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罗摩——一个瘦高个浅褐色卷发的少年,非常爱笑,笑起来蓝绿色的眼睛如碧波荡漾,浅浅的雀斑堆在脸颊上,显露出调皮的天性。他就是摩罗,是卡尔基在白纳福煦宫认识的同龄扈从。皇帝更改了骑士团的惯例,以训练的名义把最优秀的年轻人和骑士团精锐召集到禁宫,从此就有了直辖皇帝的禁军“不死军”。伐楼那为此皱起了眉头,他很有政治敏锐性;但天性好奇热情的卡尔基则奔向新天地,他被从“特拉夜斯特陵舍”抽调到“苏米卢”——一座全新恢宏美丽的布哈拉,甚至很多地方都比古老的前者气派现代得多。和早已经形成传统的“特拉夜斯特陵舍”中的井井有条和高贵冷静不同,新建的“苏米卢”里白种男孩混乱旺盛的荷尔蒙到处迸发着。在被从自动禁闭室里放出来时,卡尔基一转头看到从隔壁间里也冲出来一个年轻人,两人默契地互相微笑。这就是他与摩罗的初识。他们年龄相仿,如此投缘,一起在宫中守夜,一起聊天吹牛,一起幻想生活。直到罗摩阵亡前的两个小时,他们还在平静的阵地上闲聊。“我们已经打了那么久,我连时间都记不得了……一个陆战连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摩罗显得很伤感,骑士团的新兵头仗以陆战开始,这是不变的老传统,但没人想以如此惨烈的战役开场。“援军马上到了,我们再坚持一阵,之后可以回撤修整了,这是里恩执事担保的,我相信他。”卡尔基打开太空铠甲的头盔,在昏暗的光线中露着头,“我们终于可以回柏拉图了,还会第一次有休假啦,可以到处跑了,我想了好久了。”“哇,骑士团的士兵休假……”摩罗又天真地笑起来,“卡尔基,你想好我们去哪里了吗?一起去远足旅游吧!”“好啊!我想去第四洲‘施特瓦尔环’的‘轮回瀑布’,那可是柏拉图最美的森林瀑布!我上地理课的时候就想去看了!”18岁的卡尔基清澈的蓝眼睛中都是幻想,“飞流直下的银色水流足有2500多米之高,水雾飞溅,常常会出现极为壮观的巨大彩虹。一回柏拉图我们就预约车厢和青年旅馆吧!”“太好了!我真想马上就能去。”摩罗仿佛已在眼前看到瀑布壮阔的模样,“去过的人都说像天堂一样美……”他环看四周,四周一片废土,遍地瓦砾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一切记忆到此都戛然而止,他忘不了原本乐观的摩罗最后低头伤感的模样。他在装着罗摩的尸袋旁边点了全息蜡烛,点点烛光在闪烁,毫无热度。里恩执事微微抬了抬头,还有轻轻飘落的“涅盘之花”,只有军阶升到“不死军”以上的骑士阵亡后才会有释放“涅盘之花”的礼仪,这些刚上战场就阵亡的新兵自然无法享受这种隆重的礼节。没想到卡尔基却在停尸处独自为好友施放洁白花朵的影像,生命就像这种虚拟的花朵,是空幻之梦。“你快回去休息吧!”里恩的话语很温和,却是一种命令,“明天我们还有一场恶战,死人已经见到了战争的终结,活人却必须苦战到底。”“为什么?”卡尔基突然抬起头问执事,显得无奈而悲愤。“为什么我们杀死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不认识我们的人杀死我们?……我从四岁开始就学习使用枪支,我把这当作一场游戏,原来是为了把我们送到千万光年之外,去杀人,去被人杀……我们一个连,除了我一个人,在一个月内都死光了,为什么?为什么?盖亚人不是人吗?我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一阵悠长的沉默,在摆放着一具具白色裹尸袋的临时停尸房里,显得格外冷清。“生命是场献祭……”里恩开口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充满一种力量。“卡尔基,这就是刹帝利的命运,在残酷中懂得真正的仁慈。”残酷的仁慈,跪着祈祷的卡尔基睁开了蓝色的眼睛,真正的仁慈。与此同时,盖亚军人的尸体也在紧锣密鼓的清理中,盖亚军人的伤亡常常数十几倍于柏拉图人,这次梅西耶基地更是伤亡惨重,算得上是尸堆成山,血泊成海了。