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安枝予在他怀里愣了一下:“确定了吗?”

“嗯。”光是一个字, 就能听出他满心的烦躁。

半晌,见怀里的人不出声,靳洲睁开眼看她。

对上她眼里的茫然, 靳洲本就舒展不开的眉心蹙得更深,只是还未等他开口, 就听她说。

“这是喜事啊,为什么你这么不高兴?”

靳洲嗓子里一噎。

她眼底的诧异和疑惑让靳洲生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是祝福的, 他们能有二胎,说真的, 他很为他们高兴。

岑颂说他的第一胎是一时大意才有的,那这一次肯定也是一时大意。

但是他也大意过, 怎么就没生出点意外呢?

所以高兴之余, 又让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

要怎么形容给她听呢?

靳洲想了想:“你知道那种家长拿你和别人比较的感觉吗?”

这么多年来,他永远都是比较的那一个, 说得通俗一点, 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 成了被比较的那一个。

还是因为这种事。

那种心理上的挫败,根本就不是几个形容词能形容出来的。

安枝予反应了几秒:“你是说, 爷爷早上那通电话, 拿你和岑颂比较了吗?”

不然呢?

靳洲闷出重重一声鼻息。

安枝予却抿嘴笑了声:“你该不会被打击到了吧?”

尽管被她戳中了心思, 但男人在这种事情上, 总是有一种不服输不认输的‘虚荣心’。

所以靳洲没承认:“怎么可能!”

“那你刚刚还说什么家长拿你和别人比较的那种话?”

非得戳穿他才罢休似的。

靳洲一双眼凝在她脸上:“被比较而已,又不是说我真的就不如他!”

他给自己找理由:“你没怀孕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有做措施!”

安枝予却撇嘴:“闫嗔说他们也一直都有做措施!”

靳洲难得和她争辩:“真要做了措施, 那她为什么还会怀孕?”

安枝予被他的话堵得嗓子里一噎:“那、那万事总有例外嘛!”

就岑颂那缜密的心思, 如果不是闫嗔动了小心思,她万分之一的例外都不会有。

靳洲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说这事了,再睡一会儿。”

他是身心疲倦, 但安枝予却睡不着,眼睛闭了会儿,她小声地问:“你把手机给我呗?”

靳洲把她肩膀往怀里揉紧了几分:“睡醒再说。”

此时大洋彼岸的英国伦敦市中心,位于St John’s Wood 之中的一栋蛋白色的别墅里。

老爷子双手撑于拐杖顶端,‘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儿媳妇。

“还是打不通?”

乔梦将耳边手机落下,笑里带着哄:“估计是睡着了没听见,时间也不早了,您先去睡吧,我接着打!”她没敢说电话被挂断,再打就关机了。这要是说了,老爷子估计能立马让她买张机票飞回去。

老爷子哼嗤一声:“什么听不见,我看他就是翅膀硬了,我刚刚那个电话,你听见了吧,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给挂了,这还得了?”

奶奶在旁边拽了拽他袖子:“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你可从没对他发过脾气。”

老爷子在气头上,“那是因为他以前听话,你再看看他现在,让他要个孩子,像要他命似的!”

说着,老爷子开始把矛头指向闫嗔:“还有闫嗔这丫头,我让她多帮帮枝予,她倒好,把忙帮自己身上了!”

奶奶听不下去,当即“咳”了声。

别看奶奶平时温温婉婉,但若来了脾气......

老爷子僵沉的脸,在接到她那双余光看过来的眼神后,嘴角一翘:“我就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你这一句随口,让全家都不得安宁!”

说完,奶奶从沙发里起身,“梦梦,你上去睡觉吧,靳洲那边,等明早我来打。”

乔梦应了一声“好”后就要上前扶她,结果奶奶眉眼一沉。

下一秒,老爷子撑着拐杖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八十多岁还没有驼的背,也就在奶奶面前会弯下:“我来我来!”

今天阴天,阴的不止是天,还有人的心情。

安枝予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朝靳洲伸手,说了睡醒以后会把手机给她,总不能说到做不到。

安枝予拿到自己的手机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乔梦发了一条解释的短信。

靳洲问:“你要怎么解释?”

安枝予手指停住:“就说手机没电就好了呀!”

靳洲朝床头柜那儿抬了抬下巴:“不是有充电器吗,充上不就好了?所以这中间的五个小时,你要怎么解释?”

其实他语气挺平淡,但是这种疑问句因为尾音略扬,所以听着就像是上位者的质问。

安枝予把手机往他怀里一扔:“那你说怎么办?”

靳洲:“......”

他的初衷只是不想让她来发这条短信。

靳洲把手机轻轻放到一边:“现在那边才五点不到,等吃完午饭,我来说。”

他说话声因为安枝予渐变的脸色而放低放柔了好几度,因为两人都是盘腿坐着,所以他两肘压在膝盖上,弯着腰,把脸仰在她面前:“想吃什么?”

