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这时, 薄莉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冷落埃里克一个星期了。

如果这时候去找他,他会答应吗?

不过也不急。薄莉琢磨着, 她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过去, 格雷夫斯不一定会让她进去参观,更不一定会履行承诺。

她准备先在报纸上预热一下。

于是, 新奥尔良的市民们刚醒来, 就看到了薄莉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

不得不说,薄莉没有来到新奥尔良时,这里最带劲的八卦新闻,也不过是男盗女娼。

薄莉出现后,几乎每天都能在报纸上看到不同种类的热闹。

有一部分人嘴上不说,实际上每天醒来, 都会第一时间在报纸上找跟薄莉有关的新闻, 找不到反而会大失所望。

薄莉也不负众望, 几乎是格雷夫斯在报纸上污蔑她的第二个星期, 就给出了强有力的回应。

——“我愿意接受格雷夫斯先生的挑战”。

这一标题, 别说新奥尔良市民, 就连格雷夫斯本人看到都是一愣——他什么时候说要挑战薄莉?

文章里,薄莉先是澄清了这种演出方式的出处,绝非格雷夫斯所说的印度。

接着,她说自己已经收到了格雷夫斯迫切想要挑战她的决心——他不仅照搬了她的演出模式, 还剽窃了她的演出规则, 这不是想挑战她是什么?

薄莉的文字非常心平气和。只要格雷夫斯先生的“怪景屋”开业,她愿意第一个过去挑战。

如果格雷夫斯可以把她吓成米特那样, 她愿意永久离开新奥尔良。

反之, 格雷夫斯则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如果她在八分钟内通关, 则要给她一千美元。

这显然是一个不公平的挑战。

薄莉输掉挑战的代价是,永久离开新奥尔良。

格雷夫斯却只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就行。

这样一来,格雷夫斯想拒绝这个挑战都不行——如果拒绝,那就是公开承认,“怪景屋”不如薄莉的马戏团。

薄莉的演出可以吓倒城里有名的三位绅士,格雷夫斯的“怪景屋”却连薄莉一个女流之辈都无法吓倒。

那谁还会去看格雷夫斯的演出呢?

格雷夫斯这才发现,薄莉能在新奥尔良混得如鱼得水,是有原因的。

她操纵公众舆论的本事,绝不弱于纽约一些小型企业家。

格雷夫斯怀疑,“克莱蒙小姐的马戏团”真正的掌权人,可能是一个男人。

不然,薄莉作为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智慧?

于是,格雷夫斯在报纸上回应说,欢迎薄莉前来参观“怪景屋”,也愿意接受她提出的条件,但前提是,进入“怪景屋”的必须是薄莉本人。

格雷夫斯没有强行要求,必须是薄莉一个人进去。

她毕竟是个女人,要是在“怪景屋”里被吓出个好歹,那他也不用营业了。

如果薄莉执意要一个人进去,他甚至会找个人陪她一起,以免公众舆论对他不利。

在格雷夫斯看来,米特等人之所以会成为新奥尔良市民的笑柄,是因为他们弄错重点了。

对付薄莉这样的女人,批评诋毁是下下策——这样不仅不符合南方绅士的身份,还会成为她起诉的把柄。

必须得利用女人胆小柔弱的天性去打败她。

格雷夫斯一眼看穿了薄莉的把戏,她在报纸上这么说,无非是想激怒他,好让他跟米特他们一样,在报纸上跟她吵起来。

然后,她就可以收集证据,起诉他诽谤。

格雷夫斯早就料到了她这一招,措辞相当谨慎,绝不会侵害她的女性尊严。

薄莉估计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能忍,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请她到“怪景屋”里参观。

女人的胆子都像珍珠鸡一样小,看到他在报纸上这么说,估计已经被吓坏了,正忙着在家里抹眼泪吧!

格雷夫斯轻蔑地想,转头就把薄莉抛在了脑后,继续指挥置景工布置“怪景屋”。

薄莉完全不关心格雷夫斯在想什么,另一件事情彻底占据了她的心神——埃里克不见了。

前段时间,他因为食髓知味,总是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不管她在干什么,他视线的落点,总是她的唇。

她睡觉时,也总觉得他在用视线描摹她的唇形,甚至是口腔里的舌。

——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她半夜被尿憋醒,都会对上他那双金色眼睛。

尽管他从来没有开口说一字,她却看到了他眼底某种潮热的情绪。

明明快要入冬,他盯着她的眼神,却能让她瞬间感到酷暑的窒闷。

可惜,当时她太心虚了,总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他的感情。

只要他看向她,她就会飞快移开视线。

……简直像后悔跟他接吻一样。

后来,她想通了,埃里克却不再用那种眼神看她。

薄莉有些担心。

他不会被她气跑了吧?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们之间仍然是埃里克掌握着主导权。

她只是感情上略占上风而已。

见面与否,是否有肢体接触,始终由他决定。

就像现在,他决定消失后,她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他。

这种感觉……太受限了。

薄莉没办法像他一样神出鬼没,也没办法隐匿自己的行踪——她是马戏团的负责人,必须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才能维持马戏团的热度。

别看新奥尔良市民对女人做生意那么抵触,实际上马戏团一半热度,都是她女性身份带来的。

人们既轻蔑她作为女流之辈居然开始学男人做生意,又好奇她为什么能将马戏团经营得如此火热。

他们一方面鄙夷她的一举一动有悖妇德,一方面又愿意为她不守礼教的行为买单。

薄莉陷入沉思。

要怎样,她才能抢到主导权?

