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儿只说得贾德欣老泪纵横,就差抱着苏清朗的大腿磕头,感激他对自己的莫大恩情。
苏清朗见此,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不少,其实仔细想想,这个事儿本就与贾德欣无关,不过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为了揽人情撑脸面,一不小心被他抓住现行罢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与他也算有些关联,他苏清朗虽说睚眦必报小心眼,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更何况,这个贾德欣,每月都会给他几百两银子的进账,若是少了这条财路,让他以后拿什么供养醉仙楼里的姑娘?
该敲打的都敲打完了,该恐吓的也已经达到效果,苏清朗见好就收,绝不拖延,打一棍子,又抛出去个甜枣蜜饯儿。
于是软下态度,叹了口气:“贾大人,你是怎样的人,我其实都明白,但是我明白,不代表其他人都明白,你我相交至此,明面上官职上下级,实际却是一同升官发财的好兄弟,若是连你都在背地里骂我,那我苏清朗在旁人心中又算是什么东西?”
贾德欣点头如捣蒜,撇着嘴,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全都明白……”
苏清朗随后站直身体,扶着一把纤腰,瞥了一眼贾思齐,摆出一副‘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的表情。
挥着扇子扬声道:“至于贾少爷……官场毕竟是官场,不是你家后花园里的长廊,今日你幸好得罪的是我,我念在与你老爹的私交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你哪天晕头转向,不小心犯到了相爷手上,你说那时候你再说你年轻不懂事,我相信,相爷他老人家可会相信?”
提到丞相,贾德欣吓得抖了三抖,连声称道“不敢不敢”,又见苏清朗凑过来,拿着扇子在他的胸脯上敲了敲。
刻意压低声音,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道:“如今朝局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咱们相爷那是富贵逼天势不可挡,贾大人是聪明人,该站哪一队,该和哪一队保持距离,你自己想想清楚,可别墙头草两边倒,最后竹篮打水什么也捞不着。”
贾德欣哎了一声,赶忙道:“下官对相爷和苏大人忠心耿耿,苏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清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转身迈步朝着府门走去。
却听贾德欣又追问道:“苏大人,那个……关于犬子此次殿试的事……”
苏清朗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侧首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冷哼一声,呼啦甩开折扇,抬步走进了院子。
贾德欣意识到错误,立即捂住嘴,朝着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然后拉着自家儿子,暗搓搓的沿着小路走了。
尚书府中,苏清朗呵欠连天,一路穿花越柳,很快来到后院里,却见院内摆满了箱子,大大小小,约有十七八个。
管家迎上来,将一叠礼单奉上,又道:“大人,那位贾大人也送了礼,这……我们收不收?”
苏清朗望着礼单,眼睛笑得快要眯成一条线,闻言看向管家道:“收,送上门来的肥肉,为什么不收?”
管家哎了一声,连忙领命下去,带着几个府中的下人,不多会儿,又抬了几个箱子过来。
苏清朗绕着箱子打量了两圈,经过酒楼的那件事情,这贾德欣果然识相了许多,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不惜血本。
他将礼单抛给管家,让其按照惯例自行处理,迈步走进书房,刚刚跨过门槛,忽然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书生。
折扇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敲,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
四月杏花开放,城中放出皇榜,皇帝要在金銮殿上策问贡生。
翰林院大学士薛其山作陪,内阁大学士徐进辅佐,还有左相裴延在旁,此次阵容之强,让考生们纷纷傻了眼。
而那位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右相秦翦,以及据说可以一言左右圣意的礼部尚书苏清朗,一个因和儿子在孤山上守灵,不幸得了伤寒告假,一个一大清早就被叫到贵妃娘娘的宫中见驾,两个祸国奸臣没见到半个人影,因此整场殿试下来,气氛分外清净。
老皇帝今年已近花甲,但因常年纵情声色,看着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坐在金銮殿上,尚且还有一些威武。
拿着礼部呈上来的名册,打眼瞅了瞅,挑出来几个看得过眼的名字,把他们一个个叫出来询问。
只可惜那些进入殿试的贡生,有很多都是第一次得见龙颜,心中激动,难免紧张,当朝出洋相的比比皆是。
第一个被叫出来的,乃是一个名叫万寿全的书生,小家伙年龄不大,吃得挺多,奈何东西进到肚子里,养出一身的肥膘,脑子里却都塞满了屎,被皇帝一提问,整个人都傻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问:“是你自己考得吗?”
