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你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合适再称呼名字了吗?”
桃沢香其实并不是个太会用话刺伤他人的人,她不喜欢用连番逼问反驳让任何人面上无光,也不愿意用过分的话回呛五条悟。
在她看来,她的前男友只是还没认清现实,大概还以为她在闹脾气什么的,她能理解,但不妨碍她为此生气,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让他清醒,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而已。
可这样的反问比任何诘问都轻易地刺伤五条悟。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桃沢香将他说过的话回敬他,却又这么轻松地伤到他。
但说到底,这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吗?是他现在那天晚上这么对桃沢香说的,不管她那时候已经那么难受,已经泪流满面,还为了他自己心里好受可以宣泄怒火说出这样要求,让她叫他五条。
这是他自己提出的,如今又有什么收回的道理呢?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会和他现在一样难受吗?
五条悟不知道,可蓝色的眼瞳好像破碎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睫毛颤动,惶恐从他心底窜上来又被压下,他深吸了几口气,将视线从桃沢香身上移开,本想这样冷静下来,却又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
黄蓝相间,印着‘love凉太’。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五条悟只抬起手指,指了指她的衣服:“这是什么?”
桃沢香垂下眼睑,敛去眼眸中的情感,不愿去看面前男生的表情,实话实说:“应援服。”
“为什么要穿?”
“当然因为我要给凉太应援。”
桃沢香愿意回答到这种地步已是很给面子,可五条悟却还不依不饶,刨根究底,要为一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问个究竟:“为什么要给他应援。”
他这么问,睁大眼睛盯着面前抿着嘴唇面露不悦的女友,想之前她从来没在他面前真的这样坦荡地不高兴过,他不懂那个什么黄濑哪里值得她这样,却无法否认,此时他竟然有点嫉妒,还有些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为什么不能穿‘love悟’这样的衣服呢?和他甜蜜的时候都没穿,现在一分手就穿别人的是什么意思嘛,是故意气他吗?
“唉。”桃沢香叹了口气,并不想再回答他,因为她的回答只会是‘朋友们想,我也觉得很有趣’,而他一定会问‘哪里有趣了’这样没有标准答案的回答,然后再借着追问下去。
也许以前她会很乐意陪他这样耗下去,可现在她不愿意。
于是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顺着他,而是公事公办地开口:“抱歉,五条,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分,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连番逼问我有关凉太的事情呢?”
“逼问?这难道是逼问吗?”五条悟诧异地挑眉,满脸不敢置信,像只受伤的猫咪,很可怜地望着她,指责她,“而且,你,叫我五条,却叫他凉太,你们两甚至不是同班同学吧?”
“的确。”桃沢香不否认,应下他不痛不痒的指责,在此刻,她的确有半分心软,可很快就被她压下,“但是,我和凉太却可以算是同一学校的同级生,可我和五条你,严格意义上又算什么呢?我们甚至不在一个地方上学,把男女朋友的关系剥去后,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这样问我呢?”
“香香——”
棕发少女打断她,强调:“桃沢。”
五条悟当作没听见:“不,我就要叫你香香!”
知道再这样争执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桃沢香索性不管他了,她抿起嘴唇,直言:“五条,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如果只是为了来问我这些的话,我就走了。”
她目光灼灼,一脸无奈,那坚冰一般的神色在此时却出乎意料地融化了几分,在这瞬间,五条悟看着她,仿佛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同意,如往常一样纵容着原谅他似的。
但他知道不是,是噢,她在一开始就说了和他分手,要和他永无瓜葛,哪里会再这样纵容他呢。
但她以前露出这个表情时,都会原谅他的……
……
在这样错觉和真实的交织下,不知怎么地,他好像一下冷静了,桃沢香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周身气势上的一变,那些气愤、不甘一瞬间悉数收回,她现在甚至看不出他的情绪了。
“哎,我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呢,感觉真逊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像是很坦然地笑起来,并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笑的很好看,他直起身,拉开和桃沢香的距离,墨镜微微滑下来,露出他那双好似含着天空与宇宙的眼睛,被夕阳染红的天映在他身后,他却语气轻松:“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想和香香分手了。”
与他脸上的笑相反,桃沢香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话是可以撤回的吗?”
“也许也可以?”他以轻佻地回应回答她的反问,却在桃沢香脸上浮出更多不耐烦和愤怒之前收敛,他眨了眨眼睛,摆正态度,笑容逐渐从他脸上消失,他变得很冷静,把一切感情都压在这份冷静下,冷静地阐述,“我很认真的,香香,我现在很后悔,我不该说你无聊的,香香,我错了。”
他好像真的很努力了,虽然是这个语调,但愿意说后悔这样的话,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桃沢香在此刻想,几乎就要为这个道歉原谅他,因为她很了解五条悟,知道他愿意这样做,就真的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样答应他,就此和好如初。
可还是没有。
“不行。”她最终垂下眼睑,不去看面前的少年,不想和他似乎带着些破碎的眼眸对视,努力把一切情绪掩藏,就这样拒绝。
“是吗?”
五条悟好像料到了她这样的回答,只呼出一口气,微微垂下头,像是在压下低落的情绪,一面还很轻松地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不忿,只问出一个几乎称得上诛心的问题:“香香刚刚心动了吧?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又拒绝我呢?”
