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羞家的老宅在村子边缘。
因多年不曾住人,院子里长满了草,墙角有株花正在开放。
老宅的堂屋已经塌了半边,稍微完整一些的厢房也好不到哪去,当年阿羞住进叔叔家时,叔叔一家把老宅的门窗都卸下来搬走了。
没有了门窗的破屋,看起来犹如张着黑洞洞大嘴的妖怪。
阿羞四下看了看,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最终还是因为害怕退了出去。
老宅后边是大片田地,其中有三亩是阿羞爸爸留给她的唯一财产。
表面上看,阿羞和婶子今天是冲突是就是因为这点田地。
但其实阿羞从7岁搬到叔叔家,就明白了自己是‘外人’这个事实。
别看阿羞瘦瘦小小,可饭量一直不小,但小时候只要她想要吃第二个馒头或者装第二碗饭,无一例外总会迎来婶婶意味难明的注视,或者被‘刚好也没吃饱’的堂妹抢走。
对于这些,阿羞历来都选择默默接受。
可即便这样,阿羞上了高中后,婶婶的态度愈来愈微妙。
直至现在,看到阿羞有可能继续读大学,婶婶终于忍不住了......
阿羞退出荒凉的老宅,转身走向了屋后的田野。
然后停在了自家地头的歪脖子柳树下,把被子和篮子放在树荫里,阿羞‘噌噌’几下爬到了树上。jiqu.org 楼兰小说网
找了一个舒服的树杈坐好,阿羞面向小火车站,双脚调皮地在空中荡来荡去。
虽然被婶婶赶了出来,阿羞本该很担心、害怕,但某种意义上她也脱离了束缚,一直循规蹈矩的阿羞又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和轻松。
说起来不好意思,阿羞都这么大了,去过的最远地方也就是县城。
所以有时她总会想象,村里这条铁路的尽头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她为数不多的儿时记忆中,妈妈曾在一个晚上抱着她偷偷爬上经过这里的火车,火车摇摇晃晃的睡觉很舒服。
但阿羞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满脸狰狞的父亲和叔叔等亲戚。
中间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楚了,但那晚过后妈妈脸上的伤痕却让她害怕了很久。
关于妈妈的记忆,阿羞只有零星片段和她讲过的一些话。
妈妈和她讲起过外面的宽阔马路,讲过外面的山川大河,还讲过妈妈的家乡,那座夏天满城开遍拒霜花的地方.......
可惜马兰坡没有这种花,阿羞至今也不知道拒霜花到底什么样。
对于阿羞来说,这座小小的火车站是她对外部世界向往的起点。
相较于和人相处,阿羞更喜欢独处,这样她就不用忖别人的心思,不用讨好别人,不用担心别人讨厌自己,不用小心翼翼地面对这个世界。
直到太阳西沉,阿羞才从歪脖子树上跳下来。
柳树下有一个小土包,土包上爬满了藤蔓,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阿羞清理了周围的杂草,用藤蔓编了一个小花环。
在小脑袋上比划了几下,然后顶在了自己头上。
“嘿嘿”
旷野中,一个人笑的像个智障。
戴上花环,阿羞意犹未尽,又在田里挖了一块红薯,紧接着刨了一个坑,坑口垒起一圈土坷垃。
点上火,等到土坷垃烧红,红薯丢进去,再把土坷垃填在红薯上,最后再埋上一层土。
这一切做的驾轻就熟。
等待烤红薯闷熟的过程中,阿羞翻出了一个封塑封面上印着猫咪的旧日记本,趴在自己膝盖上,就着夕阳写起了日记。
这是她坚持了十一年的习惯,雷打不动,从不间断。
‘6月24日,微风,晴
老宅十多年不曾打理,院子里‘荠麦青青’,早已过膝......
临走之时,瞥见墙角处一窝红艳艳的芍药正迎风摇曳,已经比我还高了。忽记起多年前爸爸带我栽下芍药苗的场景,不禁鼻头一酸,想起那首《扬州慢》:“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斗转星移,逝者如斯,草木无情,不解凡忧,所谓念者,伤情人矣。’
阿羞合上日记,抱着膝盖望着暮霭沉沉的田野发起了呆。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阿羞才起身把红薯刨了出来。
外皮黑乎乎的红薯,内瓤却呈现着诱人的金黄色,甜香味道更是诱人。
“嘶嘶”
红薯在双手倒腾两下,待温度稍微低了一点,阿羞利落地把红薯一分为二。
半颗红薯几分钟就全下了肚。
阿羞抹了一把黑乎乎的嘴唇,却把剩下的半颗烤红薯端正地摆在了土包前。
“爸爸,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月亮升起来了。
漫天清辉中,阿羞头戴花环身背行李,慢慢走向了亮着路灯的大路,四下黑暗中,也只有这些灯光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路灯描绘出公路忽曲忽直的细长轮廓,宛若一条光龙,一路逶迤向20多公里外的县城。
......
25日一早,方严就把杜斌叫了起来。
“天还没亮啊”杜斌望着窗外毛毛亮的天色,一脸痛苦。
六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每晚都要趁着后半夜凉快点才能睡着。
“快起来,去进货了”
方严一脚踹在杜斌屁股上。
今天要实验辣条配比,所需的辣椒、孜然等香料肯定要去早市买才划算。
早上六点,两人骑着摩托三轮车,驶出了红浪漫大门。
但在出门的瞬间,方严余光瞄到一个小东西偎在门外的台阶上。
起初,方严以为是条流浪小狗,但又觉得体型大了点,于是他转头多看了一眼。
‘吱嘎’
摩托三轮急刹。
“我靠,阿严你干嘛!”差点栽下来的杜斌吼道。
方严跳下车径直朝台阶上的‘流浪狗’走去。
“这不是米想么!”身后的杜斌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喊道。
阿羞头上还戴着已经蔫了的花环,闭着双眼仍在睡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露水,时不时微微抖动一下。
她昨晚走到红浪漫时已经是午夜了。
又累又饿又困之下,阿羞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喂喂!醒醒”
睡梦里,她听到一直有人在她身边吵吵。
努力睁开眼,带了点起床气的阿羞,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烦人,扰人清梦。
然后她就看到了方严正在拍打自己脸蛋的手。
阿羞‘忽腾’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把双臂护在自己乏善可陈的胸口,紧接着就质问道:“你你你怎么在这......”
“.......”方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羞“这句话该我问你吧?这是我家.......”
“啊?”阿羞急忙站起来,但双腿都睡麻了,身体起来一半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你是来找我的么?”方严望着阿羞满腹狐疑。
“不不是”阿羞不止嘴上否认,还摇着头、摆着手。叠加了双重的肢体动作,来否定自己绝不是来找方严的。
“那你来是有事?”方严又问。
阿羞揉了揉摔疼的小屁股,四下打量后才想起昨晚自己跑了20多公里来到县城这件事,也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实话实说道:“我是来来借《志愿指南》.......”
方严上下打量阿羞,似乎不太信“借个工具书而已,连夜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