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薄莉发热的头脑立刻冷却了下来。

她还记得, 梅林太太说过,希里太太见过真正的幽灵。

当时,她就是因为这句话,才会掉进梅林太太的陷阱, 被迫在地窖里杀人。

大脑的保护机制, 已经让她忘了杀人时的场面, 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完全忘记?

只要想到自己曾杀过人, 她的心脏就会传来一阵恐怖的战栗。

薄莉冷静地收起信纸。

她早已不是刚穿越那会儿的薄莉,不会再轻信他人的话语。

但她确实对希里太太感到好奇——她始终记得, 经过走廊,看到希里太太画像时的那种违和感。

仿佛画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漏掉了。

之前,她不敢去探访希里太太的住宅,是因为担心自身安危。

那时,她也不太清楚埃里克对她的态度,不知道他会不会保护她。

但现在他们成了情侣, 他又时时刻刻盯着她, 她有危险的话,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薄莉不太确定。

埃里克之前切掉博伊德的手指,是因为他相貌英俊且道貌岸然。

他杀死博伊德和特里基, 也是因为那两个人试图算计他,还私自留下了他的画像。

他第一次为她出手, 是因为米特。

后来,她在路上碰到出言不逊的小混混,他也没有冷眼旁观。

他应该会……保护她吧?

薄莉决定回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晚上, 薄莉回到别墅。

她刚走进大门, 便闻到餐厅那边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埃里克已经做好了晚餐。

马戏团众人已经搬到了皇家街1140号的公寓里, 别墅只剩下她和埃里克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他愿意摘下面具吃一些东西。

不过,他虽然食量大得惊人,口腹之欲却不强,对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无感,只吃调料极少的水煮肉或烤肉。

薄莉有种微妙的成就感。

大概类似于收养许久的流浪猫,终于愿意在她面前进食的感觉。

他的食谱也很像猫科动物——只对肉类感兴趣,几乎不吃蔬菜。

薄莉的饭量也不小,只是没办法吃完一整桌菜肴,但自从跟埃里克一起用餐后,吃不完的都可以丢给他。

她爸妈都是看重自身多于家庭的人。她满十六岁以后,就把她送到了美国的亲戚家里,各自去发展事业了。

她上大学以后,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没有第三者,也没有再婚,分开只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事业。

薄莉并不怨恨他们。

她只是感觉,自己好像跟他们不熟。

她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心态调整得很快,立刻从父母离婚的震惊中走了出来。毕竟他们离不离婚,对她的影响都不大。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成功事业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遇到埃里克之前,薄莉一直以为自己对亲密关系没什么兴趣,父母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对她的性格造成太大的影响。

遇到埃里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并不是对亲密关系毫无兴趣,只是彻底失望了,才会逃避现实,沉溺于书本、游戏和剧本。

她最开始对埃里克有好感,也是因为,他是一个虚构人物。

他的一切都跟现实世界无关。

跟他在一起,她不仅忘记了穿越后沉重的孤独感,还慢慢开始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

薄莉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与她密不可分。

薄莉去卧室里换了一条睡裙,才走进餐厅。

埃里克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而流畅的小臂,正在给自己的食物装盘——她的菜肴早已做好,端到了不远处的餐桌上。

薄莉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看了一眼他的餐盘,纳闷说:“……会不会太淡了?”

即使她已经抱过他无数次,他的身体仍会一阵僵硬:“习惯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时,那么辣的火锅,你都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你以前吃过很多辣椒吗?”薄莉本想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但他高得离谱,她踮脚也搁不上去,只好悻悻作罢。

埃里克的身体更加僵硬。

薄莉换上的睡裙非常单薄,他几乎是毫无阻隔地感到她的体温与柔软。

如果仅仅是为了在他手底下活下去,她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知是否最近妄想日益严重的缘故,他总觉得,薄莉好像真的喜欢他。

不然,她为什么在他闭眼睡觉的时候亲吻他?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跟她耳鬓厮-磨,嗅闻或亲吻她的颈侧。

他冷静而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没有看到半分厌恶。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是因为他催眠了她吗?

可是,他从来没有用催眠改变过她的意志。

——薄莉可能真的喜欢他。

这一想法,简直是一剂强力兴奋剂。

他顿时头皮发麻,心脏发狂似的跳动起来,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

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他的妄想。

薄莉最近太过顺从他,他才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妄想,就像一个行走于沙漠的旅人,总是误以为绿洲近在咫尺。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平静的声音:“吃过一些生辣椒,用来提神。”

薄莉好奇地问:“什么事需要吃生辣椒提神?”

——当然是杀人。

埃里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好像收到了一封信。”

薄莉眨了一下眼睫毛:“嗯?”

