侧男人身上传来越来越冰冷的气息,郁长留紧抿着唇线,目光凉薄地落在了李修缘的身上。后者自觉封住嘴巴:“我的,我不该这般说他,我的错。”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你别这样老是冷着一张脸,我……”有点害怕……郁长留冷声打断:“他没变。”李修缘:“啊?”郁长留身在暗处,那双眼睛却始终紧紧地停留在牧听舟的身上。他看着他脸上带着笑,不知是同小和尚说了些什么,眉眼都弯了几分,隐约露出了唇齿间的小虎牙,伸手揉了揉小和尚的脑袋;看着他接过小和尚手中的扫帚,有模有样地教起小和尚该如何忙里偷闲地偷懒……这是牧听舟少年时期最擅长的事。他又看着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悄然使出一小节灵力,驱使着灵力像是一阵风似的将地上散漫的落叶全部缓缓堆积到了一起。郁长留……应该说是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紧扣在腕骨上的佛珠,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沉着声,嗓音喑哑道:“他从头彻尾地都没有变。”李修缘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渐渐沉默下来,盯看着他们良久,轻轻触了触掌心的那道伤疤,长叹一声,别过脸去了。与此同时,一阵长风刮过,绿藤树上簌簌又落下了几片绿叶,恰好有一片落在了牧听舟的肩头上。他偏过头,伸手将那片绿叶随意地捏在指尖把玩着。随后,便听见了小和尚颇有些激动的声音,他像是刻意压低了声线不敢让别人听见。“施主说的是檀若寺那棵万年苍青柳藤吧!那棵树百年不衰,万年方可结出一颗果子。”“现在就位于云衔山的南面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呢。”他为谁而来第三十三章 小和尚磨磨蹭蹭又将地上方才落下的落叶清理干净后, 才恍然想起来,李住持好像不允许他将这件事告诉外人。他回过头:“施主,您问这个……”身后的树桩上却早已空无一人, 仅留下了一地早就被人收拾干净的落叶堆。另一边, 李修缘见状走了上去, 小和尚忙低下脑袋,不吭声了。李修缘问:“方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将方才的对话都重复了一遍,语毕,怯生生地望了李修缘一眼:“住持, 对不起……”李修缘摆了摆手,道:“无事,他……是同我们一起的。”应该吧。他瞅了一眼郁长留。郁长留眸色渐深,沉声问:“苍青柳藤的位置在哪?”李修缘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猛地瞪大眼睛:“他的目的难道是龙涎佛果,可那不是已经……”“……”郁长留摇摇头,“我不知。”他想到先前的无上枝,再加上这一次的龙涎佛果, 心底浮现出一抹异样。若不是郁长留心知肚明牧听舟现在对他还心怀提防, 再加上两人离别前大吵了一架, 他都要产生牧听舟是为他寻找药材才来到这里的错觉了。长风吹响檐下的铃铛,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 山顶的暮色绚烂夺目,霞光从天际的尽头缓缓落下,夹杂着几缕从寺院中传来的檀香李修缘原先匆忙的脚步微顿,还未踏入内院中, 就闻见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味。他闻出了这是什么,双眼骤然亮起, 随即快步踏入其中。寺院内,苍树之下,摆着一张用树墩制作的简陋桌案,头顶的绿叶簌簌落下,飘在了树下懒散躺着的青年身上,弧线锋锐的轮廓被霞光映照得柔和了几分。在那张简陋的桌案上,摆放了一坛古朴的酒坛,先前闻见的阵阵香气便是从那里传来的。听到了脚步声,牧听舟终于掀开眼皮,懒懒散散地开口:“终于来了?”在目光挪向了紧随其后的郁长留时,这才微敛神色,似笑非笑道:“我先前以为你会将郁大师给安顿下来,倒是没想到这一去,又是两个人一并回来了。”李修缘向来脸皮厚,嘿嘿一笑:“檀若寺没有什么多余的空房,方才我去看了下,余下仅剩的也只有一间房了。”“你晚上要同长留挤一挤吗?”他问,“屋里有两张床……”“……”牧听舟已经懒得吐槽檀若寺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是如何养出了这么一个吝啬的人,但为何偌大的寺院里能只剩下一间房了?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郁长留的身上,只觉得一阵烦躁。到时候干脆把这臭和尚打晕再出去好了。他原先的计划是趁机将李修缘灌醉,再偷摸着夜半行动,如此看来并不会那么顺畅了。牧听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抬手在面前的酒杯中盛满,举杯递到了李修缘的手上。“李……师兄,那么长时间没见,还没来得及同你好好叙叙旧呢。”李修缘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但还是顺应着接过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壁,像是在探究了什么。“嗨,那都是好久之前的陈年往事了,如今不提也罢。”“你过得如何?”“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更合适些,李师兄这段时日来,过得怎样?佛道与剑道相比,哪个更难一些?”牧听舟笑着,抓起另一个空杯,当着李修缘的面为自己斟满,而后举杯一饮而尽,“说起来,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的,还未来得及向师兄好好道一声歉。”见状,李修缘也放下心来,听到他提及从前,干脆盘膝坐下,接过酒杯,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要我说,应该还得是剑道吧。”李修缘扯开唇角笑了下,又像是在自嘲一般,“剑道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我不行。”李修缘虽为佛修,但是半道出家,身上属于剑修的那股锋锐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模样看上去妥妥的一个酒肉和尚。牧听舟不知从哪听说了他这嗜酒如命的喜好,提前备好了几坛“应春”放在了储物戒里。纤长的鸦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绪,牧听舟着实有些没想到,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李修缘竟还能这般毫无戒备的喝下了他准备的东西。李修缘清心寡淡了太长时间,如今一碰到酒,恨不得直接抱着酒坛喝了起来。“好酒!”他咂嘴赞叹,眼睛都在发亮,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不知不觉一坛酒杯干完了一半。牧听舟倚在树干边,眸中染上几分微醺,眼睑稍稍地耷拉着,沉默不语,垂眸望着手中的杯盏。那双薄薄的唇瓣被酒色晕得分外红润,眼神中带着些许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