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请告诉他,他的娘亲很爱他

银簪子对着甘田易的脖子刺下去。

却在离脖颈一寸处被迫停下。

甘田易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吼叫着抓住花姨娘的手,甩破布般将她甩了出去。

花姨娘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银簪子丢在手边不远处,她吃力地移动手,却在重新握住银簪子时,被一只脚狠狠踩住,像在踩蝼蚁一样。

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当场就惨叫出声。

甘田易手捂着脖颈处不停流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花姨娘的力气非常大,可惜刺偏了方位,尽管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痛,却没能拿走他的命。

他眼里满是阴鸷之气,却也没去包扎伤口,而是用脚在那只手上狠狠地踩了几脚,随之踉跄着蹲下身,揪起花姨娘胸前的衣襟,用力地拽到面前,神情里带着嗜血而疯狂的杀意。

“贱人!居然想杀小爷!”他狠狠地掌掴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却没能让他心中翻天覆地的怒气减少一些,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他恶狠狠地看过去,却发现眼前这女人丝毫没有求饶的架势,那一双眼充满了仇恨,像毒蛇般阴魂不散地盯着他的脖子。

不知为何,他居然感到一股恐惧。

下意识就要松开她胸前的衣襟,一瞬间,他只觉脖子一痛,花姨娘已经抬起上半身,朝他的脖子重新咬了过去。

刺不死你,那就咬死你!

甘田易立即惨痛惊呼,吃力地想要扯开她,却发现这女人真正发了狠,不管他怎么拳打脚踢,咬着脖颈的那张嘴硬是不松口。

剧痛铺天盖地而来,起初他还有点反抗的力气,捶打在花姨娘身上的拳脚一下一下都带着属于男子的强劲力道。可随着脖颈处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传来,他突然感觉那种痛已经变得麻木,麻木过后是飘忽而游离的神智,他恐惧地发现,此刻连抬手都不再有力气。

花姨娘依旧死死地咬着,鲜血浸染了她的森白牙齿,红与白的衬托交界,映一双杀气腾腾的冷冽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被她咬着的人已经不再挣扎,她也没松开嘴巴。

甘田易变成了一具尸体,轰然倒下。她倒了下去,乌黑的发浸在血泊当中,那一滩红色逐渐变成红黑、暗黑,血腥的颜色之下,却露出一缕缕银白的发。

她望了眼窗外的方向,忽然闭上了眼睛。

……

而谢风华三人穿梭在各种阴影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府内搜查的护卫,往甘田生口中的暗道方向飞快走去。

刚要转过转角,前头探路的窦长柯突然折返回来,拉着其余两人往不远处的假山躲过去。而在他们走后,一队来势汹汹的护卫脚步凌乱地走过,其后还跟着两名穿着深灰和深蓝服饰的男子,甘田生认出那是甘田易的爪牙。

那深灰衣服的男子不悦道:“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仅忘记了城守大人交代的正事,还屏退了院中伺候的人。这不是在搞笑吗?”

“嘘,你不要命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另一人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那身穿深灰衣服的男子不屑道:“你紧张什么?二公子这会儿说不定正与那花姨娘颠鸾倒凤快活着呢,就算咱们这里捅破了天,十有八九也不会知道的。”

深蓝衣服的男子生怕他祸从口出,一把将他拉走。

窦长柯暗中看着,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少夫人,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知道还会突发什么变故呢!”

谢风华嗯了一声,就要从假山后走出去,下一刻,衣袖却被人狠狠扯住。她回头一看,却发现甘田生正满脸悲痛地盯着她,嘴唇发白,哆嗦着恳求道:“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啊……救救她……”

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窦长柯差点吓得跳起来,左右看了眼,低吼道:“甘公子,我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救人?你要救的人是谁?不急的话先带我们出去啊,等我们处理好了事情再来救人……”

“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甘田生剧烈地摇头,扯着谢风华的衣袖,哭出声来,“少夫人,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求求你,那甘田易不是什么好人,迟了就真的来不及了啊,少夫人……”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终于明白,花姨娘离去时,为何看他的眼神那么古怪,就跟生离死别一样。如今想起来,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抽痛。

该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摒弃自身的骄傲,屈服在一个小人手里?

