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女声听不出愤怒,但显露出一丝足以割伤人的寒意。又或者这就是她愤怒的方式,即便到了这时,她也无比地类似一枚开了刃的冷兵器。
白酒的责难来得突然,但并非无迹可寻。赤井秀一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白酒的自我中心,而她专业领域上显露的锋芒足以支撑这一点。这是很难以下论断的事,放在白酒身上却并无多少疑虑——一个人,擅长于杀人。
即便她暂且表现得对此抵触。
“无意冒犯。”赤井秀一尽量通过语音表达自己对她没有敌意:“为了不打乱白酒小姐完美的布局,稍微花了点心思观察一下。”
或许是出于白酒独特的战绩和经历,以及第一眼时所察觉到的平静的疯感,卧底FBI对待这位组织成员的方式力求稳妥,尽量避免冲突。
赤井秀一确实对白酒的手法吃了一惊,所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只是他本以为以白酒之前的警告,她会继续咬着这点不放,但女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明白。”
与话音同落,又是一枚击穿喉管的子弹。
在说话前,FBI没有听见白酒的呼吸,话语的结尾处,也不带任何表示疑问的尾音。赤井秀一甚至能够猜想到,白酒刚才沉默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思考他的这句话,在她给出回答时才抽空开了这一枪。这是一个没有证据和道理的想法,但足以与白酒的“困惑”相佐证。
“什么?”
赤井秀一皱起眉头,为白酒的回答,为某个隐约浮现出的事实。
他扫视了一眼场上的局势,然后选择了下一个枪击目标。
碰——
看着倒下去的人影,赤井秀一目光渐深。果然,耳边的女声接着说:“从布局到观察,全部听不懂。”
伴随着话语结尾的依旧是完美的一枪,选定的目标、轨迹和落点独属于白酒的风格,足以震慑后方看得见这一击的所有人。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平静和冷淡,这句话不带任何疑问。
为什么需要布局?
哪一步用得上观察?
无论是哪一步,白酒都在否定这一点。
“瞄准目标、扣动扳机而已,它绝不费力,不是吗?”
杀人者的傲慢,视人命于无物的冷漠,这些特质顷刻间暴露出来。白酒所要表述的含义清晰,二者在做的事没有那么困难,赤井秀一也不必说这么多。
赤井秀一面色一沉,他没想到白酒这样看待自己正在做的一切——不,回答里还是有些违和的地方。
但是这个面容年轻的杀手到底是用多少人命堆出来的?
如果琴酒知道了这个疑问,大概很乐意看到莱伊的笑话。他是对白酒的培养路径最为熟知的人,一步步看着她成长为今天这个杀人如呼吸一般简单的白酒。
白酒手上真正可以被计算的人命只有一条,那就是她自己。
除此外,所有人并未组成白酒的一丝一毫。
白小姐其实不太愿意听任何人关于游戏技术的夸奖,她承认这确实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但归根结底在于这本就不算一个特别需要技术的游戏。
总不能说她在游戏里学到真的了吧?小学初中的文明标兵听不得这个。
白小姐一向爱拿水果忍者类比这款游戏,即便二者形式上天差地别,但本质上却没什么不同。切瓜是无脑的,开枪要稍微计算一下弹道,但不多。她的思绪和动作得快,这样才能有效占据大脑的空间,防止被偶尔的焦虑背刺。
假设她在游戏里殚精竭虑,却置自己现实亟待优化的PPT于不顾,这就有些地狱笑话了。
不过非要说真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游戏要点,那就是快要掉出屏幕的水果先砍,www.youxs.org,砍西瓜比砍苹果更有乐趣。这些话翻译翻译,就组成了白酒狩猎偏好的全部。
她认为这些就是废话。
至于什么是快要掉出屏幕的“水果”,什么是“炸弹”,什么又是“西瓜”“苹果”,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也都是废话。
以上述观点来看,赤井秀一所说的一切都被她判定为恭维和借口。
——装什么外宾呢,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当狙击手一样。
虽然这样想,但白酒也知道,无论对方表现得好或差,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整个世界里唯一在意游戏结果,并且真切为此付出了什么的,只有她一个人。
‘挥霍未来会让自己感到快乐吗?’白小姐颇为冷漠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一通分析后,带着些遗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不会是不会,但是摆烂确实有种痛彻心扉的爽感。
好奇怪的心理活动,白酒想。有空再看看组织的心理医生吧,总比自己百度确诊靠谱得多。
而她的这句这浅浅的叹息声,接在关于“杀人费力”的反问后,经由电信号的转化,进入到另一位狙击手的耳膜里。
轻得好像一声自嘲和否定。
但她是那位白酒。
赤井秀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紧了紧,内心有关于少年杀手的设想再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卧底FBI只有不断告诉自己,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思考白酒的想法,或者试图理解她脑中的世界,如此才能驱逐自己难以抑制的探究欲。
一个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生命的践踏的暗杀者,她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说出了“我们可是在杀人”,说法与做法却截然不同;又为什么精心设计了敌人的死亡路线,后续又对此表示否定。
‘这是什么荣誉吗?’
