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一更)
厉明深离开的当天晚上, 梁暮秋又和梁宸安在小院涮火锅。
火锅滚沸冒着热气,梁宸安吃得顾不上说话,心想总算只有他和梁暮秋两个人了, 这个念头刚起, 忽然就听有人在敲门。
门没关,梁暮秋搁下筷子,扬声道:“进来吧。”
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小梨村小学校长兼幼儿园园长郝建山。梁宸安一下子坐直,腿也不敢乱晃了。
“吃饭呢?”郝建山嗓门嘹亮,“我说怎么老远闻着那么香。”
梁暮秋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建山让他坐, 梁暮秋便叫梁宸安再拿双筷子。郝建山轻度脂肪肝, 大晚上不敢吃肉,夹两筷子蔬菜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村里的美术老师忽然辞职,郝建山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想起梁暮秋有绘画功底, 特意登门请他去代课。
郝建山说:“每个年级每周就一节课, 加上冬冬他们幼儿园,总共也就十来节, 你先顶一段时间, 等我找到新老师,行不行?”
听到自己名字, 梁宸安从蘸料碟里擡头, 就见郝建山把他刚下的麻辣牛肉夹走了。
牛肉在红油里翻滚, 郝建山没抗住诱惑, 夹起来就吃,也不怕烫, 末了看向梁暮秋。
梁暮秋的筷尖悬在半空,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先往梁宸安碗里夹片牛肉,才说:“叔,我很久没画过东西,早忘了。”
郝建山“嗐”了一声,显然不信:“忘了也可以再捡起来嘛,你那么聪明,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有些东西想忘是那么容易的吗,那就跟吃饭喝水似的,早就刻在你的身体里了。”
梁暮秋目光微微地闪动着,慢慢搁下筷子。
郝建山同梁暮秋父母当年一道来小梨村,梁家父母去世后就抗下重担成了村里小学的校长,直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梁暮秋一直管他叫叔。
郝建山瞧着梁暮秋,又说:“孩子们可都两周没上过美术课了,现在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时间久了怎么行?我已经向县里申请新老师,但人家老师谁不想留在县城,谁愿意来底下村子?再说也不是让你白干,给你发工资的呀。”
梁暮秋无奈一笑,心想郝建山还真是知道拿捏他的软处。他说:“叔,我知道,我又没说不答应。工资就不用了,管我顿饭就行。”
听到最后一句,梁宸安擡头看了梁暮秋一眼,又低下头,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肉。
“我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来。”郝建山露出笑容,“其实也不需要你干什么,这学期的教学计划都有了,你跟着计划走,孩子们画画的时候在旁边指点一下,再给作业评评分,就这么点事。”
郝建山又伸手摸着梁宸安的头问他:“冬冬,以后你舅舅给你上美术课,高兴不高兴?”
梁宸安当然高兴,轻轻地点了点头。
目的达到,郝建山就要走,临走前又夹一筷子羊肉过把瘾。梁暮秋送他到门口,看着郝建山在月色下走远才回到院子里坐下,把剩下的肉和蔬菜倒进火锅,随后便垂手身前,沉默地等待。
梁宸安喊他:“秋秋。”
梁暮秋擡眼:“怎么了?”