巨大的舰载移动焚尸炉在灰暗的天空下冒出黑烟滚滚,数不清的打扫战场的机器人和运载悬浮车在来回工作。普通盖亚官兵的尸体就直接焚化,只有高级将领的尸体才会被收殓,换回己方指挥官的尸体或者战俘。白虎骑士团的行刑队则忙着按照卡尔基团长的命令,枪毙被俘人员中少尉以上军衔,25岁以下的年轻军官。之所以不用效率更高的射击机器人,其实还是柏拉图人凡事都讲究“仪式感”,动用行刑队类似处决军事贵族的礼仪了。当然,年轻的盖亚军官不会这样想。“我已经满25岁啦!”艾米莉哭得防水睫毛膏都粘在眼眶边一圈,她脸色惨白,大喊大叫。然而测定盖亚人的年龄已不再困难,一群毫无感情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用一根长针轻轻刺她的手指,用血液测试骨髓的发育,一秒钟后绿灯亮起,识别效率极高。于是,一群年轻军官在嚎啕大哭中被带去枪毙。“艾米莉!妮茜!”兰瑟·徐绝望地叫着第七舰队指挥部仅余的几个年轻女兵的名字,被管理机器人拉住了。“你们是一群野蛮人!卡尔基你根本就不是人!”年轻的少尉扯着嗓子叫道,“简直是比古代人还野蛮,任何一个现代人也不会像你们这样!”柏拉图人听不懂他的呐喊,不去理会。而一旁的年长的高级军官因为被赦免,而陡然放松,庆幸之余因为身心俱疲,瘫坐在地,无心关顾别人了,和他们在一起的兰瑟就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Union!”他看到柏拉图士兵押解着被俘的张明走了过来。“Lancer!我们投降了是吗?!”张明显得非常狼狈,他的左臂被高能粒子枪打穿了,血污沾满了战斗服,由于马上要被送去毙了,就没人管救治这事,他只能捂着伤口,显得很痛苦。“是的!我们投降了,梅西耶失守了,施瓦茨上将自杀了……”突显清瘦的兰瑟神情恍惚地站立着。“一百二十万人都陷在这里了?我刚刚看到了总参谋长的尸体了……”张明湛蓝的眼睛中流出的泪水,在黝黑的肌肤上横流,是那么晶亮,带着无以名状的哀恸。“为什么?所有人都尽力了,还是败了?!”年轻的中尉怒吼道。兰瑟很想和旧友抱在一起,一起痛哭一场,但被无情古怪的监视机器人强制拉开。“我恨柏拉图人!”张明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我不甘心!”他被带到六个要被枪毙的年轻军官里面,其中还有女孩子:第七舰队的女军官妮茜和艾米丽。她们完全被吓坏了,此时甚至已经哭不出来了。“兰瑟·徐!”张明被带走时,远远地回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帮我们报仇!听到没有!”这位制服凌乱,风度全无的年轻军官呆呆地站立着,寒风灌进了他被大将拉扯开的领口,他的嗓子紧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柏拉图军队的处决方式竟然仍按照旧地球的德式排枪枪毙,只不过枪支已换成先进的激光枪。20位柏拉图行刑队员排成一排,然后朝站立着的七位盖亚年轻军官连续发射激光弹束,这件事就发生在兰瑟的眼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学同学被处决。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临时加入第七舰队都是一个梦——兰瑟看到他们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以往胆小的他肯定恐吓得不敢直视,这次他却睁大了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然后的一切,兰瑟宛如做梦,他们被监控机器人带入高级军官的战俘中心。徐中尉脚步沉重得迈不动步子,他不断回头,看到倒地的张明蜷缩着身体,就像胎儿在母亲的子宫中一样宁静。