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仅仅是一天的结束,也是一种全新的开始,从雁塔巷到南大街,从幽暗狭窄的古巷走过,隐入人眼帘的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宽阔街道,仅仅数十尺的距离,像是一步跨过了这座古城的数百年历史。
赵渐新的双脚丈量着这片土地,像一只已经饱经旅途之苦的鬣狗踏上了一片肥沃的平原。
想要在这样的土地上生存并非易事,鬣狗只能尽快的熟悉周边的一切环境,才可能会从狮子和老虎那里争得一席之地。
赵渐新走到天上楼阁门口,何丽珠跟着他一路走过来,这路不算近,何丽珠走的脚都酸了。
何丽珠问:“你不是个瘸子吗?”
赵渐新说:“是的,我是瘸子。”
何丽珠说:“那你走的蛮快的哎!”
赵渐新说:“没事,多练练就好了,你多练练。”
赵渐新走进了天上楼阁,何丽珠跟着他进去,赵渐新坐,她也坐,赵渐新被人引着路走开了,她还坐着,她暂且只能这样坐着。
赵渐新走到楼上的走廊,李思正坐在拐角,倚靠着窄窄方桌旁等他。
方桌上只有一盏清茶,一只茶杯,一只凳子,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也不能在这里久做逗留。
这条走廊没有行人,宽大却昏暗,烛火的红光点缀在其中,晦暗不明,和大厅时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恍如隔世,只有刚刚耳边还在回响着的嘈杂声,还证明着大厅和这里确实是属于同一处院落。
这条走道很长,李思身后数十步远处才有一间房间,门紧闭着,只有这一个去处,他只能走进屋内或者原路退回,除此之外,不做二想。
李思好像有些不愿意说话,但是他还是开口说道:“今天“常胜山”沈梧桐在里面请你,你无法拒绝他,就好像他们无法拒绝你一样。”
李思说:“他们无法拒绝你,像他们这样在长安成名已久的人,没有退出江湖,就是在乎名声和地位。他们轻易不会拒绝你的比武邀约,但是多年的自信与底气却将他们推向了绝路,他们都输了,都输的很惨。
“想要在长安成名并非易事,武馆里的师傅们都有各种的手段,这里面不乏武学名家。这样的结果任谁都没想到,所以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了你,他们中人或怀善心,或怀恶意。这样的事已经很久不曾发生,至少已经有三十年。”
李思的话说的很认真,庄重肃穆,语气缓和中正。
赵渐新楠楠地说:“是的。”
李思说:“沈梧桐是长安行家们请的妥当人,成名三十年来鲜有败绩,是武林里的泰山北斗,武学宗师。今天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你如何取走的名声,再如何体面的拿回去,这是规矩,也很合情理。
“这是你选择的路,你无法拒绝,正如同他们无法拒绝你一样,去吧,去轰轰烈烈的走一遭吧。”
赵渐新没有带兵器,李思拿出一把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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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他。这是一把好刀,赵渐新看都不用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理应是一把很好的刀,所以他毫无犹豫的接了过来,并径直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桌上,鬓角已泛白,这样的人少说都要五十岁,可是他的面容依旧年轻俊朗,更像是一位才已四十出头的人生得意的中年人,他的嘴角时常带着笑意,仿佛已经看穿了当下一切,而一切在他的眼中又仿佛只是掌中之物,他的眼睛通透,如同明玉。
沈梧桐在桌上玩一种赵渐新从没见人玩过的单人纸片游戏,这种样子的纸片他好像只在李思的书房里见到过,他玩的极其娴熟。
数十张纸片在手中来回翻转置换排序,赵渐新还没看清楚他的这一个动作,他又马上转换了纸片之间的相互位置。有些像棋子中的打吃,占领与围攻,却又相去甚远。
在这场游戏中,他既是主导者,也是实行者;既是攻罚方,也是防守方;既是判决人,也是受益者。
他的对手只有自己,他也已赢了他自己。
赵渐新还没有靠近他就感受到了来着沈梧桐的威严与信心,一个至少二十年都没输过的武学宗师自当有的一种自信,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样的自信已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压,令他在慢慢失去主导权。
沈梧桐已经注意到赵渐新走了进来,停下了手上的游戏,说道“请坐”,转手拿来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各自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第一杯放在了刚刚落座的赵渐新面前。
沈梧桐说:“最近我在长安听到最多的事迹就是关于你的,你很不同。你的武功不错,可是你做的事情却不能算好。”
赵渐新说不出来什么话,不自主的紧张和不自然让他紧紧的握着长刀。