他太难控制。

——主动靠近他,他会后退,甚至离开;若即若离,他又会消失。

薄莉努力回想,他上一次出现时,她做了什么事。

那天,她好像只是正常地起床,洗漱,穿衣,用餐。

因为埃里克当天准备的是一条白缎裙子,领口、袖子和裙摆都镶着一圈白色绒毛。

她就拿出西奥多送的鹭羽帽戴在头上。

那顶帽子确实漂亮得出奇,白色鹭羽轻盈而蓬松,显得十分神气。

一路上,不少人都回头看她,甚至有男士向她脱帽致意。

当天晚上,她回到别墅,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埃里克就出现在了她的卧室里,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薄莉当时还在心虚,没有跟他搭话,摘下鹭羽帽,搁在一边,披上一条围巾,就下楼用餐了。

等她回来时,埃里克已经不见了,那顶鹭羽帽也不见了。

第二天醒来,她的床上多了好几顶鹭羽帽。

薄莉对帽子羽毛研究不深,认识白鹭羽毛,只是因为白鹭羽毛太过稀有。

埃里克送她的这几顶鹭羽帽,显然更加名贵且稀有——除了白色的鹭羽,还有玫瑰色和蓝灰色的鹭羽。

薄莉:“……”

如果他愿意跟她回到现代,她一定要告诉他,在现代猎杀野生动物会牢底坐穿。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就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她居然已经想到了他和她一起回现代。

看来,她抗拒的并不是他浓烈得可怕的感情,而是一百多年的差距。

再后来,她就正常对他若即若离。

埃里克却消失了。

薄莉琢磨着,他之前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她戴着西奥多送的鹭羽帽出门,吸引了不少男的注意。

如果她好好打扮一番,出门溜达一圈,他是不是会像之前一样出现呢?

可以试一下。

这天晚上,薄莉换上一条黑色天鹅绒裙,领口略低,露出凹陷的锁骨。

她没有戴项链,而是在颈间系了一条黑色缎带,头上也没有戴帽子或发卡,一头柔顺鲜亮的红色头发,直直垂落在肩上。

黑色是服丧的颜色。

红色则是狡诈的发色。

两者结合在一起,反而呈现出一种不洁不祥之美感。

薄莉披上一件白色山羊绒大衣,走下楼。

西奥多正在客厅里教索恩读书,听见她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马上就结束了,克莱蒙小姐,还剩一小节。您放心,今天不会教得太晚的。”

薄莉摆摆手,走向别墅大门:“我不是来催你们睡觉的,是想出去走走。”

西奥多不赞同地说:“这个点儿会不会太晚了,最近城里新开了不少酒馆,喝醉闹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您——”

他抬起头,看到薄莉的扮相,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那种不洁不祥之美,令他喉咙发干,手心冒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薄莉拿上马鞭,拍了拍大衣里的枪套,说:“没事,我有枪。”

西奥多却站起身,坚持要给她赶车。

薄莉想了想,没有拒绝。

西奥多跟在身边,确实要安全一些。

西奥多没有任何杂念,只想保护薄莉的安全。

他对薄莉有好感,但并不认为自己能将她占为己有。

薄莉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世,甚至是帮助他们的好心,都像一个谜。

西奥多一直十分审慎地保持跟薄莉的距离。

他从不打探薄莉的来历,也不问她为什么那么多奇思妙想。

有时候,好奇心比欲壑还要难填。

西奥多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薄莉的真实来历,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那将是多么痛苦。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薄莉让西奥多在剧院前停下。

她下车之前,问他想不想看剧。西奥多摇了摇头,说自己待在车上就好。

于是,薄莉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张票。

她走进剧厅后,才发现这是一场交响音乐会。

乐队规模不大,只有三四十个人,指挥也只有二十来岁,是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人。

薄莉努力打起精神,想要欣赏恢弘高雅的交响乐,但因为乐手的素质参差不齐,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这人毫无魅力,对指挥一窍不通。你为什么要来看他的演出。”

薄莉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果然,只要她精心打扮一番,甚至不用跟男的说话,只是坐在观众席看男的演出,他就会一口咬住她抛下的钓饵,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是除了他,还有三四十个乐手吗?”她纳闷,“怎么变成他一个人的演出了?”

埃里克顿了一下:“除非独奏,否则一场演出的效果如何,完全由指挥决定。”

薄莉有些好奇:“为什么?”

“因为指挥才是真正的主导者。”他回答,“小到配器种类、声部平衡、节奏速率,大到整首曲子的情感走向和艺术表达,都取决于指挥。”

薄莉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就像她知道他在音乐上有着惊人的天赋,但从来没有问过他音乐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让他演奏过乐器。

她却在入夜后,专程跑来看这个庸才的演出。

得知的那一刻,他的胸腔某种情绪激烈翻涌,几乎快要炸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

恨不得把台上的指挥当场绞死。

尽管他从来没有将道德准则放在眼中,但这么轻易地被激起杀意,还是头一次。

可能因为,她对他的态度太古怪了。

明明之前接吻时,她为了活下去,看向他的眼神还十分热烈。

最近却常常冷淡下来,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每当她的态度冷下来时,他都会生出一种狂躁的冲动,想把她的下巴掰过来,像之前那样,重重地吮-吸她的舌尖。

这时,他看到了她颈间的黑色缎带。

勒在她白皙清丽的颈项上,仿佛有谁一把攥住了她的脖颈。

想到周围人都看过她这副扮相,更加癫狂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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