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头听到这事儿, 顿时拧了眉,一脸难看地盯着村长。
“他们这家人做事也太难看了吧?是看小云年纪小,就这么欺负吗?你这村长也不管啊?”
村长也气死了, 管多了要挨骂, 管少了也要挨骂,关他屁事啊。
温元青在一边扶着他,连声安慰, “爷爷,别生气,这不是您的责任。”
温大金连声否认,“这是经过我弟弟同意的, 给的不少了,小云当时也没说……”
方音立刻反驳:“小云一个小姑娘, 带着弟弟跟瘫了的爹, 当然不敢说了, 她不说你们就不给, 是想饿死他们一家三口,好占了他家的田吧?”
这句话就太狠了,就差直说兄弟俩逼死侄儿侄女,跟一座大山似的,压得温家两兄弟抬不起头,一再否认。
但无奈围观的街坊四邻都不听了,毕竟弱者更值得同情。
温小云见气氛差不多,便抱着小月牙,缓缓站起身, “大伯, 我要是去年能种, 自然就会种了,可惜去年我拿不回来。”
她这话,把温大金跟温二银给羞臊得想捂脸,但也有些生气,当初要不是他们,这姐弟俩早饿死了。
“不过,”她话风一转,“现在我搬来镇上了,想种也种不了,所以,我想卖地。”
果然,温大金和温二银,包括村长还有方老头,还有温老头温老太,全都是一脸震惊。
卖地这种事儿,除非是天灾活不了人,不然一般人家,不会随便卖地。
土地,是百姓的活命之本。
“小云,不能卖地啊,好好地卖地干什么?”
“是啊,没听过谁家要卖地的,你卖了地,以后可怎么活?”
温小云笑笑:“我现在也没种地,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温老头眼珠子鼓起,骂骂咧咧起来,“你不能卖地,我儿子的地,以后小海还要种的,你卖了,小海以后怎么办?”
温小云摸摸温小海的头,“你以后想种地吗?”
温小海想了想,仰着头,“姐,我听你的,你说不种就不种。”
反正种地也是为了吃饱饭,可他跟着姐姐,不止能吃饱,还能吃好呢,总之听姐姐的就好了。
温小云很满意,这些肉没白喂,她这也算是喂小海以令田地了。
“永业田若是有人愿意买,那就卖,口分田我能活卖,若是没人买,那就租给别人,看谁给得多就给谁。”
村长听得眼神直闪,现在天下太平,卖地的很少,若真的要卖,他来买也行啊。
这土地能传家的,将来他家元青要是有出息,家里有本钱才能走得更长远。
他心里一点也不气了,还好孙子劝了他,不然今儿不来,真是损失。
永业田基本都是旱地,价儿贱,口分田都是起了田垄的,能种的东西就多了。
最重要的,是能种稻子。
口分田不通买卖,虽说是不通买卖,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口分田还可以活卖,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这里头的门道极多。
温小云也是慢慢才弄清楚的,毕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不深入压根就不懂。
“大伯,二伯,本来我也不想计较,但爷奶今儿一闹,我实在不想多事儿,这田地卖了也好,免得爷奶老是盯着我跟小海,以后,咱们就各走各的道儿吧。”
切断这些田地的联系,温老太跟温家两兄弟一点都别想拿捏她,从此她温小云与温家的关系,几乎为零。
反正对于女子来说,父亲和丈夫或是兄弟的田地,都没她的份儿,死守着干吗?
温大金闻言,很是焦急,“不行的啊,小云,外人哪有自家人靠谱,你要是给了外人,还不知道别人会做什么呢?”
温小云奇道:“都是想多种点地吃饱饭的人,对着土地能干什么?大伯,你也可以出价的,要是价码合适,我就都给你种。”
温大金额头出汗,心里气急,脱口而出,“你不就是想多要点好处吗?”