梁宸安想问他是不是不高兴,还想问他为什么不要钱,话到嘴边又忍住,只摇了摇头。
火锅很快煮开,飘起鲜香的白雾,梁暮秋对梁宸安说:“吃吧。”
隔天清晨,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云彩,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亮整间小院。梁宸安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起来时已经晚了,来不及吃饭,梁暮秋往他书包里揣了袋面包和牛奶,拎起就往外走。
后半夜刮起风,院里院外落了不少叶子。杨阿公闲不住,大清早就挥舞扫帚扫落叶,小花就蹲在旁边,一片正好能晒到太阳的空地上。
梁宸安有些奇怪,小花性子野,常常几天不见踪影,这几天怎么乖乖呆在家里,像是专门守着杨阿公似的。
梁暮秋对杨阿公问早,又让他赶紧休息。
“我没事。”杨阿公红光满面,看着心情不错,对梁暮秋竖起两根手指,“中午有客人订了两桌,我待会儿就得准备。我就是闲不住,闲着更难受。”
梁暮秋只好作罢,说:“今天我送乐乐上学,放学再接回来。”
他把郝建山来找他的事说了,杨阿公道:“那好啊,我支持,我觉得你比之前那个老师好多了。”
梁暮秋笑了笑,领着两个孩子往幼儿园走。
确如郝建山说的,之前的老师虽然没打招呼就辞职,但这一学期的教案做得细致完备,每周一个主题,梁暮秋照着来就行,不用费心琢磨该教什么。
这一周的主题恰好是“梦想的房子”。
目光触及这几个字,梁暮秋忽然沉默下来。
当天上午就是幼儿园大班的课,梁暮秋走进教室,一眼看到梁宸安。
梁宸安双手搁在课桌上,小身板挺得笔直,从梁暮秋在走廊的时候就盯着他看,一直看他走上讲台。
身后同学拿笔戳他:“哎梁宸安,这不是你舅舅吗?”
梁宸安没搭理,还端端正正坐着,反倒是杨思乐回头说:“就是啊。”
身后同学又道:“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舅舅。”
杨思乐吐舌头:“要你管。”
梁暮秋站在讲台往下看,底下坐了十几个跟梁宸安一般大的孩子,黑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他解释了自己要代课一段时间,转身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端正秀丽,暗藏风骨。
梦想中的房子,梁暮秋把作业布置下去,让孩子们自由发挥。
都是五六岁的小孩,想法五花八门,画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画了一个狗窝。
梁暮秋问为什么,那个小男孩一本正经说:“我家狗吃了睡睡了吃,随时可以出去玩,累了就趴在地上晒太阳,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我好羡慕。”
梁暮秋哭笑不得,在画上盖了朵小红花以示鼓励。
走到梁宸安桌前,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去,梁宸安在纸上画了个四面围墙的院子,院子中央栽了一棵梨树,角落有座透明風雨文学,分明就是小院的模样。
梁暮秋看着他细软的发顶,忽然感到眼眶有些酸,连忙移开目光去看旁边杨思乐的画。
杨思乐画了栋大房子,几乎把整张纸占满,房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倒是旁边几个字吸引梁暮秋的注意,是杨思乐怕他这个新手老师看不明白,特意贴心给备注的。
“金子屋……”梁暮秋念出来,“什么意思?”
“就是金子做的房子,里面全部全部都是金子!”杨思乐擡手夸张地比划,“连床都是金子做的!”
常听大人们说黄金值钱,杨思乐想,如果他有栋黄金屋,岂不是等于有很多钱,那杨阿公就不用身体不好还要开张做生意了。
只要是梦想就值得鼓励,梁暮秋也给他盖了朵小红花。
大家都知道他是梁宸安舅舅,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没人怕他,还没得小红花的孩子也从座位上起来,举着画跑到梁暮秋跟前给他看。
梁暮秋给每幅画都盖上小红花,一群小豆丁叽叽喳喳讨论,交换各自梦想中的房子。
梁暮秋站在教室中央,思绪有些飘远,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拿着设计图跟客户热烈讨论房子的设计。他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很少接利润高又容易打出名声的商业项目,最大的理想就是为每一个需要的人设计他们梦想中的房子。
一节课40分钟,梁暮秋转完一圈,刚好打下课铃,他收拾好教案,离开教室前让梁宸安和杨思乐放学后在校门口的那一排宣传栏底下等他。
幼儿园下午三点就放学了,梁宸安背着书包跟杨思乐一起往校门口走,走到宣传栏底下,就听杨思乐忽然“啊”了一声,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宣传栏上的一份作文说:“冬冬,你看你快看,我作业被贴上去了!”
