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活下去,夺城而出

甘田生后背朝上,紧紧地抱着井口。

一只只拳头重重地招呼到身上,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一样。

下决定只需要一瞬间,可当真正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时,他才发现,坚持下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其实,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是不能跟着窦长柯跳下去。可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一来,他曾经查看过,井口下的暗道并不好走。一旦两人置身其中,极有可能会被追兵追上。二则,他还顶着一个城守府三公子的身份,至少能为窦长柯的逃生争取到一点时间。

若不是他的恳求,那两人早就应该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而不是还要冒险去救花姨娘,还要去承担其中无数的未知风波。

他至少要保证,他们其中一人得以安全离去。

而这条命,若是不幸丢掉了,那就当做给他们出手相救的报答吧!

那拳头仿佛化身为了石头,落在身上是钻心的疼,他牙关紧咬着,硬是不吭一声。他听到这些人边打边骂,骂他是不明来历的野种,骂他顶着个城守府三公子的身份却过得猪狗不如。

以前不是没听过这样的嘲讽,可此刻听来,那些嘲讽像是听进了心里,搅得五脏六腑翻滚倾覆。

他很想反驳他们,自己并非来历不明的野种。他有爹,也有娘,只是他的娘亲离开后,还没记得回来。

可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儿呢?

模糊中,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花姨娘的脸,妩媚妖艳,可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平和亲切。仔细想想,尽管花姨娘长得美艳如同二八少女,却已经是当娘的年纪了。

她现在怎样了?

那位少夫人,救下她了吗?

像是心底生出莫名的勇气,他已经陷入模糊游离的神智,此刻又被强逼清醒过来,一遍一遍数着背上的痛楚。

唯有痛,才能刻苦铭心!

就算是为了花姨娘,也要活下去!

……

而谢风华离开酒窖后,才突然发现一个事实——当时她匆忙离开,也不知道甘田生口中的暗道在何处,眼下该如何与他们汇合?

她打算抓个人问问,可前后左右皆是巡逻搜查的府兵,竟是没个落单的人。

心急如焚间,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身看去,却诧异道:“怎么是你?”

来人却是杜怀绍。

他的脸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彰显着此前遭遇的困境。可神情却是少见的平静,甚至见到她时,那脸上还带着几分莫名的神采。

“少夫人可是要找人?”他这么问。

谢风华一怔,很快就点头,“找窦长柯。你可看到他了?”

既然此人已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查到了他们来此的目的,那么,她也没必要去隐瞒什么。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杜怀绍接着道。

这是,讨价还价?

谢风华心系着窦长柯和甘田生的安危,闻言只道:“前方带路。边走边说。”

杜怀绍连忙点头,带着她躲过好几次突袭,地形熟悉得仿佛在家中行走一样。

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

她心中也有了底儿,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少夫人不必惊慌。这个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快速行走间,她无暇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打开天京武将路上的门。你既然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想必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你的吧?”

对此,谢风华倒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一直都知道,杜怀绍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可杜家倒下后,他背负着那样的身份,无异于毫无后路。

好几次,她都觉得,这个人应该认命了吧?

却不想,他竟然把后路想到了她这里……

她心中有些复杂,并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道:“你别忘记,你是杜家人。”

“少夫人,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到了这个时候,杜怀绍依旧没有乱了阵脚,接着反问道,“我是杜家人,这的确没错。可杜家倒下后,我也需要吃喝生存,总不能他们死了,我也要跟着陪葬吧?更何况,少夫人不是也说过,杜家人的罪孽,早已由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清了。我想要走入武将的行列,在朝廷法度上,也是被允许的……”

话是这么说,可谢风华总觉得有些古怪,“那你为何投石问路到了我这里?活了这么多年,你可别告诉我,你在天京没有可以帮忙的人。再不济,横波不是给你铺路了?你大可以去找孙丞相。比起手握权柄的一朝丞相,我能做的事可就太少了。”

这也是她的最大疑惑。

只是,杜怀绍听到这些话后,心头只是泛起浓浓的讽刺。

如她所言,他不是不认识一些能够帮得上忙的人,可那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哪里会伸出援手?

这世间,趋利避害,向来是人之本能。

另一方面,孙横波的确给了他很多帮助,可他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实在硬不下头皮去坦然接受这些来自于女人的馈赠。

私心里,他还是觉得,男人就该有所担当的。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更何况,他已经给孙横波带来很多麻烦,一旦接受了这些,定会让孙丞相察觉出端倪,那岂不是变相地将她置于艰难的处境当中?

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不能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间,他纵身起落在各种障碍间,无比平静道:“少夫人的问题还真是多。如果我说,之所以向你请求帮助,是因为我看你比天京很多人都有人性,你相信吗?”

“……还真是个别致的回答。”谢风华终于知道那股古怪感从何而来了,试探着问道,“你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孙横波?”

她看到杜怀绍的脸色变了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随即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孙横波既是丞相嫡女,又与武威侯府的小公子定下了婚约,你若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我并不是很赞成。不过,你居然挑了所有糖果里最难啃的一块来啃,不得不说,非常有勇气!虽说你未必能追到她,不过总要试试才甘心的。年轻人,任重道远啊!”