眼前一片模糊,热泪滚落。天神视凡人为蝼蚁,以杀戮他们取乐。“我们的天父,怜悯我们,也怜悯我们的敌人……我的债是鲜血,愿在天之父赦免,阿弥。”祈祷完毕的卡尔基以高雅庄严的风度站起身。团长与几位白色长袍的骑士站在一具具,仿佛无限展开的尸体行列中。一切如此安静,甚至带有一丝圣洁的气息。柏拉图军队占领梅西耶主基地成为多米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块:那支冯·阿本贝格上将派遣的一支区舰队急匆匆地返回奥比主斯基地。但这支不敢跟两支疲惫的柏拉图舰队开战的盖亚舰队依旧遇到了麻烦——无法在梅西耶建功立业的柏拉图第八舰队“阿契美尼德”的盯上了它。“阿契美尼德”在其后不断追击,最后在双子星门附近追上这支因为长途远航而疲惫不堪的小舰队。炮击、爆炸、激烈的宇宙舰队的遭遇战。最后,这支盖亚舰队只有寥寥数艘舰只逃离返航,严重破损的旗舰“莱茵”带着几艘护卫舰遁入茫茫黑暗宇宙。宇宙战争的光芒是超越时空的,因为只有千万光年之后,人类才能捕捉到那一瞬的毁灭的光芒。而在梅西耶基地,经过72小时的休整,在全体弥撒后,卡尔基再次用激昂的声音鼓励所有骑士们再次踏上茫茫的星途的远征。“‘哈图沙’选择了返航,可是……梅西耶才是‘萨帕尼特’这顶王冠上最大最明亮的宝石,我们已经得到了最高的奖赏,还将得到更多的荣誉,只属于我们白虎骑士团的胜利……”一阵疯狂震耳欲聋的欢呼。才三天,这些好战的白虎骑士们已经忘记激战的伤痛,重新又有了再战的勇气。“为什么放弃把那些小宝石一口气都揽入怀中呢?咬咬牙,勇士们!盖亚人已经吓破胆了,其他的小基地看到我们就会闻风丧胆,我们要再接再励继续征战,这是比‘伊阿宋之征’更勇敢的征途,因为我们先攻占了曾经不牢不可破的梅西耶……我们骑士团要继续蹂躏并且劫掠整个萨帕尼特!”“勇士们!为了瓦尔哈拉!”卡尔基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无比的光彩,举起右臂,高傲地抬着头,用“罗马礼”向所有骑士致敬。“为了柏拉图军队和骑士团的荣誉!进入阵亡者天堂的人是有福的!”于是,又是一片疯狂怒吼的“Seigheil”,如同风暴一样席卷整个临时祈祷大厅,无数手臂高举了起来,不息的狂热战火又被点燃。白虎骑士团的战舰群从废墟一片的梅西耶基地启航,开始如狼虎疾风一般席卷无数个盖亚采矿点。“什么?梅西耶陷落了?!没人来救我们了?!”“怎么办?!我们当初为了援助主基地已经损失了一半舰队了!”“我们两个基地之间有1200光年啊,集合舰队并非易事啊!”“天啊!是白虎骑士团!柏拉图舰队精锐中的精锐!”“谁愿意当联合舰队的最高指挥官?”面对气势汹汹前来攻击的白虎舰队,m17小行星带上的19个基地矿区的司令们只能七嘴八舌地仓皇议论,他们用珍贵的宇宙能量开着千年光年之遥的联席会议,却七嘴八舌地无法达成任何应对战略。他们过去的幸运都是仰仗于强势能干的施瓦茨上将的一次次庇护,如今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已经士气丧尽。于是,在这些小基地能联合起来组成联合舰队,汇集起全力迎战之前,率领着白虎骑士团的卡尔基则如旋风一样在黑暗宇宙中全速前进,将它们逐一击破。一时间前线噩耗如同雪花般向盖亚战争部和巴别塔超光速传递而去。柏拉图人以伤亡5万人的代价取得了胜利,而盖亚人伤亡超过90万人,39万人被俘,这就是梅西耶战役的结局。很快这个消息立即引发盖亚人类联合政府的政坛地震,盖亚人纸醉金迷的消费生活原本就是一个极为脆弱的系统,维系在星际帝国主义的掠夺和征战之上。于是,芒星城内开始动荡——印欧人共同的祖先神,“天空之父”dyeusph2ter,或是“闪耀之父”,即兴都库什山中的“众族之父”特尤斯。这个抽象感念一直保留到天主教的paternoster。第一个提出这个观点的是19世纪的东方学家马克斯·缪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