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埃里克见她久久没有动作,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算不上粗暴——相较于他拖拽嬷嬷和理查德的力道,现在的他轻柔得简直像在摆弄玩具娃娃。

但很难说,他会不会像野兽一样,毫无征兆地扯下玩具娃娃的脑袋。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薄莉浑身僵硬,任由他转动脑袋。

他想要她看向理查德。

为什么?

警告她,如果她犯了事,下场会跟理查德一样?

可她并不知道理查德犯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她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仿佛闪电照彻迷雾。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原作里,他虽然倾心于女主,但其实从未想过在她面前现身。

后来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女主演出大获成功后,跟一位年轻英俊的子爵订婚了。

他极其厌恶自己的长相,从不在身边放置镜子,也不会放任何反光的东西,就连匕首的刀刃都经过特殊处理,仿佛磨砂一般模糊不清。

她却在拉拢他之后,又去跟一个年轻英俊的魔术师套近乎。

即使他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对他来说,也是相当严重的侮辱与背叛。

想清楚原因以后,薄莉并没有放松下来,后背反而渗出一层湿黏的冷汗,甚至感到心脏在太阳穴怦怦狂跳。

假如她的猜测都是对的,她该怎么挽回这一切?

他还会跟她合作,带她离开这里吗?

紧张到一定程度,薄莉的心跳得像是要裂开,连吞口水的力气都流失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跟随本能。

薄莉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敢站得太快,怕他真的与野兽无异,触发他的狩猎本能,被扑倒在地或拧断脖子。

埃里克看着她,面具眼洞后目光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阻拦她的动作。

——就是现在。

薄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重抱住了他。

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像笼子里狂躁不安的动物,散发着干草味和浓郁的血腥气。

她上次抱住他时,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没有这么重。

薄莉不想去思考,这是谁的鲜血。

她闭上眼睛,努力抑制恐惧的情绪:“我原本的计划是,理查德·西蒙偷走这个包以后,我们再跟踪他抢回来。但你先帮我拿到了……其实不会影响什么,只是我们今晚必须离开了。”

没有回应。

“很快,经理就会发现登山包不见了。”她越说越冷静,“首要怀疑目标,必然是守卫。但守卫是看着理查德·西蒙进帐篷的……审问完守卫后,经理肯定会派人去搜理查德·西蒙的帐篷。”

薄莉视线下移,看向昏迷不醒的理查德:

“但现在,他在我的帐篷里。经理要么认为他带着登山包逃跑了,要么认为他还藏在马戏团里。”

“登山包那么重,如果要带着登山包逃跑的话,理查德·西蒙必然会骑马,”薄莉说,“所以,经理会先让人去清点马匹。马匹数量没有少的话,就会开始大搜查。”

说到这里,薄莉已彻底冷静下来,因为事已至此,唯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趁大搜查还没有开始,拿上登山包,离开这里。快!”

她不敢指使埃里克拿包,准备咬咬牙自己扛着包跑路。

谁知这具身体无比孱弱,几乎没什么力量,她刚扛起来没一会儿,就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埃里克伸手扶住她,接过了她肩上几十斤重的登山包。

薄莉猛地松了口气。

虽然眼前的境况就是他造成的,但他愿意帮她拿包,还愿意跟她离开这里。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薄莉教他怎么背包,然后从脏衣服堆里翻出急救包,掀开帐篷的门帘,弓着腰,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埃里克跟在她的身后。

薄莉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经理不知什么时候会发起大搜查。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转移理查德,一旦大搜查开始,经理就会发现是他们拿走了登山包。

埃里克的行为举止又难以预测。

即使现在他相信了她的说辞,愿意跟她一起离开,也有可能突然扔下她或杀了她。

她简直像在黑暗的沼泽中行走,举步维艰,孤立无援。

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说服自己往好处想——登山包里有两个三斤重的牛油火锅罐头,保质期三年,开罐煮沸就能吃。

这些天,她吃的最多的是面包和土豆,只有举行派对时,才能沾点儿荤腥,还是没有去腥的动物肝脏。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可以用煮个火锅犒劳自己。

想到马上就能吃上重盐重辣的火锅,她浑身充满力量,差点控制不住汹涌的口水。

十月份的晚上冷得要命,更要命的是起了浓雾。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火光穿不透潮湿的雾气,马戏团的人很难追踪到他们。

但万一她跟埃里克走失了,她也找不到他了。

而且,雾气潮湿得可怕,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衣服变重了,像被浸湿了似的黏在身上。

