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后,杏榜放出,梅柳生状元夺魁,贾思齐榜眼及第,而陆逊小哥,则以第三名获得探花的好成绩。
于是,曾经不知从哪个山窝窝里出来的梅状元,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亦是目前街头巷尾中,被人议论的热门人物。
前来相贺的马车,如同流水一般,涌向了新月客栈的门口,客栈的老板很是高兴,特意给出优惠。
原本梅柳生打算开办三桌,用来款待同考书生的酒宴,硬生生被他提升到三十,就连客栈的菜色,也被改成和状元相关的名儿,这边举杯相庆热热闹闹,另一边却是冷冷清清,愁云笼罩。
秦桓的话,到底让苏清朗产生了一丝忌惮。
于是翌日晚间,他并未忙着去找梅柳生,而是让人调查了他的背景,顺便又以秦翦的名义,给梅柳生送了一份厚礼。
尚书府中,灯火通明,描绘雀鸟的纱罩中,徐徐燃着烛火,跳动的光亮映在墙上,晕出一片淡淡的昏黄。
苏清朗坐在厅中,遣退了一众的下人,仅留管家与如意站在堂中。
只听管家说道:“大人,礼部将梅柳生的册籍调送来了。”
苏清朗望着他手中,不由挑眉:“就这些?”
管家哎了一声,向前行走几步,将册籍呈到他手中,随即退到一边。
薄薄的两页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小字,与秦桓所说的并无多少不同。
梅柳生,祖籍淮阳,四岁丧父,八岁丧母,十一岁跟随叔父生活,在叔父的接济下读书入仕,到了一十八岁,叔父一家突发瘟疫而亡,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光杆,背着行囊,流落他乡,最终住在某村某庄的山头上。
虽在童试发挥失利,名次掉了车尾,却在乡试期间,奋发图强,一下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如今年龄已过二十七,由于早些年专注读书,准备科考,是以至今尚未娶妻。
再看看左上角人物的小像,剑眉星目,轮廓英武,虽然画的简略,但不是梅柳生又是何人?
苏清朗合上了册籍,不禁感慨,这个梅柳生,命格毒如砒霜,堪比天下最厉害的鹤顶红。
他这个克妻煞星,再怎么不济,也只是克死与自己相关的女子,他倒好,凡是与他有些牵连的,一个个全都身患疾病死了干净。
苏清朗捏着册籍轻敲桌面,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听管家说道:“大人,前去客栈送礼的人回来了。”
“他们说梅状元见到署名为相爷的帖子,很是惶恐,嫌礼物太过贵重不肯接受,只留下一个装礼物的箱子,说是要留着装书用。”
苏清朗唇边扯着微笑,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古有郑人买椟还珠,今有梅柳生退了礼物,留个箱子装书,有趣有趣。”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道:“只是不知道,是这郑人眼瞎,还是我们的梅状元,另有一番意思?”
如意闻言,在一旁止不住的翻白眼,心里想着——
只要他们家公子,一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保准儿没什么好事。
却见苏清朗拿起桌上的折扇,站起身来向外面走,他连忙狗腿跟上,问道:“公子,我们要往哪里去?”
苏清朗顿住脚步,折扇一甩道:“既有约定在先,就要遵守诺言,况且想知道这小子究竟是人是鬼,我总要再去会上一番。”
然而,等他们到达新月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店里的小厮不认得苏清朗,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远亲,前来巴结状元郎。
于是将他挡在门外,冷冰冰的告诉他,梅状元被左相裴大人的马车接走了。
站在客栈门口,苏清朗抬头看了看客栈,匾额上挂着红绫,皱巴巴编出个团花的模样。
炮仗的余灰铺在地上,红通通的一片,踩上去软乎乎的,宛如织锦,想必白天庆祝时,定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拎着的酒壶,十年珍藏,上好的状元红,可惜无人对饮,不禁有些遗憾。
而一边的如意,却显得很高兴,一张嘴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
苏清朗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看到你家公子被人阻在门外,竟是这样高兴么?”
如意顿时收敛了笑,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道:“公子,没有。”
苏清朗明显不信,摇着扇子,板着一张脸,凉凉的道:“如意……”
觉察到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如意对峙良久,最终败下阵来,低声嗫诺的道:“公子,我是在为那位梅状元感到高兴。”
苏清朗哦了一声,问道:“这是为何?”