女人过往的反问突然出现在脑海,赤井秀一瞳孔一缩,再次察觉到了白酒对于杀人行为的抗拒,即便她行为上绝非如此。
只是没给他继续试探的余地,耳边女声突然报出了一个坐标,以偏转角和距离组成,狙击手瞬间就定位了数字所指向的人员。
狙击素养和经验让赤井秀一不带任何迟疑地扣动了扳机,在枪膛传来火药的爆鸣声后,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枪将正中准心。男人从狙击状态抬头,正好看到晴空中两颗子弹萃着银光,并驾齐驱,某一刻以微小的角度相互交错,几乎是同一时刻进入人体,溅出一簇血花。
显然,这是人为精心设计的场景,赤井秀一观察到反抗的人群乱了一部分,转身选择躲避和逃跑。
这绝不会是轻易的事,王牌特工笃定。
紧接着,又一个目标被白酒报出。其他所有显露过的情绪通通消失不见,此刻耳麦里的声音森冷,扼人咽喉,几乎是强迫性地操控着他的行动。
赤井秀一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作为黑色组织的卧底,他手上必然会沾染许多人的鲜血,无辜的,或者有罪但本该被法官所判决的,必要时候,他甚至要牺牲自己的原则,彻底地融入黑暗之中。
但此刻,这道冷漠到让人忽略年龄的女声,欲图将他拽入一团血色。
赤井秀一的动作暂停了一瞬,然而下一秒,某种危机时刻的预感使得他立刻向旁边滚去,堪堪与抵达他咽喉的子弹擦肩而过。
怎么可能!狙击手皱眉,顿时在脑内调出自己与白酒所在方位的地图。因白酒的事先警告而多了一分警惕,赤井秀一特地选取了她的死角作为射击点。以二者的位置来说,这一枪不可能从这个地方过来。
他立刻将眼睛靠近狙击镜,在数倍的放大中,终于在墙面中发现一个小小的弹痕。
是子弹的反射!
一个坏消息,白酒比他想象得要更棘手。
耳麦內再次报出一个坐标,依旧是之前制定的人选,然后她说:“杀了他。”
“或者我杀了你。”
女声一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卧底FBI面露惊愕。
“我的未来已经死了。”她说道,声音比宣告目标的死亡更冷漠,“但绝不能有部分死在你的身上。”
说这句话的人,在并非很久远的过去,曾经是一名未来光明的顶尖学府的学生。
现在的她,是名副其实的杀人鬼。
赤井秀一眸色微沉,第一次从杀手的角色外,审视白酒的存在,即便此刻后者的獠牙,高悬于他的脖颈之上。
“莱伊杀的人比白酒更多?”
琴酒咬着香烟,没有点燃,在听见下属的汇报时反问一句,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毫无疑问,他对赤井秀一的评价并不低,甚至愿意将他送上白酒的猎场。这是一种夹杂着试探的信任,更是一种威慑。
白酒的存在让一切围绕着钱权利益的暗杀活动显得复杂,也让“人”这个欲望集合体无限趋向于墙靶。在这种认知下,不会有人超越白酒的战绩。
除非这是白酒故意设计的结果。
琴酒刚做出联系白酒的安排,却得到了一个消息:白酒再次前往了组织心理医生的诊所。
银发杀手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了一瞬。
“封锁消息。”他冷声安排道,心里审视着哪些人可能会有异动。
即便这是一个绝佳的测试老鼠的机会,但白酒的稳定比那些卧底珍贵得多,他自然会做出更优的选择。
想及此,琴酒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出一抹嘲笑。
老鼠拯救毒蛇,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