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温元青这话说出口后, 竟然觉得极好,“我娶你啊,你不用应付外人了, 我也能应付家里人, 况且咱们俩知根知底,你应该能信任我的……”

温小云被他这话吓一跳,“你可别来沾边啊,我跟你,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温元青见她不乐意,还颇可惜,不过他这人正派, 并未再说什么。

温小云也就过了遍耳朵, 没当回事,她现在事儿多得很, 分不了心。

像这种置办产业的事儿,难免会跟当地的官吏打交道,这还好说, 顶多破财免灾, 但跟地头蛇打交道,温小云对那些人烦不胜烦。

这些人文化低, 一双眼珠子四处乱看, 骚扰得厉害,有些甚至还要打官司。

现在她学聪明了,到了一处后, 先雇上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她走哪儿, 这些人就走哪儿, 果真清净了很多。

当然,最方便的,就是有温元青在了,以前她不得不出面的事儿,大部分都被温元青接手了,她乐得清闲。

尤其是上堂打官司,温元青简直以一敌百,比她一个女子上堂要有用多了。

这不,这次建鸡舍的时候,还是出事了,一个没盯住,竟然摔死了人?

都是周边村落里请来的闲工,家里很不容易,哪怕三令五申地要注意安全,只要没人盯着,就全都不在意。

这让她如临大敌,当年皮蛋吃死人的案子历历在目,可官儿不是个个都是薛邵啊。

再说了,她现在年岁大了,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娃娃,想自己去查都没办法。

温元青看她急得满堂转悠,弄得他头晕眼花,干脆一把拽过她,摁着她坐下。

“好了,你别管这事儿,我来处理就是。”

温小云长叹一口气,也知道急不来,“我还得去弄铺面,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不管如何,死者为大,我们愿意出钱。”

温元青得了这句话,便知道怎么做了。

好在没过半月,温小云的铺面弄妥后,那边的官司也清楚了,说是里面有隐情,但温小云已经顾不得了。

铺面开张头三天,忙得她脚打后脑勺,根本没空管那些事儿。

等温元青跟她说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薛大人走前跟这些县令都打过招呼了。”温元青的面色有些奇怪,“他,他不像这种人。”

温小云没听出话外之意,笑道:“那不正好?免得要跟那些人纠缠,再说了,我就挣那么几个子儿,这么麻烦的事儿,要不是他要我继续,我才不想干了呢。”

云州境内,现在鸡鸭数量都在激增,鸡蛋鸭蛋的价儿也是一掉再掉,她的铺面,现在一个月纯盈利也就不到十两,纯纯助农了。

当然,她现在还有另一层担忧,就是供需关系不平衡,终将会是隐患。

但她也不能阻止百姓养鸡鸭,只要鸡蛋鸭蛋能卖出价儿,他们就一定会继续养,供需关系一旦崩溃,市场被破坏,蛋价的波动,影响的就是一个个普通人。

温小云决定不执着于建立鸡舍鸭舍,她开始在镇上寻人,建立收蛋处,这种做法,也就意味着利润再次减少。

温元青有些不解,“你不是想赚钱嘛?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小云白了他一眼,“我喜欢钱,但也不是什么钱都非赚不可。”

温元青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但市场还是要继续拓展的,因为囤积的鸡蛋鸭蛋数量实在太多了。

温小云疲惫地躺在马车上,热得满头是汗,“这次回去,我要休息两个月,真的是太累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个蛋推着走,市场需要稳定,那她就必须解决剩余鸡蛋鸭蛋的去处,但现有的地儿吃不下,她只能继续开拓,没有尽头。

“天呐,我好累啊。”

温元青觉得好笑,“我倒觉得还好。”

九月里,迎着丰收的喜悦,两人终于回到云州府。

“姐,你怎么黑了好多?”温小海忍不住地打量,“又瘦了,秀姐待会儿又要心疼了。”

温小云都没力气跟他说话,这次出门办事儿,是真的把她累到了。

赵珠珠第二天就给她送了些珍珠粉,又劝道:“以后别大热天的出去跑了,累得慌。”

温小云无精打采地跟他解释自己的现状,“珠珠,我现在是被架在了火上,不走就鸡飞蛋打了。”