他长了一张让人看着就生不起气的好皮囊,安枝予在心里气自己的没骨气:“牛排!”

吃牛排当然要去西餐厅才更有感觉,最好还是很有情调,浪漫氛围浓烈的地方。

但是这种地方通常都要提前预约。

十分钟后,方宇电话回过来:“靳总,他们家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段,已经被订下了。”

这家餐厅一个时间段只接待一桌客人。

靳洲说:“问问是谁。”

方宇已经问到了:“是......岑总。”

靳洲眉心拧了一下:“岑颂?”

方宇:“是的。”这要不是因为报出了靳洲的名字,还真不一定能问出来。

靳洲冷笑一声:“我知道了。”

这要是换个人,怎么说也能卖他一个面子,偏偏遇到这位。

但相比让安枝予失落,靳洲倒宁愿跟那人低个头。

电话打过去,简单说明这通电话的用意,岑颂笑了声:“连吃个饭都能撞到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段,咱俩不做兄弟都对不起这份缘分和默契。”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对现如今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靳洲已经不想跟他说太多的话:“给句痛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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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赶在了一块,那不如一起?”

靳洲一秒犹豫都没有:“不用。”

这么干脆。

岑颂叹气:“那行,那你就带嫂子另约一个时间吧!”

就知道他会这样。

靳洲笑了声:“你确定?”

岑颂大言不惭:“确定啊,为什么不能确定?”

靳洲说了声好:“你以后最好别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按理说,说完这句他就应该挂断电话,但他没有,他在等岑颂服软。

偏偏电话那头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一句——

“餐厅订好了吗?”

靳洲扭头,对上安枝予晶晶亮的一双眼,他没辙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对人低头。

“好,一起。”

岑颂知道他压着火呢,所以也就没在他雷区里蹦跶:“那晚上不见不散。”

安枝予走过来:“你说的那家餐厅,我刚刚从网上看了,评价很棒。”

所以,以后没有确定的事,万不能把期待给出去。

靳洲拉起她手:“刚刚岑颂说,晚上想和我们一起,可以吗?”

安枝予只是稍稍一愣:“可以呀!”

两人抢的西餐厅并不在市中市的最高层,而是在一条深巷里,虽然俯瞰不了京市的繁华夜景,但穿过小巷,推开墨绿色的篱笆门,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踩着每一块被打磨成的心型鹅卵石,拂过会擦于手臂的毛绒文竹叶,安枝予看到了一排假山水帘。

中式韵味很浓,但却藏着一家西餐厅。

这种法式浪漫与中式文化碰撞出的矛盾,看似不和谐,却又不失惊喜。

岑颂比他们先到,隔窗看见两人,他朝对面打了个响舌:“来了。”

闫嗔瞪了他一眼:“等下不许提我怀孕的事!”

岑颂笑脸上坏着笑:“好不容易能逮到一次刺激他的机会——”

闫嗔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你试试看!”

岑颂顶了顶牙:“又不坐一桌,怎么提?”

这家店向来对用餐的客人提出的要求不予拒绝,所以岑颂就提出要分开坐。

于是,以琳琅满目的酒水陈列作墙的偌大餐厅里,本该只有的一张桌子又加了一张,位置也从最中央移到了可以一观院景的窗边。

这家餐厅,靳洲来过几次,所以看见两张桌子的时候,他眼里闪过意外。

岑颂下巴一抬,“不用客气。”

毕竟老虎的尾巴,可以摸,但不能踩。

靳洲眼波平平地收回视线后,走到桌前,抽出椅子让安枝予坐下。

“不和他们坐一起吗?”

“互不打扰,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安枝予隐隐觉察出不对劲的味道,扭头,刚好对上闫嗔带笑的眉眼。

相视一笑后,两人都默契地坐正回去。

“他们家的带子不错,要尝尝吗?”

的确,他们家的煎带子搭配黑松露,再撒上海苔,可谓是一绝。

安枝予见他很有经验的样子,“你来过吗?”

靳洲点头,“来过几次,”紧接着他解释:“有一次是和乔女士来,其他几次是我自己。”

安枝予撇嘴:“谁问你这些了。”

不问也要说,免得她心里有疙瘩,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不是说想吃牛排的吗,”他翻着菜单:“战斧吧,他们家还有一道秘制的中式骨髓炒饭,都尝尝。”

安枝予点头,同时又问他:“我们要不要喝一点红酒啊?”