温小云看着他,须臾笑了。
温大金看她笑得很平静,但他就是能听出讥讽。
许是知道自己的话太难听了,还有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温大金脸红脖子粗地喃喃道:“小云,你可千万别做这种事儿,将来你出嫁,总要有长辈出面的。”
温小云乐了,“那么久远的事儿,就不劳烦大伯操心了。”
温大金还是拒绝,他拉着温二银一起说好话。
“我们已经耕好田地了,这花费的精力可不是一点半点,小云,你爷奶今儿做得确实不对,但咱们还是亲戚啊,你还是我侄女儿啊,咱们以后还是要来往的,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你弟弟,以后总要活下去的。”
温二银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云,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温小云眉头就拧起来了,“是看着我被打到大吧?大伯二伯,你们别说了,只要你们给的价码好,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们种的。”
两人又缠着说了很久,但温小云怎么都不肯松口。
加上方音在一边添油加醋,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问温小云要的价码了。
温大金快要急死了,看着爹娘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一样,他心头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那些田地的产出,几乎能覆盖自家所有的嚼用,加上养鸡鸭,家里攒攒钱还能送一个孩子去读书。
偏偏自己爹娘喜欢搅和,以后还不知要多给出多少东西才能种呢。
“你们俩说来帮忙,就是这么帮忙的?啊?偷自己孙女的东西,你们真是好意思……”
温老头没想到儿子竟然吼自己,立时怒火高涨,抬手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跟你爹怎么说话呢?儿子吼老子,反了天了……”
温小云觉得果然是父子,温三铜跟温老头简直一模一样,跟复制粘贴似的。
温老太看儿子被打,心痛不已,又是跳脚又是拍手地咒骂起来。
亲爹跟亲儿子闹,旁人自然会去拉,一时间乱七八糟。
温小云看着预料之中的场景,心里却也没有痛快,虽说都是为了利益,但女子在其间扮演的角色,实在太令人心痛了。
“小云?”温元青朝她招手,“我爷爷找你。”
温小云也懒得再看场中的破事儿,走过去,“村长,今儿真是多谢您了,还特地跑一趟。”
村长连连摆手,小声道:“你真要卖地啊?”
温小云点头,“当然,没有一句假话。”
村长心里一喜,心里有算计,眼睛就微微眯着,一副老狐狸的样子,笑得虚伪极了。
“乡里乡亲的,不如卖给我算了,你说口分田走活卖,我愿意出价。”他抬手比了个数,“你觉得怎么样?”
温小云总算明白温元青那虚假的笑哪儿来的,原来是遗传呢。
“村长,这事儿暂时还不能答复你,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村长叹了口气,感慨了几句温小云不容易,接着又道:“你是觉得少?不如这样,我给你这个数儿,这可不少了,你好好想想。”
温小云看他伸出的一只手,笑着点头:“好,我会好好想想的。”
温元青随着她走了几步,忽然道:“你这法子不错,以后你大伯二伯跟你爷奶怕是和睦不起来,他们也没空找你麻烦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做生意起伏大,你将来可能会后悔呢?田地这东西,卖了再想买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哪怕是活卖,将来想赎回去,价格可就不一样了,再说了,温三铜若是早早身死,她家可就没地能种了。
温小云耸肩,“谁知道呢?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吧,不这么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
事儿最后还是解决了。
方音追着温大金温二银回家,硬生生抠了六百文出来。
姚氏跟孙氏一人被迫掏了三百文,气得两人直拿眼睛瞪俩老的,都快喷火了。
方音说起这事儿,乐得一直拍手,“你是没看到那表情,笑死我了,我看那俩老的没好日子过了,小云,你可千万别把田地卖给你大伯二伯,将来肯定是断不完的官司。”
温小云明白方音的担忧,大伯二伯不是好相与的人,肯定会纠缠。
所以,她的田地,能卖的人不多。
永业田不值钱,村长出的价还算公道,她以一亩三百文全都卖了,一下子进帐六两银子。
口分田不通买卖,但民间活卖的价儿也不算低,温小云只卖出了四十亩,剩下二十亩,她租给了村里人。
这种问题田外人不敢要,万一谁来使坏,那收成肯定完蛋,浪费时间精力,外村的人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至于那四十亩,大部分是村长买的,其中十五亩是村里日子过得还不错的人家零散买了,一亩七百文的价,还算不错了,而且上等水田是八百文一亩,这下一共进账三十两。
温小云和买家在村长的陪同下,去了里长那儿,大家一起签字画押,里长再上报衙门,当然,活卖这事儿衙门不鼓励,这个不能报。
说是签字,其实全都是画圈圈。
温小云是女孩儿,可没资格,她带着温小海,温小海抓着毛笔,在姐姐的指引下,努力把圈圈画圆。
这事儿也经过了温三铜,契书上都是温三铜摁的指印,没人问她为什么温三铜会同意卖地。
毕竟一个瘫子的意见,不重要,抓住现成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温大金跟温二银出价太低,两人没得到好处,对温小云又开始爱答不理,觉得她太绝情,自家人都坑自家人。
倒是姚氏跟孙氏明事理了,找到温小云后,还说了自己不知情的话,总而言之,可千万别不要她们俩的鸡蛋鸭蛋。
温小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痛快地答应下来,还松了口,说以后请她们来家里帮忙的话。
温小海抱着一大包铜钱,还有些懵懂,“姐,地这么值钱呢?咱们以后还能买地吗?”