温元青倒是能撑,跟没事人一样,每天忙得很。

不过温小云缩在家里后,隔老远的街坊邻居倒是得到了消息,一个个地假借串门的名义上门,实际上是要说媒。

“云州府白家,那是做大买卖的,他家幺儿今年十九,尚未婚配……”

“刘府大公子,是从京都回来的,一表人才……”

“方家老爷,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家里富贵极了……”

温小云倒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便多问了两句,好家伙,一个个的,拿她当包子送人情呢。

什么一表人才,原来是独眼;尚未婚配,房里七八上十个小妾;更别提什么做老头子填房了……

这些话她倒是没生气,温小海却生气了,拿着扫把全都赶出去了。

“滚滚滚,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温小海拿着竹扫把,凶神恶煞的,“我姐说不能打女人,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忍不住了。”

“你姐眼看着十八了,翻年就是十九,大姑娘了,你看看这附近谁家姑娘十八九还不出嫁啊?”

“就是,我们是觉得好才来的,别不识好人心……”

温小海气得拿扫把在门口乱铲,灰尘扬天,把那些女人弄得灰头土脸。

他扫把往地上一顿,吼道:“别说我姐十八,就是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她也不会瞧得上你们说的那些鬼东西,走走走……”

“哎呀,再想想嘛,你姐这条件也不好挑了啊……”

“是啊,年岁大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就是,别人家都十来岁就要相看了,等到成亲,好几年呢……”

温小海眼睛都瞪破了,“我姐就算不嫁人,但她有钱啊,只要她不嫌弃,我伺候她一辈子,我管她一辈子,滚滚滚,带着你那什么独眼龙赶紧滚……”

温小云在后院喝茶都听到他在发火儿,闻言笑了起来。

温小海气得心肝疼,一进门就嚷嚷,“姐,以后咱家大门还是别开着,老是有狗跑进来,真烦人。”

“嗯,我也觉得。”温小云点点头,“哎,你真愿意伺候我啊?我以前老打你,还抢你钱,你不记恨了?”

温小海脸都红了,粗声粗气的道:“你可赶紧嫁人吧,我才不乐意伺候你呢。”

半大的孩子,头一扭,就跑进屋了。

秀姐在一边看得直笑,“这孩子,长大了还扭捏起来了。”

她又和温小云道:“你可别信他的话,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一天念叨我姐我姐几百遍,从早到晚盼着你回来呢,可担心了。”

温小云也笑了起来,望着温小海的房间,撇嘴,“小屁孩。”

不过温小海的怒火,也只被当作是小孩儿舍不得姐姐的托词,一直到过年,依旧有人上门给温小云说亲。

温小云觉得烦躁又无奈,但她如今生活在云州府里,这种市井上的事儿可得好好处理,不然闹大了,对生意不好,对她的名声更不好。

温元青就在一旁出主意,“不如……”

温小云一看他的眼神,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再敢说那话,我就揍你。”

温元青笑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咱们该出发做事了。”

温小云叹了口气,人生啊,就是不停行走的旅途。

但她决定这次带上温小海,留着秀姐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将云州府的铺面托付赵珠珠盯着后,一行四人就出发了。

温小海是第一次跟着姐姐出门做事儿,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

秀姐也难得出门,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开心。

就这么以云州府为中心,四人三年间,跑遍了云州府不算,隔壁州府的县也跑了个遍。

除了做生意,自然也要吃喝玩乐一番。

收获最大的是秀姐,她出去走走看看,不止人开朗了,厨艺更是精进,每到一地,只要温小云带她上酒楼,她吃一遍,回去后也大概能做出来。

她甚至还想去赵珠珠的酒楼里做厨子,也确实帮过两天忙,还是放弃了。

酒楼里的锅灶,是又大又笨重,女人没练过,轻易颠不动,再说了,满屋子的男人,她有些不习惯。

哪怕温小云再三鼓励,她还是放弃了。

温小海的收获也很大,年纪长了,个子跟脑子都长了,性子也沉稳不少,可以帮温小云的忙了。

温小云跟温元青则是悠悠哉哉地四处走,两人越发地默契,便是抬下手,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今年二月,大家回了云州府后,就没再出去了。

因为刘竹要出发去京都,参加春闱。

刘竹第一次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有些紧张,他再一次看向温元青,一脸苦恼。

“元青哥,你真的不去参考吗?这是不是太可惜了?”

