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感受到了埃里克的视线。
他正盯着她的脖子, 似乎非常在意上面的黑丝缎。
她是故意在脖子上系黑丝缎的。
他明显对她充满了控制欲,想要掌控她从头到脚的穿着——从帽子、披肩、手套、胸衣,到衬裙、袜子和鞋子。
控制欲也是一种占有欲。
现在, 她在脖子上绑上了不属于他的黑丝缎。
他会感到焦躁不安, 是非常正常的。
薄莉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听音乐会。
说起来, 她还没有见过埃里克演奏乐器的样子。
她已经见识过他在建筑上的非凡造诣, 也见识过他在催眠和魔术上的可怕能力,但他最为出众的音乐才能,她却还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很多音乐家,都有一双好看的手。
薄莉的思绪立即飘远了。
埃里克一直戴着黑手套,很少摘下来。
印象里,她也只握过一次他没戴手套的手。
明明已经接过吻, 却还没有正经牵过手。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心痒。
音乐会结束后, 薄莉正要起身离开, 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叫住了她:“您、您是……克莱蒙小姐吗?”
薄莉回头, 发现是音乐会的指挥。
她又转头看向埃里克的位置, 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薄莉只好对指挥点点头:“您是?”
指挥立即走到她的面前, 激动地说:“我有幸看过您马戏团的演出,精彩极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我胆子太小了,总是刚进去,就被吓出来……但哪怕只能看到三四分钟的内容, 对我来说, 也相当精彩了!”
薄莉没想到自己的鬼屋还有这样热情的粉丝,眨巴着眼睛, 说了两声“谢谢”。
指挥继续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和格雷夫斯的事情。身边的人都支持格雷夫斯, 认为您一介女子, 不可能想出那么好的演出创意。但我认识格雷夫斯,他在百老汇待了那么多年,如果真的有这么新奇的创意,为什么不在百老汇拿出来,偏偏等您在新奥尔良取得成功后,才声称这是他的创意?”
指挥见薄莉不说话,有些脸红:“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没想到您会来看我演出。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不体面的话……我平时不这样的。”
薄莉微笑着说道:“没事,我很感谢你愿意为我说话。”
指挥的脸庞更红了,耳根泛起薄薄的红晕。
他叫查尔斯·博福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相端正,家境优越,但性格内向,容易害羞。
家里人为了锻炼他的男子气概,又是送他欧洲游学,又是送他上台演出,可他还是为人胆怯,不敢追求女性。
最后,家里人没辙了,希望他能找一位强势的女性当妻子,不然这么大的家产,仅凭他一个人绝对难以守成。
查尔斯·博福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薄莉,这是他见过的最强势、最有商业头脑的女性,可他并不敢主动跟薄莉搭讪。
谁能想到,今天他居然在自己的观众席见到了薄莉本人,简直像做梦一样。
……这是否说明,他有可能跟薄莉结婚?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查尔斯·博福特,您可以叫我查理。”查尔斯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克莱蒙小姐,不、不知以后,我、我能不能约您出来吃晚饭或看剧?”
薄莉眨了下眼:“当然可以,查理。”
她的眼睫毛仿佛两扇浓密的小扇子,看得查尔斯心跳不止,满脸通红。
他还想跟薄莉说点儿什么,后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只好跟薄莉遗憾道别:“不好意思,克莱蒙小姐,我先走了。等您的马戏团重新开业,我一定会再去支持您的!”
薄莉看着查尔斯离去的背影,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钓饵有多大的分量。
男女之间跳过姓名,直接称呼昵称,是一件十分亲昵的事情。
埃里克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吧?
她转身朝剧院外走去。
从剧厅到大门,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观众早已离去,两侧的电灯也熄灭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毫无征兆地伸出来,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入角落里。
他们站在雕塑与雕塑之间,被阴影笼罩着。
剧厅里空气浑浊闷热,此刻近距离接触,薄莉才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非常清淡的香味,但又不止香味。
还有浓烈而灼-热的荷尔蒙。
让人觉得,他可能有些欲-求不满。
薄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上钩。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扯下了她脖子上的黑丝缎。
丝缎被抽走的感觉,带起一片刺痒。
薄莉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他一把扣住她的下颌。
一个多星期的忽冷忽热,似乎让他的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激起他的控制欲。
薄莉蹙起眉毛:“……你想干什么?”
