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薄莉从嬷嬷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原著的细节,但隐约记得小说里,埃里克是先到马戏团,再学习的魔术与唱歌,最后才声名远扬,传入波斯王国,成为人尽皆知的“怪才”与“活板暗门大师”。
这里完全反过来了。
看来她真的穿进了……恐怖片版本。
薄莉不由流下一颗冷汗。
她看过不少恐怖片,也演过不少恐怖片。
因为文化背景,欧美恐怖片里鬼怪很少,大多数都是连环杀手如何残忍地杀害受害者。
当然,有时候为了拍续集,也会赋予那些连环杀手非人的力量与体质。
电影里,凶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们大多都是天生坏种,不可预测,不可交流,也不会手下留情。
有的电影里,他们或许会跟受害者交流,但那也是为了攻陷心理防线,观赏猎物的恐惧与挣扎。
只能说,幸好这不是传统恐怖片,埃里克也不是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
尽管他也不可预测,不可交流,但至少渴望肢体接触,会因为一个拥抱而妥协。
薄莉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有些扭曲了。
她居然觉得,埃里克并没有那么可怕。
也许,他是可以改变的。
薄莉非常清楚,埃里克是危险的,随时有可能杀了她。
至今为止,他的刀锋已在她的喉咙、牙齿、后背游离过数次。
他只说过一句话,她必须靠猜测,才能弄清楚他的意图。
然而,不知是否她从他手下逃生三次的缘故,她一看到他就肾上腺素飙升,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思维快如闪电。
穿越后,她感到极端的孤独和无助,需要一些人和事,帮她振作起来。
埃里克是绝佳的选择。
薄莉想,这怎么不算一种良性关系呢?
她和埃里克会是非常好的伙伴。
这么想着,她转头看向埃里克。
埃里克也在看她,目不转睛。
他似乎没想到她对嬷嬷会是这种态度,眼中几分审视的意味。
薄莉对上他的视线,清了清喉咙,镇定地说:“我们得善后。”
埃里克还是没有说话。
薄莉却读懂了他的眼神,他不明白什么是善后,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们”。
明明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钳制住嬷嬷,一个人把她绑在椅子上,一个人用匕首捅穿了她的手掌。
薄莉却对他说“我们”。
这个词令他不解,眼中审视的意味更重,几乎带上了一丝警惕。
薄莉认为他像野兽是有道理的,他的警惕性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直到现在,她都隐隐觉得,自己并没有说服他。
而是他对孤独屈服了。
他渴望肢体上的接触,渴望感到善意,即使对方另有目的。
薄莉:“马上就要到起床时间了……我们不能让她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她强调了两次“我们”。
埃里克顿了一下,没有异议。
说服嬷嬷配合的过程很简单,埃里克手上有刀,她有嘴。
薄莉给嬷嬷看了看已经止血的伤口,说:“只要你对今天的事情保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否则……”她往前一倾身,压低声音,恐吓道,“我不介意你彻底失去这只手,反正也不是我的。”
嬷嬷看了一眼埃里克,屈辱地点了点头。
薄莉想了想,又加了两个条件。
一是,不能再让她去偷东西。
她可不想被警察抓住,以小偷的罪名流放。
二是……
薄莉掏出金怀表,塞进嬷嬷裙子的口袋里:“把这个还给麦克。告诉大家,不是埃里克偷的。是你在树林里捡到后,忘记还给麦克了。”
嬷嬷看着金怀表,表情有些糊涂了:“是你——偷了金怀表,栽赃给他……他还帮你出头?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薄莉拍拍她的肩膀:“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嬷嬷的眼珠却滴溜溜转了起来,似乎察觉到这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时机。
但薄莉好不容易才取得埃里克的信任,怎么可能给她挑拨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想象自己是一个暴躁凶狠、走投无路的人,一手肘击向嬷嬷的太阳穴,然后俯身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说:
“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另一只手也保不住!”