如意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誓死都不肯说明原因的样儿,道:“公子,我若是说了,只怕你又要生气罚我。”
苏清朗闻言,笑得温雅无害,缓缓道:“不过闲聊而已,你且说说看,我保证不会罚你。”
如意这才放下心来,老实巴交的回答道:“听公子所言,再结合其他的一些事迹,那位梅状元想必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既然是好人么……”
“咳咳……”
说到这里,握拳清了清嗓子,十分含蓄婉约的说道:“与公子不是一路人,公子还是高抬贵手,放过人家吧。”
苏清朗唇边扬起笑意,明晃晃的,看着果真没有生气,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梅状元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而你家公子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今日没有被我找上,就该他祖上积德烧高香,是么?”
如意闻言,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捂住嘴,瞪着眼睛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苏清朗收敛了笑容,走向如意,折扇拿在手中掂了掂,道:“毛都没有扎齐,就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你跟着我,看过多少书,写过多少字,又以为自己长了多少见识?班门弄斧,你还差得远呢……”
说着,一折扇敲在他的脑袋上,道:“回到府中,罚抄易经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如意顿时苦下了脸,闷闷的奥了一声,见苏清朗转身离开,也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却是无比的委屈。
苏大人一腔热忱,兴致勃勃,没有见到梅柳生,却遇到了礼部的同僚蔡钧。
此人从一年前调任礼部侍郎,一直在苏清朗的手下做事,除了平时爱好些八卦,办起事来倒也得心应手。
因苏清朗一直忙着谄媚侍君,以及敲诈权贵的事儿,无暇顾及礼部,很多事宜都已交给他处理,自己两袖清风,乐得清静。
他站在客栈门口,见蔡钧一身官服穿得正正经经,见到他连忙走过来,拱手道:“没想到大人也在此处,真是失敬失敬。”
苏清朗也向他回礼,道:“我与梅状元早就相识,来此恭贺他夺魁之喜,倒是你,怎会想到来找他?”
虽说这状元稀罕,万里挑一的人才,但到底还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品级官阶都很小,应不至于让他们的侍郎大人巴结才是。
听到他的话,蔡钧一时哑然,片刻后,才道:“回大人,下官只是来此提醒梅状元,皇上封敕在即,切莫忘了到礼部办理相关事宜。”
苏清朗点了点头,蔡钧不说,他倒忘了,科考结束后,皇上要在金銮殿上举办封敕事宜的。
虽说接下来差不多都是吏部的事儿,但是贡生册籍的移交,以及会试考卷的存档,他们礼部还是要善后清楚的。
于是道:“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这些时日我不在,辛苦你了。”
蔡钧受宠若惊,赶忙道:“为朝廷做事,职责所在,下官不觉辛苦。”
如此有觉悟的话,听得苏清朗很是感动,刚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和鼓励。
却听蔡钧问道:“对了,听闻大人前几日相亲,不知结果如何,若是好事将近,我也要兄弟们早做准备。”
想到那天的杜诗琪,在自己脸上留下的那记如来神掌,苏大人伸出去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拍也不是,收也不是。
这蔡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长舌,整天跟个菜场大妈似的。
哪家的大人纳妾了,哪家的少爷定亲了,甚至连西街巷子口那条没人要的大黄狗今年下了几个崽,他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四五十岁的人了,在官场里也待了不少年,栽过跟头,受过苦头,还是没能改掉这个毛病。
而且据说,当年他在刑部任职,就是因为在背地里议论上级,遭到上级的嫌弃和挤兑,无处可去,才被皇帝调到礼部做事。
苏清朗一没娶妻,二没纳妾,更没什么风流花边,没什么可供他消遣的。
况且尚书大人事忙,十天有八天不在礼部,即便被消遣也听不到,对于蔡钧的这个毛病倒也没什么忌讳,因此便将他留了下来,蔡钧自己也待的挺痛快,做起事来尽心尽力,劲头十足。
望着蔡钧竖起耳朵,双眼放光的样子,苏清朗扯了扯唇角,最终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
避开话题道:“你来晚了,梅状元被左相大人接走了。”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许多天不曾见到你,我这儿有好酒,你若是不赶时间,我们正好可以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