“我记得,你的年纪比我还小。”杜怀绍斜眼看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一路从云州跟到这里,总算有了结果。

他不需要谢风华做太多。只要将他领进这道门,剩下的,他想要什么,自然会去争取。争取到了,那是他的本事;争取不到,那就是他的命。

这命,他不认也得认!

两人一路快走快语,终于走到了那破屋前。当看到趴在井口,遭遇最惨毒打的甘田生时,两人脸色皆是大变,二话不说就拔出刀剑,将这里的人杀个干净。

谢风华握着软剑,与杜怀绍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甘田生搬下来,待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时,眼里蓦地聚起浓重的杀气,恨不得将那些尸体大卸八块。

甘田生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拳头骤然消失,不禁睁开眼,待看到谢风华时,顶着满嘴的腥甜之味问道:“少夫人,花姨娘怎样了?”

“……你伤势太重,需要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谢风华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睡穴,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花姨娘的死讯。

如今,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吧!

“这里有个密道。”杜怀绍指着那井口道,“这里死了人,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谢风华的目光落在甘田生的身上,毫不犹豫道:“你抱着他!赶紧出去!”

杜怀绍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说什么,连忙将甘田生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从那井口跳了出去。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暗道,不仅没有亮光,脚底还是一片坑坑洼洼的路,走起来非常吃力。

可杜怀绍和谢风华都是习武之人,对他们来说,这点阻碍并不算什么,一路踩着泥泞走过,没多时,两人就走到了暗道出口。

窦长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本来下定决心要折返回看,冷不防看到他俩,顿时冲过来,喜道:“少夫人,你可终于出来了。我在这里都要急死了。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回去找你们了。哎,这个小公子怎么了?我的天,怎么身上这么多血……”

“闭嘴!”谢风华被他吵得头疼,英眉倒竖,边走边训斥道,“你还有脸来问我?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能抛下他,自己躲到暗道里了?”

窦长柯顿时跳起来,“少夫人,不是我抛下他,而是他太可怕了,直接将我推到暗道里。我想要回去,却被他死死地堵住井口……”

他边走边冲谢风华手舞足蹈地解释。

怎么说,他都是上过战场的大统领,大难当前怎么会抛下同伴?

这事关他的清白和声誉,可不能留下什么误会了!

谢风华正要再斥责他几句,旁边杜怀绍见了,连忙阻止道:“少夫人,想必窦公子也是万分的无可奈何,还是不要苛责他了。咱们既然逃出来,还是赶紧想想该往哪儿走吧。”

谢风华瞪了眼窦长柯,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争辩什么。

“先跟其他人汇合吧。”她道。

这一处暗道直通向城中的一处巷道,一行三人走出来后,回了原先的客栈。

元旻冬等人已经等在了客栈里,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待看到凭空多出来的两人时,他们脸上皆是难以理解的神色。

“少夫人,您这是……”元旻冬突然不知该如何问起。

本来从杀手众多的城守府里闯出来,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事。这两人,怎么还做起了见义勇为之举,随手将无关之人救回来了?

不仅是他,其他不明情况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谢风华不欲多说,只简单带过几句,便问刑峰,“让你去看城门的防守情况,如今可有什么发现?”

刑峰自从做了她的护卫后,一直都以她的命令为尊,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疑问的人,闻言只道:“少夫人,城守府中通行令失窃,甘城守已经加大了城门的人手布置,巡逻检查的人数比之前多了不止一倍。咱们要想突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者,很快就要宵禁了,咱们必须要赶在宵禁之前出城,迟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谢风华当即点头,正色道:“你们都各自收拾下,一盏茶后,咱们就出城。”

“那这人……”窦长柯指着昏迷不醒的甘田生,眉心皱成了疙瘩。

甘田生好歹帮了他们一把,若是就这么丢在客栈,伤势得不到照料,恐怕不出两日就会身亡。可若是将他带上路,也是不现实的事。

谢风华的目光幽幽落在甘田生的身上,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沉声道:“我会将他安置好的。你们赶紧收拾,等我回来马上启程。”

说完,她便将甘田生抱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

元旻冬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按理说,有我们几人在前面顶着,你们早就该逃出来了啊!”

窦长柯便将遇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听完后,元旻冬等人皆是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齐磊呵呵开口,打破了此刻的沉默,“少夫人还真是性情中人呵……只是,未免有些不顾全大局了……”

角落里,杜怀绍握着一杯茶,听着这话,眼里划过一丝玩味儿。

性情中人?

这形容真是贴切。

不过,他一路跟到这里,不就是看中了这个“性情中人”的秉性吗?

