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薄莉有些缺氧, 埃里克才松开她,只是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依赖之情。
仿佛她填补了他前半生的所有空缺,给予了他所有可望不可即的情感。
他必须一直盯着她, 才能确定她是活的, 真实存在的, 不是虚妄的想象。
薄莉仍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击中了他, 但既然他是高兴的,那她就欣然接受了。
就是, 他似乎有些高兴过头,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在他露-骨的注视下,气氛也变得黏稠起来。
薄莉感觉自己吃下的每一口东西,都让心跳变得有些发黏。
用过晚餐,薄莉难得招架不住,逃回了卧室——再待在餐厅, 她就要溺毙在埃里克灼-热的目光里了。
如果仅仅是占有欲, 她尚且能够抵挡,甚至能回敬过去——她对他也有占有欲。
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切。
薄莉心中微震。
没人会把另一个人视作一切。
就像很少有人是孤独地活着, 大部分人都有亲人、朋友或爱人。
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形成了强有力的后盾——对大多数人来说, 失去爱人之所以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因为还可以从亲人或朋友那里汲取情感养分。
但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情感养分呢?
埃里克就是这样一个人。
怪不得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对他来说, 她就是他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薄莉深吸一口气, 先去洗了个澡, 然后给希里太太写了一封回信, 约定明天下午三点钟见面。
她走下楼,刚把这封信交给门房,转身就撞进埃里克的眼中。
几十分钟过去,他的眼神仍然烫得吓人,那种灼-热的温度似乎再也降不下去了。
明明热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薄莉却莫名感觉,现在才真正开始恋爱。
“怎么了?”她问。
埃里克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她的掌纹,与她十指相扣。
之前,他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但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贪婪。
仿佛在用触觉,吻遍她的掌心。
薄莉心跳加快了一些。
一直回避的人,突然无论是眼神还是举动,都变得这么直白……这样的反差感,她真的难以抗拒。
下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一般,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鼻梁抵住她的锁骨,深深嗅闻一口气。
薄莉环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黏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前半生是绝对的荒芜。
没人同情他,没人善待他。
甚至没人愿意接近他。
如同一座封闭的孤岛,长满灌木荆棘,却看不到任何生命痕迹。
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母亲送给他的面具。
他原以为这副面具会伴随自己一生,她却让他揭了下来。
她接近他,同情他,善待他。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让他逐渐开始融入这个世界,明白活着的意义。
埃里克闭上眼睛,仔细嗅闻薄莉身上的气味。
她的体温与他的呼吸交混,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母亲的厌弃、疯子的预言、疗养院看护们的嘲笑,血流成河的角斗……顷刻间离他远去,消失不见。
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冷醒,也从未如此贪婪。
她言行举止漏出的每一丝爱意,他都想攫住,反复品味。
一个从未感受过爱的人,突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感情,就会这样贪婪,不知节制,不知餍足。
就像此刻,他居然开始觉得,只是拥抱,远远不够填补内心的空虚。
他想要汲取更多。
顺理成章地,他又低头吻住了她。
她没有拒绝。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吮-吸她的舌尖,魔怔了一般,将她蓄积在舌根的唾-液尽数吞了下去。
她还是没有拒绝,甚至纵容地回应他。
这种纵容,让他从头皮到神经末梢一阵过电似的发麻。
一边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她这样纵容,一边又想知道她能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他本就是攻击性极强的一个人,热衷于狩猎游戏,甚至有着野兽一般的狩猎本能,之所以总是回避,是因为不知道她也喜欢他。
此刻心意明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膝盖直直抵进她的双膝。
薄莉心脏突跳,身体发软,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却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眼里的攻击性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似乎随时会抵入她的体内。
薄莉被他扣住双腕举过头顶,扣在墙上。
一阵混乱的厮-磨,情形几乎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在她的唇上纠-缠。
薄莉被吻得喉咙发干,不知该不该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不会是因为不懂吧?
这时,他的声音在她的唇上响了起来:“薄莉。”
“嗯?”
他的声线不再冷冽,像是直接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某种可怕的热意:
“我爱你。”
不是英文,是中文。
在异国他乡,甚至是一百多年的异国他乡,忽然听见这句话……薄莉简直无法形容这三个字在心头引起的震颤。
她情不自禁地用母语回答:“……埃里克,我也爱你。”
埃里克却没有反应。
薄莉忍不住问:“……你不会只学了那三个字吧?”
他顿了顿,低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嗯。”
薄莉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郁闷,不由安慰说:“没事,中文是跟别的语言不一样……就像我接触法语时,一开始也弄不懂阴性音节和阳性音节。”
他又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还是闷闷不乐。
“没事,”她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我会教你的。”
他静了片刻,冷不丁出声:“你刚刚说的是‘我也爱你’,还是‘我不爱你’?”