她以前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这么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这么抗拒过他的触碰。
即使他用匕首恐吓她,她的表情和动作也是顺从的。
一时间,这段时间的忽远忽近都有了答案——她后悔了。
后悔跟他接吻。
她终于意识到,他的长相多么丑陋,多么令人厌恶。
难怪这些天,她只要对上他的目光,就会移开视线。
她每一个抗拒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说:我后悔了,我当时根本不想吻你,都是你逼我的。
这一发现,令他遏制不住地怒火中烧。
薄莉见他久久没有动作,正要加大力度,下一刻,他突然揭下面具,低头,用力覆上她的唇。
薄莉睁大眼睛。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似乎忘了如何接吻,只会抵住她的唇,绞-缠她的舌尖,重重嘬-吮她的唾液。
薄莉被他吮得舌根发酸,呼吸困难,忍不住伸手推挤他的肩膀。
他扣着她的后颈,稍微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既然不想吻我,当时就该说清楚。”
她对他的态度忽然又热了起来:“……我没有不想吻你,我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
薄莉顺从地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冷静得几近古怪,似乎潜伏着某种激烈的、得不到满足的情绪。
至于长相,不知是否滤镜太厚的缘故,薄莉觉得他长得并不难看——眉骨突出,眼眶深陷,轮廓分明。
只是这样的特征,放在有缺陷的那半边脸时,就会显得像骷髅一样狰狞可怖。
尤其是他露出嫉妒的表情时,那半边脸会变得更加扭曲。
但在薄莉看来,却有些可爱。
——可能因为生气,他的耳根比上一次还要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血管。
薄莉还没有看够,他先承受不住似的,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薄莉心里一动,抓住他那只手。
他没有立刻反扣住她的手,似乎想看她打算做什么。
薄莉却扯下了他手上的黑手套。
光线很暗,她看不到他手掌的具体细节。
他却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仿佛她的视线正在临摹他的掌纹,甚至是微微凸起的青筋——
与此同时,她垂下头,吻了一下他赤-裸的手掌。
那一霎,似有微妙的电流流贯他的全身。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吻他的手。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他杀过人,提拽过死尸,满手血腥,掌心有粗糙的硬茧。
就在这时,她微微歪头,瞧着他,张口含了一下他的手指。
埃里克迅速抽回手,心脏近乎惊慌地跳动,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她的表情却无辜极了,想了想,又上前亲了一下他急速滑动的喉结。
他浑身僵硬,脑中却闪过一个想法——她会这样亲吻查尔斯·博福特吗?
那个博福特明显对她有意思,不断对她说一些恭维的废话,还让她叫他的昵称,她却没有拒绝。
她甚至答应跟他共进晚餐。
假如他们正常交往下去,她是否会像这样,亲吻查尔斯·博福特?
亲吻他的手指,甚至是喉结?
埃里克被自己的想象刺激得胸口胀痛,杀意暴涨。
她似乎来自一个作风混乱的地方,对亲吻毫不羞涩,也不会避讳肢体上的接触。
任何人追求她,她都不会立刻拒绝。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能追求她?
埃里克低头看向她,眼中已染上某种阴暗的情绪。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追求她,她就会答应下来。
因为她害怕死在他的手上。
埃里克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薄莉就在他的面前,他却有种无从下手、掌控不住的感觉。
可能因为,她的身上有太多谜团没有解开。
比如,她的真名叫什么?
来自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懂大洋彼岸的文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为什么对他那么了解?
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文字,既像是在形容他本人,又像是在形容另一个陌生人。
在她的眼里,他究竟是谁?
埃里克有某种预感。
如果他不弄清楚这些问题,可能会后悔终身。
这么想着,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问道:“你是谁。”
薄莉答得很快:“波莉·克莱蒙。”
“我问的是真名。”
薄莉愣了一下,就坦然答道:“波莉……Boli,有机会我会告诉你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来自哪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问道。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愁绪,“我想回去,但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他看着她,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
薄莉:“算是吧。”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一一回答。
她说,笔记本上的文字,全是她边猜边写的。怕时间一长,忘了他的某些忌讳,不小心被他杀死。
但她没有解释,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另组马戏团。
——这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行为。
她明明可以留在经理的身边,为经理出谋划策。
她会那么做,简直像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世,明白他的价值大于经理。
埃里克越问,越对她的过去感到好奇。
她就像一杯盐水,越喝越渴。
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那种令人发疯、始终得不到满足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她的过去仍然是一个谜。
埃里克看着她,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亲吻查尔斯·博福特吗?”
薄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你希望我亲他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仿佛想让她从他的眼中读取答案。
她早已知道他的想法。
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就连掌心的热度,都在告诉她,不希望她亲吻查尔斯·博福特。
但她要他说出来,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希望我亲吻查尔斯·博福特吗?”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我的真名,又为什么要问我来自哪里……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看穿了他丑陋的欲-望。
她可能已经知道,他想如何吻她,甚至是如何进犯她。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薄莉却抓住了他的手——那只赤-裸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掌心贴掌心,手指嵌手指。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全身上下的肌肉立刻紧绷到极致。
裤子的布料也随之紧绷。
薄莉仰头看向他,眼睛明澈见底,令他颇为狼狈:“这又是什么?”
“还有,”她歪头,“你为什么要扯下我脖子上的黑丝缎……这个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只要你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她说,“我就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
耻意完全压垮了他的理智。
他神色平静,脑中却嗡嗡作响——她全部都知道了。
那些肮脏的、丑陋的、不堪入耳的。
有那么一刻,强烈的耻意化为汹涌激烈的冲动。
她太过咄咄逼人,一定要他回答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那他为什么不一一复现在她的身上?
幸好最后,理智勉强回笼。
他反扣住她的手,跟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戴上面具和黑手套,神色在阴影里模糊不清:“随你说不说。”
薄莉见状,就知道自己前功尽弃了。
她不由有些懊恼,有点儿太得意忘形了,看到他开始好奇她的过去,就想乘胜追击。
她只能恹恹地摆了摆手:“好吧,反正我对你的想法也不是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