这是薄莉第一次用演技威胁别人,效果其实不太好,但她一手肘下去,差点直接送嬷嬷上天堂。
嬷嬷被打得头晕眼花冷汗直流,很害怕她再来一下,不管她说什么,都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薄莉成功说服嬷嬷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埃里克,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薄莉耸耸肩,没有在意,接下来两天她要专心计划逃跑了。
首先,得带上登山包。
登山包太重要了,里面什么都有——帽子,外套,内衣,零食,罐头,卫生巾……现在这具身体营养差,月经量少,纱布就能糊弄过去,以后呢?
她可不想尿-路感染。
还有备用机和充电宝。
备用机是她淘汰下来的水果手机,电池健康只剩85,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关机,但系统运行流畅,内存大,里面存了不少电子书。
她看书看得杂,一口气买了不少电子书,有小说,也有社科专业书。
里面甚至有一本书叫《如何给狮子剥皮》,收录了从中世纪到维多利亚时代的生活诀窍,包括如何驯马,如何制作护手油,如何保持口气清新,以及如何给狮子剥皮。
当时只是看个新鲜,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代已经有发电机。
只要她足够幸运,完全可以在这里过上21世纪的舒适生活。
她必须拿走登山包,不择手段。
问题是,她的登山包已经引起了经理的注意,被转移到了大帐篷里——那是马戏团最大的帐篷,有雇佣枪手看守,日夜轮值。
仅凭她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把包拿出来的。
可她又不想求助埃里克。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不杀她,不用匕首表达自己的想法,愿意带她离开马戏团,她就谢天谢地了。
求助他,会让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
她没有勇气承担变化的后果。
薄莉只能另想办法,看看马戏团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利用。
接下来三天,她不再关注埃里克的一举一动,而是强迫自己跟其他人交流。
马戏团的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们大多都是江湖混子,目不识丁,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拼写。
除了埃里克,这里最有文化的人是经理,其次是一个叫理查德·西蒙的魔术师。
据说,理查德·西蒙以前是马戏团的明星魔术师。
他长得一表人才,会的魔术也多——让苹果飘浮在半空中,从观众耳朵后面取出一枚硬币,从帽子里拽出一只活兔子。
许多观众都是他的忠实粉丝,甚至有人从纽约过来,请他能去百老汇演出。
然而,埃里克出现后,理查德·西蒙就沦为了马戏团的二等演员,只有埃里克休息的时候,他才能像以前一样上台压轴演出。
这两天,薄莉看他一直在大帐篷外走来走去,似乎想趁埃里克受伤,回到首席演员的位置。
薄莉想,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个魔术师拿到登山包。
晚餐时,薄莉端着自己的盘子,坐到理查德的旁边。
理查德的皮相非常不错,深眼眶,高鼻梁,是一个温和忧郁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薄呢外套,里面是白衬衫和丝绒背心,大拇指戴着一枚假宝石戒指。
“西蒙先生。”薄莉对他笑了一下。
话音落下,她后背一麻,突然升起一股针刺般的寒意,如芒刺在背。
有人在看着她,视线强烈,有如实质。
薄莉惊疑不定地回头,什么也没看到。
是错觉吗?
这时,理查德回答了她的问好:“晚上好,波利。”
薄莉勉强回神。
他们以前估计很熟——只有较为亲近的人才会直呼其名,不然一律叫“先生”、“小姐”或女士。
薄莉强迫自己忽略那种古怪的被注视感,思忖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经理怎么说?”
理查德愣了一下,苦笑一声:“连你都知道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经理什么都没说,但他应该是不想要我了。也是,埃里克会的魔术比我多,薪资还比我低……经理不想留我也正常。没事,我可以去别的剧团碰碰运气。”
薄莉适时露出关心的表情:“不能再谈谈吗?”
“就算我把薪酬降得和埃里克一样低,”理查德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疲倦,“经理也不可能要我。埃里克太聪明了,不少魔术看一遍就会……他是天生的魔术师,我根本比不过他。”
薄莉望着理查德,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凑过去,低声说道:“西蒙先生,你是个好人,他们那么对你,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理查德有些疑惑她的激愤,但还是感谢道:“谢谢你,波利,这些话对我很重要。”
薄莉一只手搭在理查德的身上,声音压得更低:
“……我地位低,懂的东西也少,没法帮你在经理那儿说话。但我知道一个消息,可能对你很有好处。”
理查德正色说:“洗耳恭听。”
“经理那边有个怪包,你听说过吗?”