靳洲眉梢一挑:“我记得之前说过,有机会可以拼个酒。”

安枝予伸手比出一点点的指尖:“只可以喝一点点。”

的确,在外面,如果在家,倒是可以放肆了喝。

柔和的萨克斯曲,被灯饰蕰晕出的微醺氛围,一切都浪漫的刚刚好。

偏偏不远处传来很‘煞风景’的一句话——

“酒还是别喝了吧,万一好事已经来了......”

所有的情绪都沉在眼睛深处,靳洲平静而深邃地看过去一眼。

岑颂端起手边红酒杯,眼看窗外,一副自言自语的架势:“温馨提示而已,听不听随便。”

桌下,闫嗔踢了他一脚,刚到唇边的红酒差点灌到他鼻子里。

岑颂:“......”

安枝予当然听得出岑颂话里的意思。

人就在她身后,她凑近桌沿,压低声音:“不会的。”

本来靳洲也觉得不会,但万一呢?

毕竟那天在车里,他什么也没用......

“给你点杯果汁吧!”他不敢抱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尽管他万分不希望那种可能发生。

安枝予有点想笑:“你还真不经人说。”

一顿饭,安枝予吃得颇为惬意,但是靳洲心里却犹如崩了一根弦。

临走时,靳洲给岑颂转了一笔钱。

岑颂点开瞧见数额,抬头看过去,见他视线收着,岑颂便回了短信过去:【用不了这么多。】

这家店就是再贵,也用不了五位数,还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靳洲:【包含你家儿子的满月酒。】

岑颂咬了咬牙,第二次抬头。

这次靳洲看他了,极具挑衅的一道目光,看得岑颂回了他一记冷笑:【你少在这幸灾乐祸,你就知道你家的不是儿子?】

隔着五六米远,两人在短信里唇枪舌战。

靳洲:【儿子更好。】

岑颂:【那就祝你来个女儿!】

靳洲:【女儿我也喜欢。】

岑颂磨了磨牙,把手机往桌上一撂,抬头,朝对面竖起了大拇指。

等他把手收回来,牙缝里咬出一句话:“就嘴硬吧!”

其实靳洲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嘴硬,因为在孩子这件事情上,他从未对性别有任何的偏好。

原定于下午给英国那边打去的电话,被他拖到了晚上。

而英国那边,原先说好睡醒就打的电话也一直没个动静,老爷子一边在客厅里急得转悠,一边时不时地看‘一家之主’的脸色。

奶奶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里:“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头都被你转晕了。”

老爷子仰头看着天花板,也不敢直接说,幽幽叹气:“那边都晚上了吧......”

这话说出来没一会儿的功夫,乔梦的手机震了。

“妈,是靳洲电话。”

老爷子几个大步迈过来:“开免提!”

乔梦把免提开了:“喂?”

“妈。”

乔梦看一眼老爷子,又看一眼老太太,“吃晚饭了吗?”

“吃了。”

奶奶将手机拿到手里,关掉免提的同时,她从沙发里起身。

老爷子跟在她身后,结果奶奶一个转身,老爷子双脚止在原地。

奶奶往院子里去:“靳洲啊,枝予呢?”

靳洲问:“奶奶,您是要找她妈?”

“不是,我找你。”

靳洲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眼:“她在洗澡,有话您就说吧。”

说之前,奶奶先是跟他道了歉:“你爷爷昨晚脾气大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老太太出自大家,一向知书达理,别说是跟他这个孙子道歉,就算是对儿媳妇,只要老爷子语气重了,她也都会在事后说一声对不起。

“您别这么说,奶奶,=早上我语气也不好,不过怀孕这事,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逼得太紧。”

虽说奶奶也想抱重孙,但她也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们刚结婚没多久,想多过二人世界,不过我想知道,你暂时不想要孩子的这个想法,是你单方面的还是说和枝予达成了一致。”

靳洲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从奶奶的话里,他大概猜到应该是闫嗔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

短暂思忖后,靳洲实话实说了:“是我暂时不想要。”

奶奶笑了:“看来我这个孙子还算诚实。”

靳洲:“......”

奶奶又问:“既然是你单方面不想要,那你有跟枝予商量过吗?”

靳洲说有。

“那枝予是什么态度?”

那天说这事的时候,虽说她态度没有很明确,但也没有反对。

靳洲便没有直接回答:“您也知道,婚礼是明年五月举行,如果这个时候怀孕,那婚礼就办不成了。”

他所筹备的婚礼,奶奶早已了如指掌。

“靳洲啊,奶奶虽然老了,但是你在国内的一举一动,我多多少少还是能掌握一点的。”

靳洲一时哑口。

奶奶的话就只说到这里,“不早了,明天是周日,有时间多陪枝予回她妈妈那看看,不要空手去,听见没有?”

“嗯。”

电话挂断,靳洲翻开手机里的日历。

离悲或者喜就只有九天。

九天......

可以眨眼即逝,也可以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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