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液体在漆黑中带点蓝色，底层是混浊的，上层却清亮透彻，荡漾着梦幻般的星光。
诗寇蒂举着杯子端详了很久，最后还是轻轻放下。
“怎么了？”赛尔维斯晃荡着高酒杯中如出一辙的混浊液体，“没见过星酒？”
星酒确实没见过，倒是见过把人做成傀儡的药水，你别说和这杯玩意儿长的还挺像……
“我酒量差，还是算了吧。”诗寇蒂讪笑道。
赛尔维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把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辉石的冷光从他的瞳孔深处泛起，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他扬了扬手，沉默的随从上前一步把杯子收走。
“那么问吧，不要浪费时间了。”赛尔维斯靠在椅背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看起来很适合一拳打在脸上。
“好的，好的……”诗寇蒂按住手腕，笑容很勉强，“听说教授是长公主身边的近臣？”
呵……结果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赛尔维斯冷笑。
身为卡勒罗斯教室的学徒，却憧憬卡利亚王室的繁华，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终究还是堕落了。
“是，公主对傀儡很感兴趣。”赛尔维斯摸着下巴微笑，“甚至可以说沉迷其中。”
“沉迷？”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显而易见，即使半神也会被傀儡的艺术吸引。她很聪明，也很上进，已经能独立制作自己的傀儡了……”
“公主的傀儡长什么样子？”
“你找我只是为了这些愚蠢的问题吗？”
赛尔维斯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快的湿冷。
“……抱歉。教授。”诗寇蒂收回前倾的上半身，这份好奇心的确过于不合时宜了。
诗寇蒂清了清嗓子，“那我们换一个问题吧。比如说……制作一个像您这样的傀儡需要多少时间？”
赛尔维斯瞪大眼睛，眼中辉石的冷光闪烁不定。
她在说什么？
面前的女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依然是平静温和的笑容，赛尔维斯却分明从那笑容背后看出了野兽般的狡黠。那是掠食者的笑容，嘲弄猎物的残忍微笑。
“荒唐！”赛尔维斯突然站起。
几乎是同时，诗寇蒂前踏一步，却是一记熟练至极的前翻滚。
仿佛约定好一般，无声的刺剑从她头顶掠过。
这一剑仿佛注入零件缝隙的机油，生锈的关节打开，闭塞的五感向四方发散，兴奋的颤栗从指尖飞窜到尾椎……
久违了啊，这份与刀剑起舞的感觉。
背后传来手弩上膛的机括声，诗寇蒂嗅到了火油的刺鼻气味，她收起四肢猫一样落地，转身扑向背后。
三根燃火的弩箭擦肩而过，深蓝色的学徒长袍开始燃烧，即便如此，诗寇蒂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变形。她的瞳中映出火的形状，以及刺剑的寒光。
顿步，沉肩，屈膝。
诗寇蒂又一个熟练的侧翻滚避开剑刃，绕到了随从打扮的女人背后。
几乎是同时，染上冰色的魔力块在随从的胸口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狠狠地后退一步，失控的魔力肆虐蔓延，女人的瞳孔很快结上了一层霜。
“废物！”赛尔维斯的嗓音远远地飘来，听起来尖锐阴沉。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房间边缘，赛尔维斯挥动法杖，嵌在杖顶的辉石扫过的地方，十数把魔力辉剑凝结成形，围着傀儡师构成一个剑阵。
卡利亚圆阵，王室传授的高阶魔法之一。
辉剑圆阵似乎给了赛尔维斯更多的安全感，他冷冷地盯着诗寇蒂，足以冻伤灵魂的极寒在法杖上凝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蠢货！”
“知道啊。”
诗寇蒂从僵如石头的随从手上扒下那柄刺剑，随手舞了个剑花。剑身坚韧，重心恰当，是一柄制式好剑。她满意地点点头。
“你先动的手，于是我决定反击，很简单的道理嘛。唉……这个残酷的世界对一个和平主义者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疯子。
