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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演武场上,柯铭明目张胆的谋逆,结果自然是落败的,他和他的人皆迅速下了狱。
造反一事并非柯铭的心血来潮,也不只是因为明武帝把轻轻公主赐婚给了柯锐,此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罢了。早在很早之前,柯铭就有过谋划逆反的。
柯铭很早就知道,若是用寻常手段同两位兄长去争取那个位置,那他必不可能坐得上去。他能与柯锐斗得有来有回,但他从来猜不透柯钰的想法。是以从头至尾,他的理想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反。
问题来了,谋逆付出的代价理应更大,柯铭有什么自信能够成功呢?
所以这便是柯铭与北蛮人勾结的缘由。他同北蛮人合作,许以诱人的利益,索求北蛮人的帮助,与他来个里应外合,再加上他手里头至少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势力,他不认为他会输。更何况,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他还留了后手。
早在一年前,他便暗中给明武帝下了毒,慢性毒药当然不会当场发作,这是需要长年累月积攒毒素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明武帝在他谋逆之前彻底定下下一位掌权者。他的本意是等到三四年以后才让明武帝毒发的,但他实在等不及了,所以才有了明武帝吐血那一幕。
与柯铭里应外合的北蛮人自然不止此次送轻轻公主来和亲的这些,还有一众潜伏许久的。也是因此,柯铭才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说反便反,完全不考虑失败的后果,因为在他看来,他是必胜的一方。
然而事实并未如他所想那般发生,而是与他估算的结局是相反的。
柯铭失败是必然的。
此事还要从去年说起。
去岁那时,柯铭才从沙北打了胜仗回来,柯钰已经将他和北蛮勾结的证据递到了明武帝跟前。只是那时证据有所残缺,明武帝并不是深信柯钰,柯钰做了很多证明,其中一项便是柯铭会对明武帝投毒一事。
柯铭以为自己给明武帝下毒无知无觉无人发现,其实不然,在他动手之前,就已经被太子柯钰看出了端倪。在他动手时,明武帝已是决定将计就计。
也是出了这件事情,明武帝才对柯铭离了心,便一直对柯铭有所提防。
柯铭入狱,等待他的结局是三日后斩首示众。而他的生母燕妃,受他所累,被打入冷宫,终身出不得冷宫大门一步。至于燕妃母族周家,礼部尚书跟着柯铭当了出头鸟,下场自然好不了了,被抄斩了三族。
周王党一派的下场皆是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汲章和余敬便是那个被流放的。汲、余两家人不管男女老少,皆落得流放南边临越城的下场。临越城顾名思义,便是与南越的交界边关。同不算富裕的南梧相比,临越要辛苦难过许多。且去临越并非享福,那是受罪去的。
柯铭被斩首示众那日,尚听礼并未去观看,而是去见了同一日要流放的余兰兮。
算算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这位表姐了,尚听礼见到余兰兮时,她一身素衣,瞧着脸色蜡黄,毫无过去的矜贵可言。
尚听礼印象里,余兰兮还是那个跋扈无脑的大小姐,眼前之人同过去真是判若两人,她一时间有些唏嘘,但却并不同情。
这都是余兰兮应得的。
余兰兮望着比过去还要富贵的尚听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面上也是不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尚听礼回以一笑:“这是自然。”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真是目的,这副模样又把余兰兮气了一顿。
余兰兮怒急道:“如今你看到了,你是不是很满意?”
尚听礼摇了摇头,故作可惜道:“非也,若是可以的话,我更宁愿再见一次你被五马分尸的样子。”
她过来时,已同负责押解此次流犯的衙役头子通过气了,她要与余兰兮单独谈话一番。衙役头子知晓她是仁亲王世子妃,并不敢慢待。
所以这一番话,也只有余兰兮听得见。
余兰兮一听这话猛地瞪圆了眼睛,激动道:“你果然也是重生回来的!”
尚听礼微笑:“是啊,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她看着温柔体贴,可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尖刀一样直直插进余兰兮的心口。
“兰兮表姐,这辈子我实在是应该感谢你,真是谢谢你把这等荣华富贵亲自送到我的手上。你知道吗?你只看中了上辈子汲章得到的荣誉,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背后给他铺了多少路啊!”
