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
刘彻立刻放下卫长公主,过来扶我。
我摇摇头,靠在假山上颤抖着道了一个字“疼~”
刘彻忙蹲下身去查探我的脚踝,已经有红肿的迹象,立刻将我抱起来,急忙回了温室殿。
传了太医过来,一番诊治以后,得出了扭伤的结论,需要进行关节复位。
没想到方才那一小会儿的得意,竟然让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心中大为后悔,只觉得乐极生悲,因小失大,有苦说不出,又狠狠地瞪了刘彻一眼。
“知道什么是活该吗?”刘彻指着我红肿的脚挖苦道:“这就叫活该!”
我没好气地扔了一个枕头过去:“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接过枕头扔到一边,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不想看见我吗?那谁让你巴巴儿地过去找我的?”
“我才没有去找你!”我自知这话说得没有底气,把头扭向一边,并不看他。
他突然当着太医的面,在我脸上亲了一个响,随后又紧紧将我拥住。
“你放开我”,我挣扎道,脸上又不禁热了起来。
他笑了笑,在我耳边道:“不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当着外人的面做这些亲密的举动,一个劲儿地想要挣脱他,可他却越抱越紧,冷不丁地听到骨骼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我的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冷汗也出了一箩筐。
“好了”,江慎起身道:“夫人可再试着动一下看看。”
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将信将疑地挑动着脚趾,突然发现好像不疼了,又尝试着扭动了一下脚踝,确实是不疼了,心下大喜,连忙道谢:“多谢江太医。”
江慎笑了笑,看了刘彻一眼,说道:“夫人应该谢的人是陛下。”
我白了刘彻一眼,并不说话。
江慎依旧笑着,取了一盒膏药过来,说道:“这药每日早中晚各涂抹一次,不出三日,便可消肿。”
刘彻亲自接过,一个眼神,东儿便领着江慎出去,一众宫人也纷纷退下。
刘彻松开我,又坐到我的脚边帮我上药,殿中突然只剩下我和他二人,一时间倒也无话。
一直看他抹完药,我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爽朗一笑,习惯性地往榻上躺去,说道:“一百零八天了。”
“什么一百零八天了?”我问道,又踢了踢他:“把枕头还给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起身去拿枕头,说道:“你整整一百零八天没理我了!”
我把枕头塞到身后,舒舒服服地靠着,嗔道:“你这莺莺燕燕的一堆,我不理你,你不是也玩得挺高兴的吗?”
他睨了我一眼,心有不悦,唤道:“齐心,去把这四个月的承幸簿拿来!”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嗔道:“我才不要看那个鬼东西!”
他没有说话,又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只等着齐心去拿承幸簿过来,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召幸的人不多,否则以他的阴阳脾气,他要是召幸了别人,肯定是要让我知道的,不气一气我,他才不会舒坦。
片刻工夫,齐心就小心翼翼地捧了承幸簿过来,刘彻二话没有就往我面前一扔。盛情难却,我只好瞄了一眼,除了百来日前有几个我的名字以外,也就是近日才召幸了一回张氏,我有些意外。
想到方才的情形,这样的大冷天,张氏穿那么一点在刘彻面前卖力地演出,便又不觉得诧异了。
我合上承幸簿,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这承幸簿上面记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有些急了,道:“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将承幸簿扔到一边:“陛下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了?”
他面色微微一滞,又躺了回去,呢喃道:“你跟别的男人在那样一个乌漆麻黑的山洞里待了一整天,还衣衫不整地出来,朕都不能吃醋的吗?”
我横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就因为吃醋,便要对别人非打即杀的吗?”
他突然又跳了起来:“说起来朕就来气,朕本来是想放他走的,是那姓季的非要挑衅我,还说什么对你不好,他就不放过我,他想拿我怎么样?他能拿我怎么样?偏偏你还拼命求我放了他,要不是看在他救了你的份儿上,朕非得将他五马分尸不可。”
想起季风那日说的话做的事,我心里也来气,又道:“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继续生气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我嘟囔道:“我不跟你说你不也都知道吗?”
他反问道:“你跟我说和别人跟我说,这能一样吗?”