这个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
“真可惜。”赛尔维斯说，“你的死相会比较难看，可能做不成完美的傀儡了。”
“真巧，我也不喜欢傀儡。”
诗寇蒂剑尖斜向下指，肩上的火在辉石冰块的寒气中已经熄灭，火焰烧出的长袍破洞下，少女瘦削的肩膀突然绷紧。
赛尔维斯当机立断扔出早已准备好的冰雾，致命的魔力雾在工房中弥散，瞬间吞没了诗寇蒂的身影。与此同时数柄辉剑刺入冰雾，破空声呼啸如女妖尖嚎。
还不够，赛尔维斯盯着魔力的流向，魔力流出现紊乱的瞬间，又是数柄辉剑刺穿空气投向扰动点，狠狠地把……一本《辉石魔法入门》钉在地板上？
什么玩意儿？赛尔维斯愣住了。
在那一瞬间，房间的角落有阴影窜起，撞碎冰雾，卷起烈风，轰轰烈烈如火如雷，即使东边那些侍奉风暴的骑士列阵冲锋也不过如此。
“食我跳劈啦！”
诗寇蒂高声呼喊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坠下，一剑刺穿赛尔维斯的胸膛，把他钉死在地上。
冲击力阻断了魔力的维系，辉石的光芒逸散，还未掷出的辉剑消隐空中，赛尔维斯低头猛地咳出一大滩黑血。
“你这算哪门子魔法学徒……”
赛尔维斯抓住剑柄，声音和破损的风箱一样难听。
“卡勒罗斯教室，彗星与重力方向，正儿八经的魔法学徒，尤其擅长以理服人。”诗寇蒂拂去肩头的冰霜，“我想和菈妮聊一聊。教授，能否帮我引荐一下？”
提出请求的时候能不能别捅着别人的肺管子说话？
“无可救药的蠢蛋……你会后悔的。”赛尔维斯低声说，“你不会见到菈妮，但你一定会见识到卡利亚王室的怒火。”
“啧啧忠贞不屈。”诗寇蒂十足一副反派嘴脸。
她转动剑柄，剑刃撕开创口，但是没有更多的血流出，刀身传递的手感仿佛一块枯木，“这具身体果然是傀儡。我应该叫你什么？赛尔维斯教授？还是白金之子毕迪？”
白金之子毕迪？
赛尔维斯并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你怎么敢！”赛尔维斯尖叫。
“一个不光彩的小秘密。”诗寇蒂笑嘻嘻地说，“但是朋友之间不就是要相互保守秘密吗？”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褪色者，那个肮脏的不受赐福者……”赛尔维斯语无伦次地咒骂道，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憎恶和恐惧沉入眼底，徒留冰冷的残渣。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赛尔维斯说。
似乎意识到本体远在卡利亚城寨，他的声音中又多了几分底气，“没人会相信一个白金之子能学会王室魔法，甚至当上魔法教授。这具身体也是我的得意之作，和活人别无两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在诗寇蒂的记忆中，魔法教授赛尔维斯的死相和傀儡宕机一样怪异，他死去的同时，某个自称卡利亚王室仆人的毕迪也死在了仓库，身边是赛尔维斯最喜爱的傀儡，以及标注琥珀星光的地图……总之种种迹象表明，赛尔维斯和毕迪很可能是一个人——
“我猜的。”诗寇蒂说。
赛尔维斯满嘴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如果猜错了呢？”他恨恨地咬牙，“如果这具身体不是傀儡呢？你要在学院里杀死一个魔法教授？”
“那就只能先打死再埋在水车边的墓地里了。”诗寇蒂摊手，“反正你看起来也不是啥好人。”
“……”
这个女人，果然就是个神经病。
“好啦，赛尔维斯教授，我们应该还是朋友吧？”诗寇蒂用力拍赛尔维斯的肩膀，“好朋友之间一定要相互帮助呐，帮我引荐给菈妮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赛尔维斯面部肌肉抽搐着，王室的忠诚和个人的安危与前途……孰重孰轻已经很明显了。
“我可以忘掉这一夜发生了什么。”赛尔维斯低头，“但是我只负责引荐，如何欺骗一个半神是你自己的事情。”
“欺骗？不。”诗寇蒂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我一向以诚待人。”
骗鬼呢你。
赛尔维斯盯着自己胸口上的那把剑，明智地决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