而他竟然还不知她艰难的处境,无知地讨要着桂花糕!

去他娘的桂花糕!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本就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断没有让别人替他去死的道理!

谢风华垂眸看着他,一时难以抉择。

她自然知道,甘田生让她救的是什么人。可正如窦长柯所言,在这府里多待一刻,危险就会多一分。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若是没能及时赶到锦城,后续会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想象。

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

她冒不起这个险!

可在看到甘田生声泪俱下的悲痛模样时,她突然又犹豫了起来。

救,那夺回来的是一条命!

关键是,光救人的话,应该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吧?

许是看出她的抉择艰难,甘田生又紧跟着保证道:“你们放心。我会安全将你们送到暗道里,绝对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现在府里这么乱,而且刚才那两人也说了,甘田易院中的人已经被撤下,此去定不会遭遇什么阻挠的。求求你,只要你将她救出来,剩下的交给我,我一定会带你们闯出去,可不可以?求求你……”

他重重地磕起头来,磕在粗粝的石子上,整个额头的肌肤都磕出血来,惨不忍睹。

谢风华不敢再看,连忙伸手拦住他,在他大喜的目光中,重重点头道:“我答应你!”

“少夫人!”窦长柯忍不住惊呼,正欲说什么,却被她举手打断,“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们也不会遭遇此等横祸。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你先跟他走,我将人带回来后,再与你们集合。”

“不行!”窦长柯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身上还有伤,这个时候不宜再去冒险!如果真要救,那也是我去救!你们等着!”

他拍了拍甘田生的肩膀,低声宽慰了一句,便要走出去。

谢风华一把拉住了他,声色俱厉地叱道:“我说了,我去救人,何须你去逞英雄?再说了,你对这里又不熟悉,更不认识要救的人,你怎么去救?万一救错了人呢?”

窦长柯烦躁地挠头,“那要怎么办?冬瓜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总不能真让你去吧?定远侯会打死我的!”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不会让他打你。”谢风华冷冷道。

窦长柯很想咆哮,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而谢风华已经将甘田生扶了起来,又简单问了下甘田易院子的大致方位,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窦长柯用力地搓了搓脑袋上的毛发,整个人就像一只即将发怒的小兽,冲甘田生龇了一口白牙,狂躁不安地拉着他,继续走下去。

谢风华循着记忆中的路,往甘田生所说的院子跑去。

她本就带着伤,此番左躲右藏地奔跑着,发丝和着汗水黏在肌肤上。夜风泠泠轻拂而过,带起一阵深入骨髓的颤意。

在绕过一个个回廊后,她终于走进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落,边四周探看着边往里头走去。

推开房门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心头一紧,连忙往里走去。衣衫凌乱,血迹蔓延,两个人躺在血泊中,衣不蔽体,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或轻或重的伤痕,足可见刚才经历了多么激烈的争斗。

谢风华快步走过去,先将花姨娘抱出来,又伸手探了探甘田易的鼻息,却发现此人已经死去多时,一时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察觉到花姨娘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掐了掐她的人中,试图将人唤醒过来。

而花姨娘将甘田易咬死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中。

她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周围罕无人烟,不知要走向哪里,也不知能走多远。一幅幅过往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她双手抱臂,突然就迈不动步子。

那些过往,有悔恨有悲恸,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夜夜笙歌的沉沦,纵情声色的肆意,十月怀胎的期待,抛夫弃子的不甘……

一桩一桩,在她眼前慢慢闪过,她本以为当年逃离那座府邸,就是逃离了前半生的噩梦,可当再次面对着昔日的那些场景,她却发现自己早已陷在了那一滩泥沼当中,怎么逃都已经逃不掉。

所以,在离开了多年后,她改头换面地回到了这里。

这里,有她的儿子。

可她的儿子为何跟她一样,也是满头白发?