宣传栏有个板块是专门贴优秀作业的,梁宸安帮杨思乐写了一篇中秋吃火锅的作文,杨思乐抄一遍后交给班主任,没想到班主任觉得不错,竟然给他贴上去了!
这对杨思乐来说可是前所未有,当下就原地蹦起来,书包打在后背也不停,拉着梁宸安的胳膊使劲儿喊。
梁宸安撇撇嘴,心想杨思乐是不是忘记这是他写的了。
优秀作业要在上面贴好几天,家长接孩子的时候也能看到。杨思乐喜滋滋说:“我要喊我阿公来看。”
那个要住狗窝的小男孩叫刘晓辉,正好听到,羡慕不已。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写的?”刘晓辉虚心请教杨思乐,“你教教我吧。”
杨思乐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瞄了梁宸安一眼,对刘晓辉说:“不行,这是我的秘密武器。”
还有秘密武器呐?
刘晓辉登时更羡慕了:“那你能让你的秘密武器帮我写,我可以给钱。”
“谁稀罕呀。”杨思乐说,“你没看过冬冬的大存钱罐,里面好多钱。”
刘晓辉又赶紧说:“除了钱我还有金豆豆,金子做的,你不是喜欢金子吗?我给你!”
梁宸安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杨思乐的眼睛唰地亮成了两个金豆豆。
代课没有梁暮秋想象得困难,郝建山还给他安排了办公室,平时上课手机收在抽屉里,每次一下课回到办公室,他连水都来不及喝就拿出手机看。
屏幕上只有几条推送,没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梁暮秋把那些推送一一划掉,点开通讯录。
他手机里存了不少房客的电话,也有相应备注,比如性别年龄和特殊习惯,给厉明深的备注是“aaa厉明深”。
都不用找,就在第一个。
梁暮秋盯着那个名字,大拇指在屏幕上方移过来又移过去。
同办公室的还有其他老师,都认得梁暮秋,见他捧着手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跟失了魂似的,就问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梁暮秋把手机锁屏,冲问话的那个老师笑笑:“瞎看看新闻。”
这几年小梨村发展起来,学校招了不少年轻老师,有村子里出去读完书又回来的,也有外地来的,氛围很活泼。
问话的就是个年轻女老师,毕业后来到小梨村结婚安家,刚有了个可爱宝宝。女老师玩笑说:“你可别冲我笑,我怕我受不了,小心脏怦怦的。”
另一人打趣:“得了吧你,孩子都生了还好意思调戏人家未婚小青年。”
“生孩子怎么了?成为孩子妈也不影响我看帅哥啊。”女老师说罢还冲梁暮秋飞眼,“是吧秋秋老师,我听那群小孩都这么叫你。”
梁暮秋脸皮薄,被调侃几句就脸红,忙不叠说:“芳姐,你饶了我吧。”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师教数学,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说:“这周可算要过去了,这一到假期就调休,连上六天课我这腰还有这嗓子都要罢工了。”
其他人连声附和,有人说:“回家煮点梨水,一喝就好,反正咱们村什么没有就梨多。”
梁暮秋安静听着,没有加入讨论,这才意识到这么快又要到周末了。
他又看一眼手机,这回屏幕空荡荡,连推送的消息都没有了,极轻地叹了口气。眼看快到幼儿园放学,他打声招呼便先走了。
办公室在小学这边,跟幼儿园隔一道围栏,走过去很方便。
正走着,手机忽然响了。
梁暮秋心尖猛地一跳,赶紧拿出来看,发现并不是想象中那人,而是梁宸安的班主任。
梁暮秋没敢耽误,立刻接听,以为梁宸安有事,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走,当听到那头说完,忽然又顿住脚步。
“您说什么?”梁暮秋难以置信,“梁宸安帮别的同学写作业赚钱?”
得到肯定回答,梁暮秋沉声说:“好,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脸色也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