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啊,为父母难过的时候,李云朵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包括她的配偶、朋友,甚至是弟弟。
于是,在他们面前,她逐渐掩藏起了悲伤。
自那之后,她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
倒也不是不爱,也不是遗忘了他们,只是怕自己想起他们会忍不住哭出来。
而且,只要不说,谁又知道她父母离世了呢?
长五年的时光里,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是混乱的,总感觉自己依然停留在五年前。
她从未变过,父母也从未离开过。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枉然。
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
这五年里,大概除了唐予棉,没人能看出她还在父母离去的悲伤里。
他没有直接安慰她,只是在她祭奠父母时陪着,在她伤心难过时陪着……
一如既往的陪伴在她身边。
偶尔她也会梦到父母。
梦里,他们会突然从墓里爬出来,跑回家告诉她,“我们没死,只是在地下待了一段时间而已。”
梦醒,她经常久久难以回神。
那段时间,她回家回得很勤快,只希望梦能变为现实,父母真的来找自己。
也是这时,她又想到了小时候看的一些僵尸片。
里面,有的人总期望自己父母能活过来,甚至不害怕从墓里爬出来的他们。
她当时觉得那些人愚昧无知。
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愚昧无知的人之一。
这大概就是许多人的常态。
看到别人家死人,会害怕。
可到自己身上,大概是太过悲伤,太过不舍,压根害怕不起来。
胡思乱想间,太阳落下山,天边红霞晕染,余晖美丽却短暂。
“唉……”李云朵收回思绪,忍不住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朵朵,回家吃饭了!”
她闻声抬头看去,说话之人果然是与她相伴多年的唐予棉。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如当年那般带着宠溺。
夕阳余晖下,他那张带着皱纹的脸有着别样的生命力,一切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时光。
“唉,知道了。”
李云朵起身走向唐予棉,嘴里应下他的话,又忍不住责备:
“你怎么下来叫我呀?明明打电话就可以。”
“打电话有什么意思,几步路的事情。再说,我一个人干等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和你一起走走。”
唐予棉乐呵呵道。
李云朵拍了拍他的手,笑道:
“我发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会说甜言蜜语。”
“原本我也不会说的,这不是遇上你了吗?”
唐予棉顺势牵起她的手,笑盈盈道。
她没挣扎,就这么任他牵着,“哼,油嘴滑舌……”
说话间,两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消失在风里。
他们身后的影子被夕阳余晖拉长,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后来,李云朵年岁越发大了。
没什么大病,只是身子骨不如年轻时硬朗,翻个身都觉得骨头疼。
前些年,伊丽娜也走了,她大病了一场。
说来,她真不如伊丽娜。
高子显走的时候,她难过了一阵,还怕伊丽娜走不出来,在想着该怎么安慰比较好。
没曾想,伊丽娜反过来安慰她,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有次,她认真的对伊丽娜说:
“娜娜,你要是没放下一定要告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好了,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伊丽娜笑了笑,这才回她。
“虽然想起他难过还是会有点难过,但我的生活里又不是只有他,我还要带我孙女呢!”
“再说,我年纪也大了,说不定那天也去了,总有见面的那一天,总想着他,还不如过好当下。”
说这些话时,伊丽娜眼里冒着晶莹的亮光,那是对死亡的透彻。
伊丽娜明明和她一样大,却早早就不惧死亡,活得通透。
她的确不如。
自从认识到死亡于她而言,似乎也不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后,李云朵活得充实且自在。
这大概是她晚年最快乐一段时光。
那是一年秋天,枯叶纷纷扬扬。
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投在树下之人的身上。
李云朵和唐予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大概是阳光太过温暖,李云朵只觉睡意突然来袭,眼皮打架,意识昏沉。
她突然预感到,自己或许即将死去。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用尽全身心力拉了一下身边之人。
在他靠过来时,轻声道:“我要走了,你好好活着,感谢你相伴一生,我无怨无悔。”
“朵朵……”
意识彻底沉沦之前,这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熟悉,又满是焦急、悲痛。
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听完李云朵说的那席话后,唐予棉便焦急地叫她的名字。
没叫醒,他也不认为她真的死了,而是送她去医院。
去医院前,他这样告诉自己:
“她只是睡着了。再说,没有医生确定的死亡,就不是真正的死亡。”
医生从他手里接过李云朵,他愣然的坐在等待椅上,大脑一片混沌,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医生走了出来,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他大脑开始发晕,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喉咙干涩,他都不敢开口询问李云朵情况怎么样。
“您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走得很安详。”
医生依照惯例,歉然道。
闻言,唐予棉头昏了一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医生连忙上前搀扶,“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
唐予棉摇了摇头,礼貌道谢,挣脱了医生的搀扶。
他脸上除了一片木然,没什么表情,他转身去了病房,带走李云朵。
医生和护士愣愣的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很多年后,依然能想起来。
这世上还是存在白头到老,心中仍有爱意之人。
离开那家医院后,唐予棉前前后后又跑了好几家医院,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李云朵已经死去。
最后,他带着李云朵回了家,为她梳洗后换上结婚时的婚纱。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写了一系列流程,以及致辞。
最后,他给两人的女儿唐糖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带着笑意的女声:
“喂,妈~你怎么想着打电话给我了呀?是不是想叫我回家吃饭?”
“哦,我是你爸,糖糖啊,你妈死了,你回来处理一下。”
唐予棉平静告知女儿这个消息,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唐糖几乎下意识惊呼出声:“什么……”
“嘟嘟——”
放下电话后,唐予棉换上结婚时穿的婚服,为自己打理了一番。
在李云朵身边躺下,他用眼睛认真描摹下她的模样,而后勾唇一笑,轻声道:
“感谢你愿意与我相伴一生,你无怨无悔,我亦无怨无悔,来生再见。”
说完,他轻手轻脚来到她身边躺下。
意识消散前,他还在想:
大概老天也没有想到,我学的催眠居然还可以用来杀人,而杀的第一个人竟是我自己。
世间之事多滑稽。
电话被唐予棉挂断后,唐糖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赶紧回到父母家查看情况。
回到家中,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那换上婚服,安然入睡的父母。
忍着巨大的悲伤,她上前查看。
父母都没了呼吸,母亲身体冰凉一片,父亲身体尚有余温。
她压抑不住悲伤,在父母床边痛哭出声。
后来,唐糖按照唐予棉留下的流程给他们合办了葬礼。
父母的人生已经结束,而她的人生还在继续。
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她会努力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