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日里授符仪式上那般高贵疏离、百官生畏的广安王,私下待人却如此宽宥温和、无微不至,若说八年前,周大武怀着为李老将军报恩的心,视死如归一般来到岭南之境辅佐他,如今的他,已算是死心塌地了。他不再推辞,只深深拜首:“多谢殿下。”李元悯这才看了一眼周大武身边的青年,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只垂着漆黑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明日,他便要再次离开自己了啊。李元悯心一黯,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旋身离去。他今日也喝了不少酒,脸上红扑扑的,身上热得很,便踱步至廊桥边上吹吹夜风,一边远远地看着院里热闹的场景。半晌,身边的微风霎时止了,李元悯抬头一看,是猊烈跟着过来了。他手上端着一盏热茶,递给他。“殿下喝多了。”李元悯浅笑着摇摇头,却也打开杯盖,低头抿了一口,便将那茶盏放在廊架上。“今日不是高兴么,多喝两杯也没什么。”耳边又远远地传来一阵笑骂,想来是哪个倒霉鬼猜酒令又输了,正被人劝着酒,隔着光影,声音有些飘忽。微风徐来,他们二人像是与眼前这个世界隔绝一般,站在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异境。李元悯将目光收了回来,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上已是布满靡丽的潮红,他就这么看着猊烈,炙热的,毫不掩饰的,半晌,似是感慨一般叹道:“阿烈,你长大了。”今日盛大的授符仪式上,数万郡守军肃穆而立,站在队首的青年高大挺拔,眉眼冰冷肃严,李元悯当时便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养大的这孩子来得神勇英武。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身子靠在廊桥的栏栋上,目光却一点没有离开眼前的青年,此刻的他,太想抬手摸一摸那温热紧实的、带着些许硬茬的脸颊,甚至想大胆地凑过去咬一口那颗上下滑动的喉结,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不能做。在外,在这里,在此时,他们永远是王府主人与手下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不可言说,像一段只能隐藏在阴暗里的苔藓一般,在暗处疯狂的、迷乱地疯长着,但在阳光下,他们不能有任何的逾矩。任何人都不懂他们之间深深的牵绊,所以便算是周大武堂而皇之地劝他娶妻,他都不能站出来,说半个不字。许是这杯中之物的缘故,诸般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可李元悯最终却吞下了所有酸楚的、刺痛的、苦涩的心水,只轻轻嘱咐他:“阿烈,去边境,要好好照顾自己。”猊烈没有应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保留着一种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幽香,又在外人面前看上去不太暧昧的距离,他垂着眼眸看着他,深深的,热热的。“殿下……”他低低地:“今夜让我留下。”双方当然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黏腻、潮热、冲撞、压抑的低吟、难以纾解的怨以及不可解脱的欲。他当然会允他,他怎会不允。李元悯想着,一股大胆而炙热的念头起了来。“不,你在你院里等我。”***夜深了,猊烈魂不守舍的,背着手当枕躺在床上,他盯着床榻上的日月浮雕出神。明日他便出发去边境了,这一去,许是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可是,他不得不去,他必须接管这岭南地域最大的一支武装,只有这兵权在手,他才足够有资本去护着他。他永远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猊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那股莫名的劲儿散去一些,又想着他在廊桥的那句话,那人,用那样的眼神,跟他说着等他,他身体便有些热意。耳畔吱呀一声,猊烈本就悉心留意着,自是猛地坐了起来,三两下便冲到声音来源处,夜色下,那人正噙着笑意,如春花一般艳艳地看着他。猊烈三两步上前,打横抱起了他。“阿烈别!”对方急促叫了一声,“我带你去个地方。”猊烈呼吸炙热着,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他。李元悯站定,碰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着他的肚子,他脸上一红,忙丢给他一个包裹。猊烈打开,是一张人皮面具及一套劲装。他这才发现李元悯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劲装,长身玉立,一席细腰更是箍得只剩一握。他眸色暗了暗,连问都没问,便依着他换上了。李元悯看着他那张全然不一样的脸,嘴角轻轻一扯,便牵住了他的手,悄悄摸出了院门。二人痞赖的孩童一般翻上高墙,猊烈一把搂住李元悯的腰,提气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府外的平地上。路边一只野猫被吓了一跳,吱叫一声往黑暗的角落里逃窜而去了。在墙角一隅,猊烈看见了两匹打着响鼻的高头大马候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看李元悯,李元悯眼睛亮闪闪的,只拉住他的手,往两匹马处走去。宵禁时分,街上没有一个人,二人的马飞奔在青石板道上,显得有些刺耳。很快,他们来到了城门口,易容后的李元悯递给守门者一张令牌及文书,守卫视察一番,又回岗室一番核验,便开了小门,放二人出城了。深夜,郊外显得比都城更冷上几分,马蹄声声,风声猎猎。李元悯用他广安王的身份徇了一回私,他三更半夜摸进了下属的房间,像个轻浮的登徒子一般将人偷偷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