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绣坊中,周秀娘临窗而坐,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座较大的绣架。她的目光只专注在眼前这一方绣绷上,那绸缎散发着细腻光泽,细小的绣针在她手中灵巧而飞快地穿梭。
在周秀娘的右侧,摆放着一个稍小的绣架,青芝正坐在绣架后,但她的眼睛却紧紧跟随师傅那双灵动的手,完全沉浸在师傅精湛技艺的展示中,以至于自己面前的绣架和绣布都被暂时遗忘。
直到肩头传来轻轻一拍,青芝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去,南星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青芝,这可是姑娘的嫁衣,千万马虎不得呦。”为了不打扰周秀娘,南星附身到青芝的耳旁,悄悄地说。
青芝站起身来,将南星拉出绣坊“你怎么来了?是姑娘让你来的?”
“不是姑娘让我来,我就来不得了?我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呢。”
说完,南星从身后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喏,这是老爷从洛城带回来给姑娘的糕点,姑娘让我给你拿些来尝尝。”
“姑娘真好,什么都惦记着我。”青芝开心地接过。
俩人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青芝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两块糕点,递给南星一块,另一块送进自己嘴里。
“我听老爷说,洛城的宅院也有着落了,若是顺利,开了年后便可以搬去洛城了。听夫人的意思,姑娘就从洛城宅子里出嫁。青芝,姑娘嫁人,你说会带着我们一起去吗?”
青芝咽下口中的糕点,点点头道,“我听姑娘的,我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
“嗯,我也这么想,只要姑娘不嫌弃,我就一辈子跟着她。”
窗外青芝和南星那低低私语,随风钻入一窗之隔周秀娘的耳中,她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窗外天空,青州的天这么高这么蓝,刺痛了她的眼,锥心的痛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顺着她的血液爬满到全身。
她也曾这般天真,心中认定那人,便想着一辈子跟着,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而到如今她却成了顶着别人名字活着的人。
“师傅,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青芝进来时看到周秀娘右手扶着心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脸色惨白惨白,额头上浮着一层汗,青芝用手轻轻抹去那汗,那汗竟然这么寒凉。
或许是因为听到青芝的声音,周秀娘不再硬撑着,整个人都靠在青芝的身上。
“南星,南星,你还在吗?”青芝连忙喊道。
南星尚未走出院子,听到青芝的喊声连忙跑了进来,见此情况,她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示意青芝先给周秀娘喝下。
喝下几口热茶,周秀娘的脸色慢慢缓了过来,青芝和南星用力扶着周秀娘,将她扶回房间躺到床上。
南星按印象中贾公子教的方法,给周秀娘掐压内关穴,并让青芝帮忙搓热秀娘的小腿。不多久,周秀娘慢慢苏醒过来,青芝见她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她身上喊着“师傅,你醒啦,真是吓死我了。”
南星适时拉开青芝,叮嘱到,“你别哭,得让你师傅好好歇歇,缓一缓。”
青芝擦干眼泪,“师傅,你现在好些了吗?”
南星探手抹上周秀娘额头,那里还是冰凉一片,她转身对青芝说,“你好好看着,我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青芝依旧力道适中地帮她搓揉着脚底和小腿,周秀娘看着青芝,眼泪又掉落下来,她坐起身,拉住青芝的手,“好孩子,我已经好很多了,歇一歇别揉了。”
青芝坐到她身旁,“师傅,你刚刚是怎么啦?”
“没事,就是一口气憋住了,心口疼。”
“师傅,我自小没有娘,跟着您学刺绣,在我心里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娘一样,您可得好好得,等着我孝敬您。”
青芝话音刚落,就被周秀娘搂在怀里,肩头感受到了她滴落的热泪。
南星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她悄悄地将姜汤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周秀娘扶住青芝的肩膀,看着青芝的眼睛,“青芝,等给姑娘绣完嫁衣,师傅把双面绣教给你。”
青芝听到双面绣,她知道这是师傅隐藏多年的绝技,她偶尔窥得一眼。
当时老爷在余杭西郊别院内新扩了绣坊和织坊,从姑苏和江陵招募了新的绣娘和织娘来余杭,她得了姑娘的允许跟着周秀娘学绣技。
有一晚她腹疼难忍,只得壮起胆子,乘着月色去如厕。回来的路上,她听到从周秀娘房中传来阵微弱却清晰的抽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四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深夜冷风吹过,卷走她身上单薄的热量,冷得她想缩进温暖的被窝,
但屋内那抽泣声又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缩着脖子,小心
翼翼地蹲在周秀娘房门之外,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时间仿佛凝固,直到那抽泣声逐渐平息,她才摸着冻得僵硬的腿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庭院,薄雾轻绕,青芝与周秀娘在庭院的小径上不期而遇。
周秀娘的目光落在青芝身上时,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然而,青芝的眼神清澈如水,没有半分探究或是好奇,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两人的身影擦肩时,青芝微微低头侧身屈膝,让周秀娘先行。
就在这一刻,周秀娘的衣袖轻轻拂动,一块小巧精致的帕子悄然滑落,静静地躺在青芝脚边。青芝弯腰拾起,帕子上一枝清雅的白梅,傲然绽放于素色的绢料之上。
“师傅,您的帕子掉了。”青芝小步上前,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
周秀娘转过身来,淡淡道,“你可知,这帕子上的梅花便是双面绣技。”
这是青芝第一次从师傅口中听说双面绣技,她下意识地展开手中这帕子,翻转过来,果然另一面依旧是这枝精美绝伦的梅花,如此精湛绝伦,让人区分不出正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