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仪仗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没有人发觉,混迹在人群里的一个瘦小内侍也跟着一同出去了皇宫。
谢琉姝垂着脑袋,紧紧跟在人群之后。
雪后的晴阳洒下微光,刚走到东街路口处,便有一个小宫女悄悄跑过来。
乌泱泱的人群里,街道两侧站着的都是百姓。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极不起眼的人的消失。
和亲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一袭绛紫色衣袍,回头看了一眼轿中的人儿,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生了一对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看人时自带三分风情。
喜帕下,沈清和眼眸冷彻。
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盛京,往后天高路远,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想起这个,沈清和眸中神情微变,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皇兄,你想推我出去和亲,那便不要怪我心狠了。
与心爱之人分隔两地的滋味,也不能只教我一人尝。
她想起了魏瑄,自从那日分别后,她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思及此,她心中有些失落,便忍不住想掀起帘子,看看他是否在城楼上望着她。
谁料帷幕一掀起,映入眼帘的是阿扶于那张讨厌的面容。
沈清和冷了脸色,随即落下了帘子。
阿扶于不在意的笑笑,旋即好听的嗓音响起,“此去北漠路途谣言,公主若是不想与我说话,难免生闷。”
“可是在下有哪里伺候的公主不周到?”
混不吝的话语,沈清和黑了眉眼。
她真是犯浑了,居然与这种人狼狈为奸。
“姑娘,这边。”
雪路湿滑,谢琉姝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跟着银芝走到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在皇城里待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外面的气息。
不同于生活在谢府的规规矩矩,而是一种真正的自由,没有任何枷锁,她想去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
二人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了脚步,这是沈清和的私邸,鲜少有人知道,谢琉姝刚走过去,马车上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跳了下来,“阿姐。”
谢宸目光带着期盼与兴奋,在看到来人时尤为明显。
谢琉姝低声应了一句,而后和人一同上了马车。
银芝见状,催促着二人快快出城,若是中途出现纰漏,那前面的一切计划都要功亏一篑了。
谁知马车才出了巷子口,便听到百姓们小声的议论。
“这是怎么了,公主的仪仗才出城,怎的就要封锁了城门?”
“不清楚,听说是捉拿一位朝廷逃犯。”
“……”
三人均是面色一变,不动声色的返回了原处。
城门封锁,她暂时出不去了。
乾明殿,跪了一众的侍卫。
高台上,年轻的帝王压抑着沉怒的眉眼,手心里捏着一块被火烧毁的布帛。
“拢州,建业……”
他的声音极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细细听,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怒火。
他在极力压抑着。
忽然,外殿有人匆匆跑进来,钱影身上浸满了风霜,玄色盔甲上尽是细小的划痕。
“陛下,普陀寺的方向,有一辆马车形迹可疑,可要……”
话语还没说完,沈肆从台阶上走下来,眸色乌黑沉冷,他将碎布一扔,起身,“朕亲自去。”
山间风急,云雾遮绕。
钱影随手拿着剑将树枝砍下,耳旁是凌冽的风声,仿佛一只要吞噬人的猛兽,他转过头,看到沈肆寒着脸,那双好看的手被树枝磨出划痕,血迹斑斑。
“陛下,您龙体贵重,属下定会尽心尽力,将谢姑娘带回去。”
“咳咳。”沈肆忽然弯腰轻咳了两声,他眼尾潮红,原本光洁的下颌隐隐冒出青茬,矜贵的衣衫也浸满了风雪。
他没有理会钱影的话,用手心里的剑挑开了枯树杂枝,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去。
“陛下,山脚底下,……有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沈肆扔了手里的剑,脚步从开始的走变成大跑起来。
满心的生气与恐慌这一刻被失而复得填满,他想,若是这一次能寻得她,他再也不要放她离开自己身边了。
他不该赌气吃醋,故意罚她去做婢女。
他不该患得患失,把她逼的太紧。
他要好好待她,像从前在木屋里的时候。
她若是喜欢外面风景,他也可以陪她多去外面看一看,只是有一点,求她,不要再离开他了。
他受不了,几次三番的出逃,真的能把他逼疯。
他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满腔怒火变成只要能见到她,他就觉得满足。
可不成想到,下一刻,帝王高大的身影登时立在原地。
忽然,他胸腔里染上一丝铁锈腥气,竟咳出一口血来。
“陛下!!”
侍卫们齐齐朝着沈肆跑去,他们用一种不忍心的目光去看,山崖底下,车架坍塌,昔日窈窕动人的少女此刻半掩埋在杂草里。
碎骨遍地。
黑,不见底的黑。
细雪泠泠,破败陈旧的宫殿里,一个小小的身躯缩在角落里。
“母妃说过,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和我们一同被称为主子。”
“快,都去打他,他不会还手。”
“本殿下今日高兴,谁能打的这小杂碎说话,本殿下赏他一百两银子。”
……
“无趣。”
“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哑巴。”
“可惜了。”
“公公别看他,看看我如何,他身上有病,不配入公公的眼。”
……
仿佛记忆被撕裂,沈肆感到一阵头疼。
他想起了久远年前的事情,仿佛是上辈子似的,这些刻意被他掩埋的过往此刻如潮水般袭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捡起地上扔着的馒头,视若珍宝的捧入怀里。
他想起来了,这一年,他刚满四岁,因为还不会说话,被五皇子带头耻笑辱骂。
后来更有下淫无耻的太监,垂涎他的身子。
再后来发生什么了,沈肆有些记不清了,这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如今像一幅画卷一样在眼前徐徐铺开。
画卷上的人大多都死了,有些是被他亲手杀的,还有些是犯了错不知去哪里的。
他目光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被欺辱的人不是他一样。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一抹明艳的颜色上。
那双沉寂凉薄的眸子终于有了微光。
“你会不会说话呀?”
“在我这里白吃白喝那么久,不给报酬也就算了,怎么都不能陪我聊聊天。”
“哼,在不开口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让村口的王大妈给你许一门婚事,到时候我还能赚回点银子。”
“……”
“……我叫祁闻。”
他听到自己用干涩难听的声音回答,果不其然,少女听完后,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还是别说话了。”
沈肆笑了笑,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原来他们曾经,过的这样美好。
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若这真是一个梦,他情愿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春日耕种,秋季养蚕,月夜流灯下,少女将祈福的坠子高高挂起。
“这样,我们就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玉坠子承载了美好期望,花灯底下,少女悄悄闭上了眼眸。
沈肆心中生出慌乱,想要伸手碰一碰她的脸颊,却发现眼前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
花灯没了,愿望碎了。
眼前明媚动人的少女,也彻底不见了。
他把她弄丢了。
长街上,沈肆茫然的站在那里,任由无边的黑暗将他吞噬。
“陛下,陛下。”
王海福焦急的唤了两句,榻上沉睡的人没有半分转醒的迹象,王海福叹了口气,御医诊治,陛下是急火攻心才会昏迷不醒,可这都三日了,若是再不醒来,朝政荒废,北漠与月夷都虎视眈眈。
再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忽然,钱影起身往外走去。
“哎,钱侍卫,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