温元青拍拍他的肩,跟他说了些注意事项,又道:“我不去了,我不太想做官,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你看,跟着你姐混,我挣了不少银子呢。”

温小云白了他一眼,帮刘竹整理衣襟,“好好的去考,银钱不够就托人送信回来,不要怕,能考上就好,不能考上咱们也不气馁。”

刘竹用力点头,“姐,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努力就够了。”温小云犹豫着给了他一封信,“这封信,你帮姐送给薛大人,记得,一定要你亲自送到他手上。”

刘竹接过信后,和大家道别,依依不舍地北上了。

温元青上下打量温小云,促狭道:“你不会对薛大人旧情难忘吧?”

温小云抬脚就踹,可惜被他躲过去了,“什么旧情难忘?胡说八道,我当他是朋友,朋友……”

温元青躲了她一脚,但没躲过拳头,见她粉颊羞红,不禁大笑起来,“好好好,我错了,我胡说八道。”

温小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请他帮忙看着点小竹,京都是个繁华的地方,他性子单纯,我怕他被骗。”

温元青点头:“你对小竹这个表弟,比对你亲弟弟还要好许多。”

温小云懒得理他,“你要再阴阳怪气,下次你父母来,我绝不会帮你遮掩了。”

今年,温小云虚岁二十二,温元青已经二十四了。

媒婆自从她满了二十后,上门的就少了,但温元青不同,他父母不停地捎信回来,叫他回去成亲。

这三年因着薛邵留下的人情,她的生意还算顺利。

卤货的生意也开起来了,温小云咬咬牙,拿下了云州府最贵的铺面,排场很大,装修豪横,但是东西也超级贵。

好在,生意特别好,她最赚钱的铺面,就是卤货了。

温小云望着手里厚厚一沓的银票,足有一千零二百两呢,这些年花用不小,能攒下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买个宅院,从此定居?

就在她开始相看宅院的时候,京都忽然传来刘竹的消息,说他惹祸上身,涉嫌科考舞弊,已经被下狱了。

温小云整个人都混乱了,刘竹科考舞弊,怎么可能?

温元青拿着信,整个人都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

“这,这不对啊,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是这样?”

温小云这会儿有些乱,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努力让自己冷静,“他一定是被陷害了,我要去京都,帮他清白正身,把他带回来,不然我舅舅舅母活不下去……”

温元青忽然拉住她的手,“不能去,你不能去,给刘竹写信,让他放弃这次科考,不要搅进去……”

“放弃这次科考?凭什么?”温小云甩开他,怒道:“你也是夸过他的,若无意外,说不定还会榜上有名,他有多期待,你也知道,你现在让他放弃?”

“那不然呢?”温元青平日对温小云多有忍让,甚至宠溺,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态度强硬,“你要他一介白衣,跟京都那些高官侯爵抗衡吗?你是要他在京都丢命吗?”

秀姐听两人吵架,有些紧张,想上前劝两句。

温小云却听明白了,她的眼神从愤怒到冰冷,最后甚至恍然。

“你,你的意思?所以你也……可以你的才华,为什么会被掩盖?难道没有王法公道吗?科考的主审官呢?还有……”

温元青嗤笑起来,“王法公道?你信吗?”

温小云眼神微闪,不太自信地嗫喏道:“我,我信,总会有如薛大人一样的人在做事儿。”

温元青冷哼一声,扭身就走,过了会儿又出来了,手中握了一沓纸,他的面色极严厉,带着火气,将厚厚一沓纸甩向了温小云。

“你看看吧,这就是你能要到的王法公道,还是最体面的。”

温小云看着微黄的纸在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她现在也见了不少,能分辨出来,这是银票的纸张,最上等的纸,上面的红戳太明显了。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不敢去想,她捡起一张,忐忑道:“这,这是什么?”

温元青这会儿的怒火似是已经完全内敛,他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淡然的笑道:“如你所见,是银票啊,我房里还有不少呢,一共两万两,我寒窗苦读多年,一张试卷,就能卖到足足两万两银票,就算你生意做得再大,这两万两可也不好挣呢,是不是觉得很值得?”