“天上掉下来那个?”
“对,就是它。”薄莉说,“那根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一个皮包商人从路易·威登那里偷的!”
“路易·威登?——巴黎那个路易·威登?”
薄莉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猜对了,1888年前后路易·威登的名字已经非常出名了。
要是理查德没听说过路易·威登,她真不知道还能说谁的名字。
“是的,我听说这个包的工艺非常复杂,威登先生尝试许久,也只做出这一个……他们本想把这个包进贡给皇室,半路却被人偷走了。经理他们准备把这个包当成奇珍展览……但我觉得,如果有人能把这个包还给威登先生,说不定会被引荐到皇室去呢!”
理查德陷入沉思。
半晌,他抬起眼,握住薄莉的双手,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我以后出人头地,一定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
薄莉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微笑。
她不需要他报恩,只需要他把包偷出来,带着包离开马戏团。
到那时,她会说服埃里克,再去把包“要”回来——理查德文质彬彬,中等身材,说服埃里克去抢他,肯定比说服埃里克去抢经理要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薄莉不由心情大好,连那种古怪的被注视感也不在意了,一点不剩地吃完了餐盘里的面包和土豆。
理查德显然对登山包心动了,整个傍晚都频频望向大帐篷,不时搓一下大拇指。
他看着大帐篷,薄莉则在看他,在心里估算他动手的时间。
理查德是魔术师,不管是手速还是反应能力都远超普通人。他绝对可以把登山包转移出大帐篷,只是缺乏决心。
晚上,理查德抽了一支雪茄,使劲搓了下大拇指,终于下定决心,朝大帐篷走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薄莉一眼。
薄莉对他点点头,用口型说:祝你好运。
这段时间,理查德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拜访大帐篷,再加上是演出时间,雇佣枪手都被派去看守演出厅,谨防有地痞流-氓闹事。
大帐篷这边只留了两个守卫,正在打扑克牌,见是理查德,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半小时后,理查德从大帐篷里走了出来,神情平静而自信。
薄莉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转移登山包,但知道他成功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她可以放心计划逃跑了。
她有预感,今晚会是她穿越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薄莉的预感被打破了。
半夜,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帐篷的帆布被掀起,有人拖着重物走了进来。
薄莉睁开眼睛,艰难地聚焦目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副空洞的白色面具。
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薄莉整个人瞬间清醒,打了个寒战,迅速坐起身来。
眼前的一幕让她汗毛倒竖。
黑暗中,埃里克一只手拎着昏死过去的理查德,另一只手拎着登山包,一步一步,步伐冷静地走到她的面前。
薄莉对上他漠然不带感情的眼神,只觉得胃部一阵紧缩,喉咙发干,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干什么?
他们只是几天没说话,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为什么?
她到底哪里惹他了?
理查德又做错了什么?
埃里克的眼神跟面具一样空洞。
他看也没看理查德一眼,随手把他扔到一边,拎着登山包,继续走向她。
高大的阴影逐渐覆盖她的身体。
薄莉心乱如麻,想要往后退,然而半边身体都陷入了恐惧的麻痹。
距离她睡袋仅有一步之遥时,埃里克停下脚步,俯下身,把登山包丢在了她的旁边。
砰的一声重响,像是砸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薄莉的头脑愈发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恐吓她,又给她一颗甜枣?
登山包肯定要拿的,里面有太多重要的东西。
问题是,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在此之前,她只需要等理查德带着登山包离开马戏团,再跟上去就行了。
现在,理查德昏死在她面前。
登山包就在她脚边。
埃里克还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她。
她不仅要处理这一连串的变故,还得揣摩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薄莉看着婴儿般熟睡的理查德,有些窒息地想,为什么昏死过去的不能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