薄莉还记得营地设在沼泽附近。

沼泽里有鳄鱼。

啊,她怎么能忘了,马戏团看守的手上还有枪。

如果不是她精神状态较为稳定,不容易崩溃,面对此情此景,可能已经一头撞死在树上了。

到了这个地步,薄莉也不再去想埃里克是否会拧断她的脖子,一路上都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往前走。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眼神莫辨。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分岔口,一侧出口有马棚,另一侧没有。

薄莉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要骑马吗?我不会骑,会不会有影响……”

这次逃跑太仓促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如果确认骑马的话,可能会去厨房里偷点儿糖块或者胡萝卜。

虽然她没有真正骑过马,但打过游戏,游戏里都是用这个安抚马匹。

埃里克却抓住她的头发,猛地扯开了她的脑袋,动作几近粗暴。

薄莉吓了一跳,顾不上头皮传来的轻微刺痛,还以为他们被发现了。

谁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死寂,夜阑人静。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扯她的头发是因为她离得太近了,湿热的呼吸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薄莉觉得,他既像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狗,又比猫还容易应激。

她忍气吞声地捂住嘴巴,闷声说:“我们到底要不要骑马?”

埃里克没有说话,但朝马棚的方向走了过去。

薄莉立即跟上。

她的运气不太好,刚走没两步,尖利的哨子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跑步声,有人拿着哨子,挨个叫醒帐篷里的人。

“醒醒,都醒醒,理查德跑了——经理有话要说!”

薄莉不禁一个激灵,像被哨子声打了一耳光。

很快,马戏团的人都醒了过来,但没人高声喧哗,似乎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薄莉不敢回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朝她伸来,重重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薄莉几乎心脏骤停。

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那是埃里克的手。有人提着灯,在马棚附近的出口巡逻。

“这天儿真冷啊,”巡逻的人哆嗦着抱怨,“理查德·西蒙干吗逃跑?他不是跟经理说好了,一起把包送到巴黎去吗?”

“他的原话是不要路易·威登的酬谢,只要包里的东西。”另一个人说,“可能是打开包后,发现里面的东西不值钱,反悔了吧。”

“谁告诉他这包是路易·威登的?”

“谁知道呢?不过,他晚上只跟波利那小子说过话,等会儿可以把他抓起来问问……”

薄莉听得心底发冷。

她完全猜错了。

埃里克并不是因为理查德的长相才击晕他,而是因为理查德压根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走!

她把这里的人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路易·威登的酬谢,就能驱使理查德冒险将包偷走。

谁知,对方比她想象的要审慎太多,第一反应居然是利用她给出的信息,跟经理谈判换包里的东西。

之前,经理没让理查德碰登山包,估计是不想他看到包里的东西——万一是好东西,分配不均会引发冲突。

他们协商过后,经理当然愿意让理查德拿走登山包,尝试打开。

作为魔术师,理查德找到隐藏的锁扣并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假如埃里克没有插手,她不仅会失去登山包,还有可能暴露身份——登山包里有她的身份证。

虽然她还不知道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子,但根据穿越定律,大概率跟原本的她相差不大。

到那时,经理是把她抓起来审问包里物品的来源和用处,还是像对待“四足女”艾米莉一样,直接将她制成标本……就不得而知了。

……埃里克救了她一命。

她却以为,他是因为嫉妒理查德的相貌才那么做。

薄莉抬眼望向他,想要道歉,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埃里克察觉到了她愧疚的注视。

他没什么情绪,也不打算回应。

他早已习惯被人误解,相较于从前的遭遇,她惊惧、怀疑的眼神,是如此不值一提。

薄莉却没有收回欲言又止的视线,带着古怪的热量,继续在他的面具上徘徊。

怎么会有人的眼神像无形的手,在他的面具上来回抚-摩。

他感到强烈的不适,仿佛她的目光随时会揭下他的面具,触及底下真正的皮肤。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不安和……耻辱。

他毫无征兆地生出一股攻击欲,想要掐住她的喉咙,用力收紧,直到她的视线失去焦距,脉搏停止跳动,再也无法用眼睛触碰他的脸庞。

这时,薄莉终于想到如何道歉。

他喜欢肢体上的接触。

那她可以再给他一个拥抱。

想到这里,她伸手抱住他,仰头在他的面具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巡逻的人早已走远,她并不担心会被听见。

埃里克却动作猛烈地推开她。

不过,他只是推开她,并没有扔下她不管,还是允许她贴着他继续往前走。

薄莉便没有多想,只当他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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