沈梧桐微微一笑,接着说:“败在你手上的那些人都不错,有几个人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我听起他们描述你的功夫,你很喜欢先拔刀,这其实很犯忌讳。你一旦暴露出你的刀,行家就能通过刀身的薄厚长短,预测出你的门路法门,进而找到打败你的办法。你的打法过于激进,而效果却出奇的好,你的对手常不能在你手上走过二十个回合,这颇有一些持强临弱的意味。”
他顿了顿,“因为你的武功已经远胜过他们。”
沈梧桐将眼睛落在了赵渐新的刀上,说:“我想你应该拔出这把刀好好的看一看,因为这把刀就是我为你挑选的,他很适合你,这世上决不能找到第二把刀比它更适合,因为这是我请大冶的工匠专门为你所定制,它完全符合你的出手习惯。”
赵渐新心里一惊,他拔出了一半,刀身透亮坚韧,他懂了,他什么都懂了。
此刻他遍体生寒,原本握紧的刀也已松开落在地上。
他输了!他承认自己确实已经输了,输的彻底。
他没有想到,还没有做出任何交手,对手就已经将他研究了个彻底,他不会在沈梧桐手上再讨到任何好处,因为他熟悉自己的刀,几乎已经和自己一般无二。
沈梧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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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于激进,没有藏拙,你也过于渴望名利,你本来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等到朝廷的比武大赛,可是你没有选择这条更稳妥一些的路,你靠着夺取别人的名气赖以成名,最后反而要被夺走,这样的行为武行里容不下去。
“你输了,我不会杀了你,我会代表武行里的人请你离开,你就再也不能踏足长安半步。你不能成为英雄,英雄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成名,你也不能成为枭雄,你不够狠毒无情,心里还有仁义,你只是一个有武艺的狂徒,觊觎别人名望的宵小。”
赵渐新不能说出什么,但是他的脸色已经有了变化,变得惨白。
沈梧桐拿出了一张比武邀请贴,说:“大年三十晚,比武的地点是洪武馆。”
赵渐新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去,我一定会去!我为了成名而来,决不能寂寂无名就离开。”
沈梧桐微微一笑,说:“好,很好。”
他继续说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听到过先圣闲人说过名利皆粪土的名言,再大一些,就有人劝解我不要沉迷于名利,他们对于此露出了无限的鄙夷与不屑,远在深山里,过着桃源一样的农田生活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只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甘心去做过隐士,因为他们自生下来就已与众不同,他们不是达官显贵、名士英雄的后代,就是聪慧异常,一骑绝尘的天才,他们不去追求名利,而名利却早已跟随着他们。
“我不会这么劝解你,我也不会这么劝解别人,你如今已经走到了最紧要的关口,五天之内连胜六名久负盛名的武师已经让你在长安城里声名鹊起,如果赢了我,你将会一日千里,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你不会赢的,也没人希望你赢。”
赵渐新离开了,不久后,沈梧桐的弟子来到他的身前。
沈梧桐离开了坐席,打开窗子,眼前是长安一望无际的繁华夜景,这里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洪流,也伴随着略显刺耳的嘈杂声。
他的弟子是个身形还很瘦小的孩童,但是脸上的坚毅与成熟已比很多成年人要多。
弟子说:“师傅,您好像很看重这个人。”
沈梧桐说:“是的,的确如此。我大器晚成,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名堂,成名之后就再也没有输过,这很不容易,需要一番用心经营,我已经用心经营了三十年。
“今年我已经整整六十岁,我早就应该隐退,因为我已经太老,即使我仍然用每天四个时辰的时间来苦功,我也任何感觉到自己远不如以往,而我的名气也已如二三十年前那般响亮,我还需要一个机会,求一个名上的圆满。
“这个十年是属于李相贤的,目前还没能看到有谁和他去争锋,我血气早已衰弱,只能避其锋芒,我不能输,这一辈子我只求一个“名”字。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一个祭品,用他来实现三十年的圆满,而赵渐新将会是一个很好的祭品。
“我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这样的人要永远熠熠生辉,不能有任何污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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