她看到有人要欺负他,连忙抱起脚边的石头砸了过去,却不知怎么砸到了自己,疼得她叫出了声,紧接着醒了过来。

一个人正紧张而关切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呼吸间剧痛自胸腔处传来,疼得她流下了眼泪。

谢风华见状,连忙松了一口气,正欲将她抱起离开,却见她猛地抓住自己的手,断断续续道:“救……救我儿……子……求你……救我儿子……”

“你儿子是谁?”谢风华跟她并无交集,也不清楚她的情况,就这么问道。

花姨娘眼里像是聚起了亮光,提到这个儿子,苍白的脸上仿佛晕染上了几分飞扬的神采,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说道:“我……儿子…………阿生……”

“阿生?”谢风华重复了下这两个字,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的头发上,却发现那发梢银白闪闪,殷红的鲜血不仅没能掩盖住那些刺眼的白,反而衬得那白色越发妖冶起来。

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说,甘田生是你儿子?怎么会……怎么会……他知道吗?”

花姨娘摇摇头,咳出了一口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艰难地吐字,“他……不知道……你……你别告诉他……我不……不是一个……好母亲……”

突然间,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抓住谢风华的手,凄厉叫道:“不要……不要告诉他……我是他的……他的母亲……求你……求你……”

谢风华皱起了眉头,却来不及去思考她这话中的深意,只道:“你先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有什么话,等会儿你跟他说吧……”

花姨娘连忙摇头,差点就哭了出来,“不……不要告诉……他……我……我的身份……”

谢风华连忙应道:“好,我听你的,不告诉他。我先带你去找他。”

“不……来不及了……”花姨娘流着泪摇头,“我……快要死了……若是你见到他……请告诉他……他的娘亲很……很爱他……”

谢风华忽觉鼻子发酸,还没等她说完,就应声道:“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

“那……那就好……”花姨娘像是松了一口气,闭上眼,思绪无比混沌,恍惚间像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细细弱弱,跟刚出生的小猫儿一样。

那是她的孩子。

她还记得初生时的欢喜,可等那孩子长大后,她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从小就顶着一头白发过日子,为了不被人当成异类,她的娘亲就将那头白发染成了黑色。

本以为,这个孩子会是个例外,可残酷的现实结了她重重一击。

被夫君鄙弃,被府中最卑贱的下人嘲讽,终于在忍受了半年多后,她逃出了这个能吃人的府邸。

而她的孩子,却被她留了下来。

此刻一想,心头便是剧痛难当。她作为一个大人,尚且对那些流言蜚语无法忍受,那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幼儿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承认了这份自私和懦弱。

阿生,娘对不起你!

多年前弃你而去,本以为能结束这段噩梦,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如今,娘亲重新回到了这里,给你做桂花糕,替你挡下这一切灾难,诚心去赎之前的罪孽,你可不可以,不要怪娘亲?可不可以?

她睁大了眼,血泪混在一起,教人不忍直视。

她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却撑着一口气,似是在等着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搁在脸颊边,突然用力一撕,居然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浑然不同的脸。

那张脸,长得还算清丽,眉心一点红痣,衬得整张脸格外与众不同。

花姨娘捻着那张面具,问谢风华,“我……我这张脸……好看吗?”