……

而谢风华离开客栈后,脚步一转,往客栈的东北面走去。

当初选客栈时,她特别留意过周边的环境,知道客栈东北面有一座青楼。林州城很快就陷入紧张戒备中,她不能将甘田生带走,只能找人好好照顾着。

而甘田生的身份特殊,一头白发又太醒目,难保城中居民没有见过。再者,眼下已经入夜,很多人家已经闭户休息,她也没有时间去敲百姓的门。

思来想去,青楼便成了最无奈的选择。

而青楼中的女子本就深居简出,未必就会见过甘田生。这类人也比较好拿捏,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

她很快就来到了青楼的后门方向,翻墙而过,进了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直接把房里正对镜梳妆的人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目光移到那一头白发上,突然咦了一声,带了几分惊叹道,“这人的头发真好看!”

谢风华怔了怔,好看?

但很快就放下心来。

既然不怕甘田生这异于常人的白发,那就好说了。

她大摇大摆地将甘田生抱上内室的床榻,而她身后的女子脸色更白了几分,连忙上前阻止:“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将个男人放到我房里?”

谢风华小心翼翼地将甘田生放下,对着他满身的鲜血,当即皱起眉头,却问向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女子指了指鼻子,本不欲回答,可一对上她冷肃明锐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回道,“我叫苏唯静。姑娘,这里可是青楼,你把一个受伤的人放到我这里,就不怕我报官……咦……这是……”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苏唯静看到金子,顿时两眼发光,伸出手想要去拿,却被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威慑住。

她心中一动,指了指床上的人,问道:“你想让我帮你照顾这个人?”

“对。你意下如何?”谢风华挑眉问道。

苏唯静犹豫了下,很快就道:“没问题。不过,我只能照顾到他醒来。你也知道,这里毕竟是青楼,要藏着这么个大男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风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甘田生应该是个有主意的人,等他醒来,自然会做出他的抉择。她只是需要保证醒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能够安然无恙。

她看了看床上的人,又郑重嘱咐道:“他的伤势很重,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你寻个机会,找大夫给他看看。等我回来,我会过来再打探他的消息的。若是他遭遇什么不测,我会来要你的命。”

苏唯静身子抖了抖,连忙应道:“你放心。拿钱办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好了。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谢风华对甘田生心存愧疚,可也不能耽搁太久,又叮嘱了几句,便跳入了沉沉夜色中。

待回到客栈后,其他人已经收拾完毕。谢风华又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带着人往城门赶去。

城守府中的动静已经闹得很大,当初进去偷令时,他们已经算好了撤退的时间,却因为掺和了太多事,以至于误了出城的最佳时机。此刻面对着城门多了不止一倍的盘查,他们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虽说现在还没宵禁,可出入城门的人已不多,一行几人骑马往城门而去。

齐磊策马靠近了项谦,望着前面脊背挺直的谢风华,边走边低声道:“你觉得,咱们这样,成功出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知道。”项谦摇头,望着城门处无比森严的盘查,露出凝重的神色。

齐磊同样皱眉,与项谦咬起了耳朵:“你说,这元少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都知道,前往锦城事关重大,她居然还多管闲事,要真不会办事,当初就不要把咱们诓骗出来吧!”

项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多管闲事。而且,谢副将自有她的主张,你又何必指手画脚?”

齐磊却反驳道:“什么主张?我看,那根本就是妇人之仁。为将者,必须要狠,最忌有太多的顾忌和束缚。像她这样的,平常小打小闹,倒也无关痛痒。可一旦遇到大事,那绝对是指望不上的。”

项谦这回都懒得搭理他。

齐磊也不受他的影响,又低声道:“本来,我还是挺敬佩这位元少夫人。毕竟,能以女子之身跻身于朝廷之中,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也是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跟她出来闯一闯的原因。若是能沾她的光,尝一尝平步青云的滋味,那也挺不错的。如今看来,倒是我打错主意了。我说,你要不要另择阵营啊?”

五城兵马司里,副将有好几个,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想出人头地,也是需要慧眼和机遇的。而若是能与各位副将攀上关系,也是一条捷径。

项谦依旧沉默。

齐磊自讨没趣,也闭了嘴。

前头,谢风华拿出通行令,让他们先检查出城,她则与窦长柯守在了最后。正轮到他们上前接受盘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行礼声,有人问道:“这里一切都还好吧?”

“回邱师爷,一切都好。”守城官回道。

那邱师爷便道:“那就好。城守有令,今夜出了大事,不能轻易放人出去。哎,你们干嘛?”

那头,谢风华与窦长柯刚接受完盘查,正要骑马出城,却被那名邱师爷喊住,两人对视一眼,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兵器。

而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城门另一头的几人,他们想要回头查看,却被谢风华远远传递的眼色阻止,不得已等在了城门之外。

邱师爷走到两人面前,抬眸望去,整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指着谢风华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这么晚还出城?可有通行令?”

谢风华将通行令拿了出来。

谁想到,邱师爷突然变了脸色,怒道:“来人!把这几个贼人拿下。”

话音刚落,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比这更快的是谢风华的剑!

软剑化作夺命银练,手起刀落间,已经砍掉阻挠之人的脑袋。

“走!”谢风华大喊。

两人策马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身后邱师爷气急败坏地大喊,“关城门关城门!弓箭手,给我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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