桃沢香在一瞬间被他打乱了心绪,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翕动了一下嘴唇,视线飘移一瞬,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也不希望我之前的话变得像个,玩笑。这世上哪里有你说后悔就能撤回的事情呢?而且,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月,再来挽回,不觉得太晚了吗?”
“嗯,我错了,太晚了,我一直以为香香在闹脾气,但说到底其实是我幼稚了吧?但香香,就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就不能给我吗?”
他这么说着,又一次微微弯下腰凑近桃沢香,忽然笑起来,是以前他们两闹完小脾气之后他常会露出的那种表情:“求你了,香香,别再拒绝我了。”
他这么说,声音软软的,像猫在撒娇,说话间,他的手指一点点蹭上她的指尖,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晃动。
桃沢香看着五条悟,她没意识到自己瞳孔在颤抖,她在迟疑,喉咙上下颤动,她想说些什么,她的直觉以及情感和她说她也许可以给一次机会,但理智告诉她不行。
因为早在一当初,一些隐秘的,隐藏在心中角落的希望彻底破碎了,熄灭了,化作灰烬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她抽开手,意料之外,五条悟居然没有用力拉她,她轻轻一抽就将手指从他手中离开了。
桃沢香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一步步往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一如那天的平安夜。
她看着他,眼泪竟然又涌上了眼眶,但却只有一点点,忍忍就不会落下,她咬着嘴唇,想勾起嘲讽的笑却不能,最终只能皱着眉头看他,问:“不要,悟,难道我的无聊会因为你的恳求改变吗?”
说实话,在意识到她的话是认真的之后愿意来横滨挽回她,在此时这样忍耐脾气和他撒娇,大概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努力的行为了,更何况他的确好像是等了她很久,态度也很诚恳,可不知道为什么,桃沢香竟然没法原谅他。
因为她的心已经坠落,坠落,坠落到最底层,她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他依旧这样好看,依旧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看的人,恐怕这样的一张脸凑近她时她的心还会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但是,她好难好难再那样爱他了。
无结局的等待,不停止的无聊,用心但却不被认真对待的礼物已经给了她很重的教训,她根本没法再相信他的话,而且看来,他也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今天他说会改,要复合,可她又没有改变,她还是那样会做出无聊约会计划的人啊,明天复合了又有什么用?要失去什么的紧张感只会从他身上消失,转头看她,便又觉得她无聊了。
桃沢香早看懂了这几乎无止境的螺旋,不愿再往下走,无论五条悟再说什么,她也只能摇摇头。
又或者说,她害怕他再说什么,再做出什么来动摇她的心,便要几乎称得上斩钉截铁地为这段恋情彻底画上句号。
“我想,多说无益,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也许当初我们还不如不见面,不深交的好,甚至,也许不要让我遇见悟,会更好才对吧。”
如果不认识,不深交,不再见,不交往,五条悟就永远会是她初次见到的那样了,是在一片漆黑血腥味浓重到粘稠的地狱里投进来,破开一切的光,像所有英雄救美一类小说的开端,那么耀眼,惊鸿一眼,毕生难忘,她也会是对方漫长而精彩的人生里一个很不错的小插曲。
一个长的还不错,特别懂他心,送给他很多甜品的过路女生。
而不是让交往之后逐渐出现的嫌隙厌烦这样一步步蚕食他们对彼此的初印象,分手后还要因为习惯和不舍得来回纠缠一步步消磨仅存的爱意。
桃沢香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和五条悟的初见,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找回那种悸动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却看见五条悟在她的发言中皱起了眉头,他张口想要说什么,桃沢香想他大概是要再解释,可她已经再没有那样的好心情听他的话了。
因为她害怕他听了就会心软,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复合之后又会被他说无聊再次走向一样的结局,只是比现在又添加无趣的反复过程,她不甘愿成为一个可以循环利用打发时间的玩具。
于是,桃沢香最后用那双棕色眼瞳看了一眼面前的白发少年,毫不留恋地转身,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一句话也不想再听他说,恨不得立刻消失。
但被她甩在身后的五条悟却不愿她就这样离开,急急迈步要拉住她的胳膊,桃沢香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即便她怎样极力想要快步以至于奔跑着离开,可在五条悟还是能很轻松地跟上她。
但在他的指尖触及到桃沢香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针对整个世界的异变,而只为桃沢香一人发生。
也许眼前闪回过很多片段,光怪陆离,色彩斑斓,像是快进几百倍的电影。
谁的围巾没被织起就已被丢到一边,哪场电影屏幕还没暗下就已经散场,何处的烟花还没开始放就下落,夕阳沉下去了,天很黑,有人在她面前笑,转瞬就隐没了表情。
桃沢香才感觉很冷,却突然很热,之前在游乐园前的等待在这样的加速中已不算什么,曾经的亲密在此刻也不过是眨眼一瞬,推开过无数次的甜品店门开启又关上,最后停在微微晃动的那一刹那。
万籁俱寂之后,是很喧哗的人声,冬日傍晚的景色和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连带着五条悟一起从她面前消失了,桃沢香将视线重新聚焦,却只能看见隔着玻璃的甜品柜里,只剩下一个的提拉米苏。
她眨了眨眼,为面前突变的一切,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突然感到毛骨悚然,直起身,一滴眼泪莫名从她的眼眶里直落下来。
“啪嗒。”
落到瓷砖上,只微不可闻响了一下,淹没在喧哗的人声和隐约的,庆祝圣诞的背景音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