肥膘兄抖了抖,趴在地上磕头道:“草……草……草民不知道。”
皇帝的脸黑了半边,朝下挥了挥手,肥膘兄一见,急忙道:“皇……皇上,苏苏苏苏……”
还没说完,就被护卫军老鹰捉小鸡似的拖了下去。
第二个更是寒碜,往殿里一跪,身体抖啊抖,抖了半天,居然从裤子底下晕出来一滩水渍,第三个倒是不错,没有结巴,更没有尿裤子,回答的问题马马虎虎,奈何人长得太差,黑乎乎的像个秤砣,考虑到朝廷的整体颜值,皇帝想了想,只能将其除名。
接连叫了好几个,都没遇到个向心里的,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跟旁边的內侍道:“苏卿呢?”
苏卿便是苏清朗,皇帝心心念念,一刻也离不开的礼部尚书。
老內侍以为皇帝找他是要问罪,于是难堪一笑,低声答道:“苏大人今日接到娘娘的懿旨,此刻正在御花园中。”
却见皇帝哼了一声,将名册摔在案上,道:“朕在这儿水深火热,他倒很会躲个清闲。”
随后,将策问贡生的事儿交给薛其山,自己搬板凳嗑瓜子,权当看戏了。
整场殿试下来,考官窝了一肚子火,考生们更是叫苦连天,好不容易才选出来三个——
贾大人家的儿子贾思齐,左相裴延的外甥陆逊,还有一个,便是不知道哪个山窝窝里冒出来的梅柳生。
老內侍很体贴的挨近皇帝,提醒道:“那位贾大人家的公子,便是秦相爷几日前保荐的……”
皇帝闻言看向了贾思齐,贼眉鼠目,油光粉面,就像哪个花街巷子里吃软饭的小白脸,他看着很不喜欢。
再望了望梅柳生,腰杆挺得笔直,眉目间的神情,对他虽有君臣礼数,却似乎少了那么一丝应有的敬畏。
而且,这厮明明是个书生,周身却围绕着一股英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在举办武试,他亦是不甚满意。
最后只能望向陆逊,这小孩虽然呆头呆脑,看着过于耿直了点,但相比另外两个,已经好了许多。
于是敲定主意,向他和蔼问道:“听闻你是左相裴卿的外甥?”
陆逊跪在殿上,面对皇帝的询问,没有变幻一丝表情,回答道:“是。”
皇帝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裴卿一生清正廉明,学富五车,你跟着他,想必也学了不少东西。”
正想点他一个名字,却听陆逊道:“回皇上,草民因母亲身体有恙,一直留在家中读书,已有多年未见舅父,就这几天,倒也没学到什么。”
一言出,满室寂静,皇帝的御笔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向身边的內侍问:“这孩子……跟他舅父有仇?”
老內侍呃了一下,眼神试探,看了看旁边的左相裴延,顿了顿,没有说话。
又听皇帝轻咳了一声,道:“父母在,不远游,裴卿倒是有个敦厚孝顺的好外甥。”
左相裴延扯了扯脸皮,正想说话,却听陆逊接着道:“回皇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孝顺,只是父亲早先另娶妾室,常年不愿归家,母亲心中寂寞,不愿让草民离开罢了……舅父,何以一直对我眨眼睛,可是有眼疾不舒服?”
他舅父仰天长叹,无语凝噎,皇帝亦是满头黑线,这做人吧,不能太耿直,耿直过了头,那就是十足的傻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陆逊,不是跟他舅父有仇,就是本身脑子有病。
皇帝冷哼一声,刚想把他的名字划掉,却听內侍急忙提醒道:“皇上,这位陆公子,是裴大人亲自举荐的……”
皇帝看向了旁边的裴延,道:“裴卿的外甥……倒也有几分才华,朕打算将他点为探花郎,不知裴卿有何意见?”
裴延望着自家外甥,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咬牙恨恨道:“微臣没有任何意见!”
一旁的薛其山憋着笑,又向皇帝问道:“皇上,那状元和榜眼……”说着,看向了底下的贾思齐和梅柳生。
皇帝看了看贾思齐,又看了看梅柳生,最终叹了口气,道:“朕心中有些烦闷,打算去御花园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