尚听礼捂嘴笑了起来。
她上前走了两步,看着余兰兮道:“上辈子最终得势的是太子殿下呀,根本不是周王哦。还有你所以为的好男人,其实早就在背地里同他那位妡娘暗通曲款了。”她又摇了摇头,“真是好可惜,这一切,上辈子兰兮表姐你都不曾看见,不过你也算是努力了。”
尚听礼往后又退回两步,巧笑倩兮:“起码表姐你,努力在这辈子看见了呀——”
余兰兮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恨恨地盯着她瞧。
“虽然不曾亲手取了表姐首级,但是我仍旧感受到了此等快乐,我无憾矣。”
尚听礼整理了一下衣摆,“至于表姐的憾事,我便不听啦。”
她转身潇洒离去。
徒留身后被她气得不行的余兰兮,在她迈出几步距离后,终是没有忍得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尚听礼听到了声响,然未回头关心,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她没有去看余敬和潘亚莹,自然也没有去看汲章。
于她而言,汲章就该落个这样折磨的下场,就不该痛快的死去。
上辈子,汲章为了印于妡置她于死地,这辈子,印于妡受他所累沦为流犯,两人余生皆在受罪。这样的结果,说来也是算她报了仇了。
说起来还有一桩有趣的事情。
当了一辈子烂人的义忠侯世子余荣保,竟在入狱前给了世子夫人方茜一封和离书,从此两人日后互不相干。因此,方茜倒是免于受这流放之苦了。
……
尚听礼回到新苑时,不曾想到除了柯信以外,文惠和柯以裳以及柯逸皆等在院子里。
一个个都摆出了认错的态度来,虔诚地向她道歉。
她这才知道,原来三人同柯星臣一样,竟是无意间皆能够听得见她的心声。难怪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要行动之事变得简单。
是的,柯星臣向她坦白了他能听见她心声一事,也说了他其实从听见她心声开始,他便是太子一派了。
此次能够轻松拿下柯铭,也是因为听了她的心声而提早做了准备的原因。
尚听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小鲤可能原谅母妃?”文惠眼神祈求地看着尚听礼,柯以裳和柯逸在一旁重重点头,皆眼巴巴地看着她。
尚听礼心想,既然母妃们都能听见她的心声,她便在心里说声“原谅”吧。然而她心中的“原谅”说出去了好半天,眼前的母子三人仍旧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似是生怕她会生气不理人。
她不禁疑惑了:“我方才在心里原谅你们了呀,怎的还这般看我?”
文惠:“?”
柯逸:“?”
柯以裳:“?”
可是她们并未听见声音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柯信走过来道:“自我同你坦白那时起,我便听不到你的心声了。”他看了眼文惠她们,“约莫母妃她们亦是如此。”
听了这番话,文惠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对着尚听礼道:“这样也好,总不能真叫咱们小鲤没得一点隐私,这日后怕是不知道该如何同咱们相处喽。”
柯以裳对此亦是同样态度,捂着心口道:“再也不用担心嫂嫂知晓这个秘密了。”
柯逸挠了挠脖子,一个劲儿地点着脑袋。
尚听礼“噗嗤”一笑。
其实她并不算太介意这件事情,若非因为这个,她还真不知晓自己到底能不能“拯救”一家人的性命。她也只是在刚知道真相那会儿,稍稍震惊了一下。
见她是真没有生气,又看了看在一旁的柯信,文惠终究是为母心软,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提出了告辞。
文惠一走,柯以裳和柯逸自是没有再待下去,跟着一道走了。
“柯星臣。”
尚听礼喊了一声。
柯信低头看向她:“怎了?”
尚听礼笑道:“你也没有我过去想的那样蠢嘛。”
柯信挑眉弯了弯唇角:“那你向我道歉。”
“……”
尚听礼撇了撇嘴,她真是多余说这么一句话,这人果真还是那副欠欠的模样。
她道:“我只说你没有我想的那么笨,我又没说你不笨,再说了,我也没说错……总之,我没错!”
尚听礼斜了他一眼:“所以,你要向我道歉才对!”
柯信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错了。”
尚听礼一怔,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哼道:“我原谅你了。”
她看向院中那棵石榴树,满树红灯笼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影,唯有绿叶仍旧茂盛。
她其实有一个猜测。
或许他们能听到她的心声一事,并非是因为跟她坦白了才失去了这项能力,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们都安全了。从今以后,她们将全都拥有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不再是短促的、凄惨的,而是长长久久的、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