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近黄昏,炊烟袅袅升。
顾渊又采药而归,便在院中煮水冲茶,只闻隔壁宅子饭香,便觉得心境之变业已大缓。
烟火人间,真抚人心。
修藏剑式两日已成,但登堂入室之境却还未有头绪,倒是心境变化,整日让他有些提不起劲。
不同于听雨潮的随性而有所求且不为外惑,如今飘飘然似有遗世独立之感,实在让他生不起喜欢。
又想着隔壁柳莫今日竟不来窜门饮茶,实在意外。
正要起身取灶台做饭,听得院外脚步声乱,转头看去,原来是大腹便便的村长憨憨笑着,又摸肚腩而来,“顾先生,顾先生呀。”
顾渊将肩上大衣拉紧,走去开门问道:“村长亲至,莫非有要事与我相商?”
村长佯装不悦道:“诶,顾先生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喝两口茶了?”
“村长若有此闲心,顾渊自只扫榻相迎。”
“哈哈哈,这真是,来来来,顾先生呀,我来与你介绍两位客人。”
此事不出顾渊所料,他若无事,总不会来。
“既是有客至,可以请来相见。”
村长便抬手朝巷口招呼道:“老先生,孙姑娘,来来来。”
所以白衣老者与孙小沫并肩而行至院外。
“见过顾先生。”
二人皆作揖,顾渊亦回礼。
“原来是孙姑娘,未知这位老先生是?”
顾渊还真不知孙小沫何故又回,莫非是真没瞧出前日那未成将成的藏剑式真机?
孙小沫不敢直视顾渊,虽未持听风剑在手,心神已受震荡,只觉有洪水天灾在前,“家师知我学剑于顾先生,特来拜访以表谢意。”
白衣老者笑说道:“鄙人孙自在。”
“原来是孙老先生当面,请入内饮茶。”
“顾先生面前,岂敢倚老卖老,老朽少时曾为道观小修,先生称一声孙道人即可。”
顾渊心中一乐,原来孙小沫这姑娘真将他当做什么山精野怪了,请来此孙道人,莫非要斩妖除魔?
“名讳不过称呼,既如此,我便托大,称老先生一声孙道人,请入内饮茶。”
“那老朽便叨扰了。”
“无妨无妨,我原也正当闲饮一番。”
师徒二人便与村长一齐入院。
孙自在步子轻缓,趁此打量小院。
简陋土墙围起,内有海棠梨树,且列石桌竹架,远处灶台紧贴砖房两间,等闲长居于此,在外人看来也真清贫。
但孙自在又听孙小沫说这教书先生乃惊世大能,可由他看来,面前分明只是个没甚出尘气息的孱弱文人罢了。
“顾先生呀,你这小院,看着还真有文人气息咯。”
村长才坐下,已环顾左右,正盘算着这家伙好歹是全村贵人,不行少吃一顿酒,凑点银子给他翻修一番时,又听得孙自在道:“老朽贸然到访,唯恐扰了顾先生,一番心意,不足为道。”
他将一只竹屉放于桌上,气味一出,顾渊便知其中乃是上等好参,不免觉得奇怪,莫非这小木村中人人皆知他好草药?
“老先生客气,只无功不受禄,却不敢收下。”
何况这孙道人未必真有好心而来,若将他当成山精野怪对付,竹屉好参可说不准是要命的东西。
孙自在笑道:“顾先生这话生分,小沫才得先生传剑,做个师父的聊表心意,岂不应当?”
话已至此,顾渊也不强求,只想这孙道人若真为试探而来,可与之说明。
如要不是,那便罢了,修行一事,总归不宜声张。
果然,等顾渊斟茶之后,孙自在便开门见山道:“顾先生,老朽此来,还有一事相求。”
一旁小木村长缓缓饮茶,只觉尽在掌握,老东西,果然瞧出你没个好心眼子。
但如今银票已收,他也再不多管,因此低头默默品茗,且感慨茶叶不错。
怪了,这家伙月钱不过二两,哪来这般好茶?
顾渊却不知因这一杯茶,反倒让小木村长熄了凑钱给他翻修院子的心思。
“老先生但说无妨,只得有言在先,若事不可为,顾渊亦不逞强。”
“自然,这是自然。”
孙小沫早已将顾渊诸事悉数说与孙自在听,自然晓得他有应对之法,可架不住当日所见真太过吓人。
归于天地而将灵气分开,真是人力所能及?
“顾先生且看,此乃青竹玉萧,是老朽周游列国时偶然所得,其音色上乘,颇有动人心弦之意。”
顾渊却看那玉箫,真瞧不出个究竟,此等珍稀物件,他由来少见。
“老朽近日得一卷残缺萧谱,虽自续半篇,吹来却只觉甚怪,正好听先生亦是风雅之客,特来请先生点评一二。”
常说君子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可顾渊自幼长于山村,乐理实非他所长,便直言不讳道:“恐要叫孙道人失望,乐理实非我所擅长,只怕品鉴不来。”
孙自在笑道:“哈哈,顾先生自谦了,说来其实也是老朽人老心气高,续了古谱,便总想示于人前,点评一事,实为借口罢了,先生只当老朽献丑,以娱在座几人之耳罢了。”
话已至此,顾渊自没理由拒绝,虽知此曲必有不寻常处,但想着孙道人若真当他是山精野怪对付,萧音所及,还有村长和孙小沫,料想对常人无用,要是能因此打消疑虑,那才更好。
不然,也只得到时与他说明,好在有大衍宗主座下第七弟子李诚之名,想来东来境内,孙道人也不好拿他如何。
顾渊便道:“既如此,有劳孙道人了。”
孙自在笑笑道:“那老朽,这就献丑了。”
一提玉箫,老者眉眼肃然,顾渊只觉面前这位,立时出尘。
箫音一起音萧瑟,满院颓然,似客归来春已晚,梨花落尽成秋苑。
纵村长这等不通乐理之人,亦沉于其中,而感物是人非。
顾渊听雨耳边,却只觉知己临前,所谓曲音萧瑟,却非悲人伤物,真似他前日心境之变,天地悠悠,无人与共。
等一曲终了,大腹便便的壮年汉子竟听得险些落泪,“惨,真惨,太惨了。”
孙小沫愣了愣,虽亦觉得此曲甚悲,倒不至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