温小云揽着他的肩膀,笑道:“当然了,以后我们不止要买地,还要买房子呢,放心吧,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温小海放心了。
温小云拿着钱,扭头就先去杂货行定了十个瓮,皮蛋的销路渐渐打开,这生意要扩大,瓮是必须的。
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她想攒钱去县里开个门面。
随着咸鸭蛋变蛋皮蛋上了百姓的餐桌,这个生意就说明能走通了,给酒楼茶楼供货当然方便,但自己来卖,才是真的赚钱,况且,这也不冲突。
当天晚上,温小云心情好得不得了,请韩官人和柴爷爷来家里好好吃了一顿。
她特意打了一大碗的肉,端去了厢房。
温三铜一脸怨毒地看着她,要不是他的腿现在不行,他一定要站起来打死她。
“不想吃啊?”温小云端着肉,扭头就走,“不吃正好。”
温三铜屈辱又愤恨,还是开口叫住了她,“等等,谁说我不吃了,这都是我的钱。”
温小云大笑起来,痛快至极,一年了,忍辱负重的,总算是彻底将压在自己头顶的山都给削了。
不容易啊。
“爹呀,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一家人,多生分啊。”
温三铜端起碗,又一脸惊恐,“你没下毒吧?”
温小云点头:“嗯,下了砒霜,你放心,一口就能毒死你。”
温三铜也不傻,“贱丫头,砒霜毒死我,外人一看就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到时候抓你去见官,你也要死。”
他大口吃了起来,想通这个逻辑后,还挺得意的。
“你就是再有钱,我也是你爹,你就得伺候我,管着我吃喝,哼,贱丫头,我一定活得长长久久,拖也要拖着你。”
温小云觉得好笑,就那双已经萎缩的断腿,拖也是拖着温小海,怎么就拖着她了?
不过几口吃的而已,她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个程度,要真毒死他,手上沾了人命,她怕自己做噩梦,她连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
这个蠢货,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就是可惜,原主的娘要是还在这,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痛快?
开了春,一切就都开始走上正轨。
刘竹终于回去念书了,心心念念这么久,总算如愿,不过他只要有空,就会过来帮忙,美其名曰给自己赚点吃喝的钱。
温小云没有食言,她让姚氏跟孙氏一人送一个孩子过来,每人每月三百文,以后看情况涨工钱,但前提是好好干活,不然她一样不会留情面。
姚氏跟孙氏当然表示可以,没看刘竹跟着干了,刘家那日子过得,红火得很,听说是孩子会挣钱呢。
她俩早就馋了,只是苦于温小云一直不松口,好在经过那件事后,小云对两人也没有变化。
至于温群山跟温大山两孩子跟温小云关系还算可以,俩人在家也是跟着大人种地,干活儿虽然糙,但力气很不错。
还有方家也送了两个孩子过来,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男孩比最大的温群山还要大一岁,女孩比温小云大三岁。
应该是家里嘱咐过,目前看来,做事挺麻利。
至于吃住,温小云也都包了,自己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人多了就有矛盾,日常做事也会吵架打架,但好在一切都可控制。
让温小云苦恼的是,现在鸡蛋鸭蛋的货源又不够了,哪怕是方家还有苦栗村和附近的村子,时不时地来送,也还是不够了。
鸡蛋勉强还能供上,但现在鸭蛋又添了个皮蛋品类,眼看着不够用了。
方音也觉得苦恼,“我爹那今年又多养了好多鸡鸭,但现在也生不出蛋啊,就你需要的量,我估计长起来也不够,小云,你也别怕大家会不高兴,光靠那些人,没得把你生意拖累了,你就放出风去,不怕不够用。”
温小云听到她这话就放心了,毕竟方家真的帮了她大忙,自己要是不顾忌方家的心情,恐怕心里会生嫌隙。