“我不是怕你瞎想嘛!”我伸出手去牵他:“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拉着他坐下,我又略理了理思路,说道:“阿青当年从郑家跑回来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对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季风搭救,他才能顺利回来,我们家一直记着这份恩,所以与他们家常有来往。之后他跟我大哥提亲要求娶我,大哥觉得他为人不错,可以托付,未经我的同意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为了报答公主的恩情,我许诺要一辈子留在侯府侍奉,便让大哥去退了这门亲事,他不同意退亲,便私下来找我,希望我答应,我拒了他,再后来……”再后来是我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
“算了算了”他安慰我道:“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问了。”
我摇摇头,鼓起勇气继续道:“再后来,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将我骗去外面,欲要……我挣扎,我求他,我以死相逼都没有用,他听不进去,也不肯放过我,那个时候我几乎已经绝望了,我以为我的天要塌了,幸好卫青及时赶到,把我救了下来!”说到这里,我的眼泪还是掉了出来:“我曾经视他为我们家的大恩人,可他却成了伤我最深的人,后来我就躲着他,不见他,婚事便也这样不了了之了。”
刘彻面上青筋暴起,道:“你若早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就是怕你一怒之下杀了他,所以才没敢告诉你!”我止了泪道:“他那日是喝醉了酒,所以才会失去理智,终究没有伤到我,而且他是卫青的恩人,现在又救了我,你别杀他,别让我们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刘彻紧紧握着我的手道:“我可以放过他这次,但绝不会放他第二次,别再让我看见他!”
我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再多劝,只希望日后季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样于我,于他都好。
我顿了顿,又接着道:“除了季风,还有东儿和豆如意,你知不知道,那日事发突然,他们两个都是拼命护我的,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打个半死!”
“拿着朕的俸禄,却没完成朕交代的任务,别说只是打个半死,就是朕真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不敢说半句!”
“你——!!!”
听着他这话,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我便不喜欢他们这种权大势大,却视人命如蝼蚁的姿态。
“好了好了”,他按下我的指尖,软语道:“我罚他们一是因为他们没当好值,让你落入危险之中,二是,朕要以儆效尤,震慑其他人,你出了这么多事,朕都担心死了,又不能惩治凶手,若再不帮你在宫中立威,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凶手固然该死,可那些渎职失职,事不关己的人也同样罪不可恕。我还没说你呢,朕才搭好唱戏的台子,你就上赶着来拆,拆就拆吧,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朕,你说朕气不气?”
我扁了扁嘴道:“我是真的以为你要把他们打死呢?”
“我要真把他们打死了,你还不得恨我一辈子呀!”他坐到我身后,将我拥入怀中,说道:“话都说开了,以后可别再像这样不理我了!”
我把玩着他的手指,噘嘴道:“那你也不准欺负我。”
提起来,他又是一脸委屈:“我都来给你道好几回歉了,你都不搭理我。”
我撒娇道:“那个时候我在生气嘛,你不会多坚持一下嘛,又或者等我气消了再来?”
“老是被你拒绝,我很没面子的好吗?”他怨气满满地道:“好歹朕也是个皇帝,也没哪个皇帝做得像朕这样吧,宠幸自己的女人,还要看她脸色,她不高兴了就说你欺负她,生气了,一晾就是一百多天,还处处是朕的不是。”
我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他的下巴,调侃道:“那怎么办呢?”
他恨道:“罚,必须罚,一定要罚!!!”
看他委屈巴巴的模样,我只想笑,忙从他的怀里伸出头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好了,不委屈了。”
“不够!”他揉着我的手道:“一百零八天呢,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知道他今天是过不去一百零八天的这个坎了,也不跟他纠结,又拿起承幸簿,翻到张氏那一栏,说道:“陛下不去瞧瞧张氏吗?方才我看她可是很伤心呢!”
“瞧她做什么?”他夺过承幸簿扔到一边:“前几日朕瞧着她被别人欺负,觉得她可怜,所以才去了她那一回,你要是不喜欢,朕明儿个就将她打发出去,不碍你的眼。”
“如此便好了,正合了皇后心意”,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继续躺着。
刘彻不悦,揪着我的鼻子道:“咱们说咱们的事,与皇后有什么关系?好好地提她做什么?”
我摇头甩开他的手,嗔道:“她要当贤后,自然也就要个恃宠而骄的宠姬来衬托她,连陛下都乐意成全,我哪里还敢有意见!”