埃里克却不再作声,把餐盘端到餐桌上,坐在末端,准备用餐。

薄莉没有坐在餐桌首端——离他太远了,不方便说话。

她在他身边坐下,两手拽着椅子,朝他靠近了一些:“怎么啦?你想知道信的内容?”

不知为什么,她换个座位,他也盯着她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回望他,他才低头吃了一口肉,喉结滚动,吞咽了下去,然后淡淡地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薄莉觉得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很可爱。

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有时她后退一步,甚至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感到他胸腔起伏的力度。

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脸无所谓。

“当然能告诉你。”薄莉笑着说,“你还记得博伊德和特里基吗?”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行骗的别墅,原主人是一位叫‘希里太太’的女士。那位女士也是梅林太太的主人。”薄莉轻描淡写地说,“梅林太太被我杀了,尸体一直扔在地窖里,希里太太应该是发现了梅林太太的尸体,找到了什么线索,才会写信联系我。”

埃里克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餐厅里,只点了一盏灯芯草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薄莉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说起来,我一直想去那幢别墅看看,但因为担心附近有特里基的余党,就搁置了下来。”

埃里克看向她。

薄莉说:“如果我再去那幢别墅……碰到危险,你会保护我吗?”

埃里克冷不丁开口说道:“你杀死梅林太太时,我在场。”

薄莉惊讶:“……啊。”

她倒是没想过,他会在那里。

当时,他不杀她,她就已经谢天谢地,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向他求助,也不认为他会跟着她去那幢别墅。

谁能想到,他就在那里。

他看着她,突然站起身,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朝她俯近:

“如果我出手,你就不必染血。你会恨我当时没有出手么。”

薄莉感觉他的价值观很奇怪:“你杀人,我杀人,有什么区别吗?梅林太太威胁到了我的性命,如果我不杀死她,我就会死。这是正当防卫,我不会感到半分愧疚,也不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我来说,如果一件坏事已经发生,且无力挽回,那就尽量让它变成好事。我从中汲取到的教训,已经远远超过它产生的负面影响……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了一下,没有说话。

“‘染血’这个词,听上去很奇怪……我并不是纯白或无辜的,”薄莉说,“如果我为了保持自己的纯洁性,却让你去杀人,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他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你可以那么做。”

“不。”薄莉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把他按回椅子,起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吻如轻羽拂过,令他的心脏一阵可怕的抽缩,手指也不可遏抑得轻颤起来。

薄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不会那么做,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不会为了逃避那种感觉,而转嫁到你的身上去。”

她歪着头,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一个吹烟的动作:“必要的时候,我会自己动手。”

他的手指轻颤得更加厉害,声音却冷静极了:“那你说的保护,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我应接不暇的时候,帮我看看后背。”她说,“并不是让你独自承担杀人的罪过。”

薄莉说完,就低头吃饭了——太香了,她快要控制不住口水。

她感到,埃里克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似乎极为复杂,但没有在意。

他最近总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她早已习惯他的注视。

要是他哪天不看她,她反而会有些不习惯。

这时,他突然伸手,握住她搁在餐桌上的手。

他的手套早已在做饭时摘下,大拇指按在她的手腕内侧,灼烧似的热度像是要渗进她的脉搏。

薄莉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吓了一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已变成浓烈的金色,亮得瘆人,几乎带上几分兽性的兴奋。

……她刚刚说了什么,让他兴奋成这样?

薄莉有点看不透他的癖好:“怎么了?”

他看着她,一根手指缓缓伸到她的唇边。

薄莉不由屏住呼吸。

近距离看他的手指更加好看,肤色苍白,骨节分明,淡蓝色的静脉纹清晰可见,几根青筋微微凸起,透出一丝躁动的欲-色。

他摘下面具时,一直是用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对准她。

此刻,却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居然是一动不动地正视着她。

看到他整张脸庞,她才发现,他的神色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陷入了某种令人狂喜的想象不可自拔。

薄莉觉得,就算她走在路上,天上忽然下起了钞票雨,也不至于狂喜成这样。

“……埃里克?”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却一把扣住她的下颌,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声音冷冽而急促:

“亲我一下。”

这些天,他虽然会主动吻她,却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薄莉一边对他的主动感到惊喜,一边又满怀困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大拇指。

就像是按下一个开关,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更加古怪,简直像着了魔一般,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俯下身,重重地吻住了她。

他眼中的兴奋太过明显,喜悦也过于狂暴,薄莉几乎能听见他激烈到不正常的心跳声。

她不禁有些害怕。

怕他因为心动过速而晕过去。

埃里克的神色却始终清醒,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只是,脸上不时会掠过一阵狂喜的痉挛,如同某种神经质的触动,使面目看上去扭曲而狰狞。

他的头脑嗡嗡作响,血管震颤,耳膜一阵阵轰鸣,已经分不清这是妄想还是现实。

——薄莉好像真的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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