温小云攥着银票,无法开口,但又不太意外,似乎,她在前世见过的足够多了,她也曾因此被打压过,最后也只能自嘲一句,谁叫她拼不过关系呢。

“如果,薛大人愿意帮忙……”她还是不想死心。

温元青喉间上下滚动,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可以找他,但你也知道薛邵为人,一旦他决定帮你……你不止会害了薛邵,更害了小竹,你的余生,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温小云手发颤,她不太清楚古代官僚主义的种种内幕,但明白命如草芥的道理。

她有些难受,为曾经的自己,为如今的刘竹,还有温元青。

“没有其他办法吗?”

温元青长叹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很凉,微微地僵硬。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试过,只是撞到南墙,头破血流而已,无一丝用处,我……”

他眼中莫名涌出泪光,但他极为克制,并未继续说下去。

春日喧闹,枝头绿意盎然,麻雀喳喳叫,让蓊郁的小院越发幽静。

温小云连晚饭都没吃,只是如温元青所说,老老实实写了一封信,刘竹最听她的话,若真的是被人陷害,对方拿到想要的,肯定也不想另生枝节,想必他性命无碍。

深夜里,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白日里心情糟乱,这会儿静下来,就一字一句地去回想温元青的话,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人早就经历过,甚至,不止是经历过。

温小云实在睡不着,一掀被子,趿了鞋子就往外跑,到温元青门前,她有些犹豫。

好在,门里有了响动,“进来吧,门没关。”

温小云便推门而入,夜色里,唯有一点清透月光照进屋内,落在地上,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她还是第一次进温元青的屋子,满墙满柜的书,新的旧的各种书都整齐地堆放在一起,温元青应该也没睡着,衣裳都整齐穿着,正坐在桌边,恭候她的到来。

“请坐。”温元青还提壶倒茶,看着依旧冷静。

温小云老实坐下,“你,你知道我会过来?”

温元青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推给她,示意她自己打开看。

温小云一打开,端着盒子到窗户下,借着月光,便隐约瞧见盒子里堆放了两沓银票,很厚很厚,有一百两一张的,也有五十两一张的。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也才攒下一千多两而已。

她也没见温元青花过什么钱,哪怕是送回家的钱,都是从她这正正经经领的工钱,领工钱的时候,他笑得也很开心。

今日撒掉的银票,秀姐后来收起来了,她从袖子里拿出来,放进盒子里,重新盖好,烫手似的放在桌上。

“我没怀疑你说的话。”

温元青的手在摩挲着杯沿,他的手本是拿笔的,修长有力,以前是写文章,如今是记账。

“我知道,你来,是还想问什么?”

温小云心头乱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嗓子涩得又咽口水,“你说你撞过南墙,头破血流,还有,你看到信的时候,说了一句“怎么还是这样”,你,你,你是不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温元青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月夜下,他的目光依旧灼亮。

“我不止撞过南墙,我还扳倒了很多高官侯爵,我甚至亲自监斩了许多贪官污吏,我连中三元,最后殿试由皇帝钦点状元,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我有经世之才,满腔抱负……”

温小云越听越心惊,紧张得直搓手。

这么多年,这人竟然一点痕迹不漏,心思深沉若此,太可怕了。

明明是激荡澎湃的话,可温元青说来,轻飘飘的,在夜色里,甚至要如烟消散。

他讲到满腔抱负时,终于还是顿住了,隐在夜里嗤笑,“……可没有一点用啊,我帮了无数人,但我也害了无数人,帮的人我几乎不认识,但因我而死的,全都是亲朋好友……”

温小云喘了两下,“所以,你,你也害了薛邵?”

她回忆过往,发觉温元青其实也露过马脚的,只是她没有在意,许许多多的细节,包括他都主动开口,要她离薛邵远一点……

温元青听到薛邵名字的时候,痛苦地用双手紧紧捂住头。

“是我连累了他,我与他一见如故,常常秉烛夜谈,我科考舞弊的消息传来后,薛邵心急如焚,亲自去京都帮我,他相信以我的能力,就算名落孙山,也不可能榜上无名,他不惜动用一切力量,甚至去求他爹……”

温小云忍不住又咽口水,“结果呢?”

温元青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句,“费尽波折,我最终拿回了属于我的考卷,还进了殿试,被皇帝钦点了状元。”

温小云一愣,“这不是好事吗?”

温元青笑了起来,没有光的夜里,像是在磨一把刀,格外刺耳。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呢?不过是撞南墙的入门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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