“就你狭促!”他敲了敲我的额头:“她那个性子,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她的椒房殿,不出来生事,对朕来说就已经是贤德了,不过是随口夸她两句,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真是这样?”
“不然呢?”他翻了一个白眼,又继续道:“皇后那里你不用怕,不管她表现得如何贤德,玺绶朕是不会再给她了。至于馆陶送进来的人……你要介意,就把他们打发去别处,你若不介意,那就留着她们在宫里当个摆件儿就行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接着道:“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子,陛下也别委屈了她们,我也没那么小心眼,只要是对你好,对咱们孩子好的,我都能接受。”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介意我宠幸别人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会专宠我一人,所以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拥着我,突然不说话了。
我想了想,仰着头看他:“那日送给陛下的酒,陛下觉得好喝吗?”
他的眉头皱了皱,看着我道:“你确定那是酒?”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可是我亲手酿的呢,拿来恭贺陛下后宫添了佳人,不好吗?”
刘彻开怀一笑,又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好,你酿的酒都好喝!”
“真的吗?”我立刻坐起身来,戏谑道:“那陛下要不要再尝尝?我可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脸色一白,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吧……”
不理会他的拒绝,忙唤宫人取了酒来,恶作剧般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满脸抵触,我越发觉得有趣,一仰头,给自己慢慢灌了一口,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搂着我的腰,将嘴里的酒尽数吸进。入口时的苦涩逐渐转为甘甜,浓烈的酒香在嘴里激荡缠绵,很快就变成一股火辣的气息,他低声呢喃道:“你给这酒取了个什么名字?”
我松开他,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桑中”二字,随即轻声吟唱: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皇后的诸多转变,成了未央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舆论一边倒地赞扬皇后贤德,人人都道以前的皇后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贵女,而现在的皇后才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春正月,皇太后出面,言刘彻日理万机,不该再为后宫琐事操劳,后宫事务理应交由皇后打理等等,言下之意便是要刘彻将玺绶归还给皇后,刘彻以皇后心智不熟,不宜主持后宫事务为由拒绝。
此后,窦太主也以各种理由,向刘彻提及归还皇后玺绶一事,刘彻皆置若罔闻,多次遭拒以后,窦太主深感无望,也不再提了。
三月上巳日,这本是天子拜祭汉家先祖的日子,但刘彻却破了例,取消了这些行程安排,一身常服,一架驷马朱轮华毂车,带着我和孩子,来到了南山祭拜我的父母。
阳春三月的南山上,已经是一派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山如笑,绿草如茵,最适合举家同游,走马踏青。
从朱轮华毂上下来,还需走一段小路上山,不用赶路,刘彻便让侍从远远地跟着,我们自己带着孩子慢慢走上山去。
面对着满山的蜂环蝶绕,姹紫嫣红,两个孩子展现出来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卫长公主活泼跳脱,好奇心强,又是头一次出宫,自然兴奋不已。而石邑相对来说就要安分许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肯下地。
我不想养成石邑胆小怕事的性子,尝试着将她放下来,“不走不走”,她撒着娇,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双腿朝后高高的翘起不肯着地,好似地上有吃人的怪物一般。尝试了几次都不行,最后还是卫长公主从路边摘了一朵野花递给她,说要带她一起去抓蝴蝶,才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引得她下地走动。
一路上拈花惹草,追蜂捕蝶,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父母的墓地,已有侍从将坟茔四周打扫干净,摆放好了祭品。
卫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坟冢,问道:“阿母,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阿翁,阿母,我带着令仪和幼蓁来看你们了”说着,我拉着两个孩子在菖蒲垫子上跪了下来:“来,快唤一声大父大母,好好给他们磕几个头。”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但仍旧听话地唤了一声“大父,大母”磕起头来。
我心中很是感动,挽着刘彻的胳膊道:“柳郎怎么想着今日要来祭拜我的阿翁和阿母?”
他笑了笑:“每年祭拜的都是那么些人,今天换一个人拜拜。”
“不对”我摇头道:“你一定是有什么没跟我讲。”
他伺机将我一揽,在我脸上亲了一个响:“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卫长公主见之,迅速把脸凑了过来:“阿翁,我也要亲亲。”
刘彻又在她们脸上各亲了一口,才让元伯把孩子带走,又把一众侍从赶得远远地,独留我们二人在坟前祭拜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