“当然是……”薄莉正要再说一遍,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骗我再说一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Je t’aime.”
这是法语的“我爱你”,舌尖抵住上牙龈而形成的轻微颤音,配上他极度悦耳的音色,迅速让她耳根一热。
“我还会很多语言的‘我爱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声说道,“可以跟你交换么。”
薄莉第一次有种顶不住的感觉,他不知想通了什么,完全不再掩饰身上的攻击性,也不再回避对她的爱意,每一个字都直白得让她两腿发软。
他甚至不再掩饰那种少年的依赖性,不管她做什么,都从后面埋首于她的颈侧,仿佛怎么也闻不够她的气味。
薄莉被他闻得心口发涨,整个人像是躺在滚烫的盐水里,又热又渴。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是下午,感觉像被掏空了身体。
她喝了两杯冷水,才勉强平息那股燥热,想起今天要跟希里太太见面。
跟以前不同的是,埃里克并没有离开,仍在卧室,见她醒来,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深吸了一口她的气味。
几乎是立刻,薄莉就回想起了昨晚那种热到干渴的感觉,一把推开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事情,薄莉也不好提出来——怕他胡思乱想,以为她在婚前提出来,是因为在以前的时代经常这样。
既然暂时无法更进一步,那就离她远点儿。
薄莉又喝了一杯冷水,才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换上出行的裙子,埃里克已经穿上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正在戴黑色皮手套。
然而,见她出来后,他又脱下黑手套,毫无阻隔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似乎迷上了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每次跟她牵手时,都会不自觉摩-挲她的掌心。
薄莉心脏不由一阵战栗,像被他摩-挲到了震颤的心室。
出门以后,冷风拂来,发酵一夜的燥热总算冷却了下去。
薄莉坐上双人马车,亲自驾车,朝希里太太的住宅驶去。
埃里克没有跟她一起过去。
他会直接在那里等她。
不得不说,知道他会保护她以后,薄莉感到安全感十足。
来到这时代这么久,她第一次有种哪儿都能去的感觉。
希里太太的住宅就在花园别墅街的另一端,临近沼泽的那一边,很快就到了。
薄莉勒住缰绳,把马车停靠在路边,提着裙子,跳下马车。
故地重游,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前几次来到这里,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希望这次是好事吧。
她走向别墅大门,一个中年女仆过来应门。
薄莉按照记忆走了进去。
穿过别墅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装修华美的走廊,地毯换成了一条金色的,已经看不到之前留下的血迹。
走廊两侧的画像没有被撤下,希里太太的画像仍在上面。
只见她头戴鸵羽帽,面相雍容,身穿高腰长裙,中间一条镶嵌着珍珠的腰带,戴着白蕾丝长手套,端坐在椅子上。
薄莉仔细观察画像,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再度扑面袭来。
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非常确定,希里太太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她也没有在现代见过任何类似的长相。
那种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
几十秒钟过去,薄莉心头一震,寒意从脚底蹿起,直冲头顶。
她终于知道,这幅画像违和在哪儿了。
希里太太无论是首饰还是穿着,都是十九世纪的样式。
然而,在她的白色蕾丝手套上,却佩戴着一款智能手表。
因为表带是银色链条款式,表盘又是一片漆黑,之前几次都被她忽略了过去,这次细细察看,才发现端倪。
如果希里太太也是穿越人士,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智能手表佩戴在身上。
这应该是另一个穿越人士送给她的纪念品。
薄莉瞬间想到梅林太太说过的话。
——“我跟主人说过很多次,博伊德不是好人,但主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通灵术是假的。”
——“因为主人见过真正的幽灵。”
——“那小妞辜负我太多,我把她当亲女儿,可她呢,带着金银首饰,跟一个女混混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宅子里。”
再想想,梅林太太第一次见面,就说她是“女混混”。
但她自认为,一言一行并不像“女混混”。
那么,是不是因为她跟拐走希里太太的“女混混”举止太过相似,梅林太太才会认为她也是“女混混”?
最重要的是,她与梅林太太并没有利益冲突。
假如只是嫌她烦,不断提及旧事,梅林太太完全可以把她轰出去,没必要冒着被警察逮捕的风险,把她扔到地窖里。
很明显,梅林太太是因为之前的“女混混”,才会这样迁怒她。
时隔多日的谜团,终于在此刻揭开。
薄莉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想要回去了。
在这里,她有事业,有朋友,有视她为一切的爱人。
回去呢?
她又会成为父母可有可无的女儿,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每天除了游戏、恐怖电影,就是剧本。
薄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一百多年前找到“归属感”。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一个温和低哑的女子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克莱蒙小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