外部的事儿,打不倒她,但内部若是出事,她会散架。
她也不会舍近求远,之前没接受左邻右舍的,现在就可以放开了。
再说她之前请邻居挑黄泥,大家也是有利益纠葛的,叫起来也很方便。
这个消息,对左邻右舍也是好事儿,反正大家拿到市井卖也是卖,给温小云还省时省力,都挺乐意的。
唯一有些不乐意的,就是鸡蛋的价儿还没涨起来,鸭蛋又开始降价了。
温小云乐见其成,她不是什么圣母,赚钱嘛,跟着市场走就行,她要是真好心自己贴钱收鸭蛋,说不定会挨揍。
清明过后,连绵不断地雨水终于停了,太阳不吝啬露出笑脸,人们也终于能脱下稍显厚重的衣裳。
温小云又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衣裳,依旧是有些粗糙的粗布衣裳,实在是丝啊绢和绫罗的太贵了,她还有些舍不得,等以后赚钱了,再做好点儿的衣裳吧。
这天,她将家里的事儿安排好,便跟着柴爷爷一起去县里送货了。
她昨夜清点自己的财产,加上卖地的三十六两银子,一共也才攒了五十两整。
看着挺多,但不禁花,而且卖地的钱占大部分,可见做生意有多难了,她这种几文钱的小生意,想攒钱是难上加难。
哎,花销其实有点大,尤其是现在成本大大增加,但这些都是必经之路,前期艰难点儿也正常。
买铺子是不用想了,就是不知租个铺子,可不可行。
瑶娘听她说想开个铺面,十分赞同,还很为她高兴。
“我也想说呢,你这东西不开个铺子,光靠送货可挣不了多少钱,再说了,我一个茶铺,帮你销不了多少,还是早点来县里,以后咱们也能作伴。”
温小云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瑶娘帮忙,她真的分身乏术。
她没有多少积累,在县里的每一天,意味着睁眼就是吃喝住行,样样都是钱,她支撑不起。
“我现在也就是个想法呢,瑶娘,你这附近的铺子,租金多少?贵不贵?”
“我这铺子买下来,花了二百八十两银子,上一任店主卖得急,要现钱,也算捡了个便宜。”
瑶娘笑道:“你要是想租铺面的话,我给你打听打听,但你也知道,这条街是主街,月租可不便宜,就我对面那家,一个月就要五两,你之前来,最繁华的那段应该也逛过吧,就那家王婆水饭,听说一个月就要十两。”
温小云听得连连咋舌,她肯定弄不起那么贵的,到了县里,又要租铺面,也要租屋子,说不定还要租个仓库。
再便宜也是花钱啊,柴米油盐酱醋茶,穷家富路的,她一个小女孩,没钱她哪敢轻易过来。
“我倒不要那么好的铺面,面积不用太大,门脸大一点就行,只要不离主街太远,我都可以。”
瑶娘点点头:“这确实符合你的需求,这样吧,你最好自己再去跑一跑,看看情况,做到心里有数,我这边也会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铺面可以给你,这种事儿也要碰运气的,你别太急。”
温小云连连点头,她倒是不急。
趁着天儿好,在县里街上跑了一圈,就连当初柴爷爷带她去的松水街都去瞧过了,累得半死。
不过,这些铺面,都有利有弊。
有的租金便宜,但不带住处,有的带住处,租金也贵,而且还是一年付清,温小云哪里能掏得起。
现在看来,瑶娘的眼光真的挺好,方吉茶铺虽说在主街的一角,但店里光线好,铺面大,后面还能住人。
哎,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温小云真是望着铺面兴叹。
瑶娘那边也打听了一下。
“暂时只问了主街的,有两家要走,不过都是靠近中心地带的,其中一家一个月要八两,店主人说契书上还剩六个月,加上必须租一年,所以你得一次付清一年零六个月的租子。”
温小云知道,这个奇葩规矩,当然这只是针对那些地段好面积大的紧俏铺子。
掐指一算,就这么一下,她得掏一百四十四两的银子。
她沮丧摆手,苦闷道:“还有一家呢?”
“那家便宜点,一个月七两银子,不过他的要求更高些,契书上还有九个月,所以你得一次付清一年零九个月的租子。”
温小云趴在桌上,连喝茶都没力气。
小飞都咋舌,“那也得一百四十七两了,不过这家怎么还剩这么久?干嘛不做啊?”
瑶娘拍他的头,“你以为做生意很简单啊,他家也赔了很多,若是没人接手,一个月七两银子,也砸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