“好看。”谢风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又听她说道:“麻烦……麻烦你帮我……记着……这张脸……将来……将来如果阿生问起……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儿……你能不能……把这张脸……画给……给他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谢风华心中突然抽痛了下,猛地别过头,应了下来。

“谢……谢谢你……”花姨娘得到这个承诺,扯了扯嘴角,像是松了一口气。

却听啪的一声,她手垂落下来,捻在指尖的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花姨娘……”谢风华眸光一深,伸手探了探花姨娘的鼻息,却发现已经断了气。她来不及去思考太多,将花姨娘的身子抱起来,又简单收拾了下,随即往外头走去。

很快就来到了之前的酒窖里。

事出紧急,她注定不能带着这具尸体上路,唯有寻个隐蔽的去处,暂时将其藏起来。

她将花姨娘放在酒窖的深处,又在周边挪了些遮挡的东西,确认不会轻易被发现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眸光深沉,环顾了下四周,向躺着的那个人保证道:“我会将甘公子带出这火坑的。等我再回来,定会将你厚葬!你安息吧!”

说完,她微微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

而在谢风华回头救人的时候,窦长柯也拉着甘田生逃命。

路上搜查的护卫越来越多,整个府邸都被惊动了。

约摸一盏茶后,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窦长柯望着眼前的一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怀疑道:“甘公子,你确定这里有出口?”

“我确定。”甘田生弓着背走到一口枯井旁,指着那口井,道,“暗道就在这口井里。只要将这石头搬开,就能下去了。”

窦长柯看着井口处的那块巨石,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石头得有多重啊?能搬得动吗?”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力气产生了怀疑。

甘田生同样一脸凝重,可出口的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甚至还带了几分狠意,“我搬不动,但你必须要搬得动!否则,你们就逃不出去了!你也看到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府里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若是再耽搁下去,对你们是大大的不利。”

窦长柯咬了咬牙,壮士扼腕般接下了这句话,“好!我负责搬!你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朝那块巨石动起了手。

甘田生本来还想帮忙,可窦长柯嫌他手无缚鸡之力,一脚将他踢到了一旁。他也只好安分地站到屋子门前,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不远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往这屋子来的。

甘田生脸色一变,连忙折返回去,恰好窦长柯终于将巨石搬开,他冲上去就抓着窦长柯的手,急道:“快点离开这里。有人来了。”

“啊……”窦长柯当即变了脸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将他扛起来。

甘田生一惊,连忙挣扎着跳下来,急道:“你还要做什么?不赶紧跑啊?”

“你先跑啊……”窦长柯又要上来推他。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人叫喊搜查的声音,紧接着屋门被人踹开,甘田生大惊,突然使出了大力气,想也不想就将窦长柯推下了井。

他的手还颤抖着,却转过身,看向闯入的人,冷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也认出了他的身份,不解道:“三公子?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放肆!我问你们话呢!”甘田生学着甘田易那股嚣张的气劲儿,小小少年板起脸怒喝起来,也自有震慑恶人的气势。

那些护卫本来还心存犹豫和畏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种”,像是打通了他们淤塞的思绪,刚生出的畏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得对!

甘田生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

比起要捉拿的刺客,简直不值一提。

众人想清楚了这点,突然朝甘田生齐齐走过去。当先一人还不屑道:“三公子,不是小人不给你面子,而是此次捉拿刺客事关重大,小人只能得罪了。”

尾音落下的刹那,那人已经冲了过来,抓起他的肩膀,就要丢到一旁。

甘田生双目充血,突然狠下决心,双脚一抬,整个人跨坐在了井口上,直接用身子挡住了井口下的一切。

他这个动作,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原先说话的人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冷声道:“三公子,识趣点的话,就赶紧让开!否则,小人手下的刀剑可没长眼睛,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哪里,那可就对不住了!”

甘田生却突然翻过身,后背朝天,双手环抱着那口井,垂下的脑袋抬起,冷睥了他一眼,鄙夷道:“这府里,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还要得到你们的同意?”

“好好好……”那人也被激起了脾气,后退一步,用刀剑指着他道,“来人,将三公子给我拖开。拖不动,就打!打到他没力气再守着这个井口为止!”

“是!”

话音刚落,四五名护卫齐齐涌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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