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云从客栈里出来正是午时,该是要找个摊子吃饭了。
好奇怪的是那个风尘女总是站在那里,明明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站着,就如同一只不会移动的木桩,坚挺的矗立于寒风中,谁能看得透她在想些什么呢?
昨夜腊月初十,朝堂上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张与谋大人遇刺身亡的事情已经告知到了京都副总捕头步青云,他并没有去想太多,只不过他很明白此次事件非同小可。
刑部侍郎尚闻正大人虽然像往常一样和自己闲聊,却在结尾时抛出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尚闻正大人道:“你不必执着于张与谋大人被谁所杀,你却务必要调查清楚他在死前是否透露了些什么事情,又是哪些事情。”
“他是御史中丞,掌握着许多秘密,每个秘密背后都可能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如果这样的秘密一旦泄露,就会牵连到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乃至朝廷都不希望秘密会泄露出去,所以你要好好的去查,隐秘的去查。”
他得到了一份隐秘的供词,来自于其家人与车夫。步青云并去没有多看,他知道这份供词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几乎同一张废纸无疑,他不会从里面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好像张与谋大人的家眷亲人也永远不了解这个男人一样。
今天一早,他穿梭在张大人遇刺之前所乘车走过的街道,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腊月初八,夜。
赵渐新离开了泰来酒楼,走到了一处街灯下面,这下面躺着一个死人,破衣烂衫的应该是个乞丐,虽然有着风雪的遮掩,身上也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可见是死了有一阵子了。
赵渐新就坐在一边,怀里还有半袋子酒,半袋子药酒。
酒是好东西,药酒的用途就更为广泛了,可饮可擦,内服外用,江湖上无论是不是常喝酒的人,都总要带上一些。
赵渐新把这半袋酒尽数洒在地上,可是却没有一丁点的声响。
那具尸体张大了嘴巴,让这半袋酒全洒在了他的肚子里,没遗留半点。
“你很渴吗?”
“到了我的肚子里,总比洒在地上浪费的强。”
“你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个死人。”
“怎么死的?”
“冻死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虽然是个乞丐,不过我即不会死,更不会冻死。你要是觉得我死了,不妨摸摸我的胸口,探探我的鼻息,就知道我绝不会死,还好端端的活着。再冷的天对于别人来说如同挨饿过日子,没办法僵持,我却如同稀松平常。”
“可是你的身上好像已经有了尸气,尸体腐烂的气味。”
“那是半个月不洗脚底板的臭气。”
乞丐将赵渐新的酒袋拿了过去,继续咂摸酒中的滋味。
他不禁自言自语道:“这酒真难喝,又浑又涩,我一闻就知道是乡下地方的杂酒,没有一处优点,入不了我的口。”
赵渐新看他原本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一坐立起来,喝完一顿酒的功夫,雪花都化的干干净净,变成一缕缕轻烟飘散。
真是好有本事!
这等高深的内力着实不凡,如果要赵渐新自己坐在雪地里挨个两三个时辰尚且不难,但是成天成夜的如此坚持,还能稀松如平常,如果不是内力深厚,真不知道是一种怎么样的功法才能做到了。
赵渐新暗暗有些吃惊,明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喝的倒不少。”
乞丐说道:“喝了酒,身上暖的快。”
赵渐新说道:“我听说长安里是有一个乞丐的,他是丐帮的六袋弟子,长安内外的情报机密都要由他一人传输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你。”
王五道:“当然是我,因为长安城里就只有我这一个乞丐,而且我不仅仅知道许多情报机密,长安各处的大事小情,人物脉络,来此去往,我都知道,比李思不差,更不要价钱。”
赵渐新道:“不要价钱,那你会要些什么呢。”
王五道:“我不要价钱,是因为我不会去说,该不说的话,我一句话都不会说,就算你把你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也是一样,我不想说的话,你求我我也不会说,除非你能把你的刀挂在我的脖子上。不过我不说假话,只要你能令我开口,我保证给你称心如意的回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现在心情好,只要你想知道的,我该说又想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收你三十两纹银,可比李思便宜一小半。”
赵渐新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王五怀疑道:“你身上真的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吗?”
赵渐新道:“没有。”
“我就知道,你看起来就是外来的穷酸练武的,这城里面就没有不认识我乞丐王五的。”,乞丐得意洋洋道,嘻嘻笑了两声,“你还有多少钱。”
赵渐新从怀里拿出一小袋散钱,王五拿到手里,颠了一颠,抓出来一把送还到赵渐新的手上,说道:“你这里有三百四十三个铜钱,给你一百枚,多少钱是多嘢,也就卖个人情,以后好做买卖。你拿着钱往这街里走,不过两间房右拐第三间就是,里头有个女的等你,没病没灾的还干净,该有的女人模样是一个不少,保证把您伺候的称心如意。”
“一年到头在外面也不容易,该放松放松。我绝不赚这个黑心钱,你不管怎么样,都该到那去,饿了怎么办呢,现在这个时辰,这个天气,只有那里才有热乎饭,都在锅子上炖着呢,就等你了。”
赵渐新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还在想着和王五的对话,这个人真像个鸨母。
赵渐新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坐在这不大不小的饭桌上,周围是方方正正地已经不再干净的白墙,墙边是五只沸腾的锅子,土豆猪肉,红烧鸡,煮白菜,一盆热汤和一壶温好的浊酒。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女子就坐在赵渐新的对面,她什么都不会说,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这正是今晨的那个女人,赵渐新无法直视她,她的眼神还如同一早相见时那般清澈,只是自己行为却变化了很多。
可是自己却无法拒绝这顿饭,就如同王五所说的,这个时辰,这个天气,只有这里才有热腾腾的饭菜,而他也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好菜好饭了。
他要来,也要吃下这些饭菜,这些都是他花钱买来的怎么能不吃呢,他有足够的理由吃下这些饭菜并且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是他欣然接受下了这顿饭菜,又是否会接受这个女人呢?
他的购买清单上有这些饭菜,自然也会有这个女人。
这两者密不可分,浑然一体。一个风尘女煮饭卖饭,卖的怎么可能只是饭呢?
卖的是她自己,这会是一种由头,一种手段,生存的方式。
接受了这顿饭就等于接受了这个女人,广而言之,对于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赵渐新拒绝过她,现在依旧能够拒绝吗?
拒绝同一人两次是需要勇气的,而拒绝一个风尘女子两次,却不仅仅是需要勇气这么简单。
他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欣然接受。
到了子时了,大部分人都睡了,还少有没睡的人,赵渐新这个时候也该睡觉了。
第二日,未到清晨。
王五在街上睡得正酣的时候,突然被人叫醒,心里很不痛快,可是他不睁眼,掌上暗暗使劲,推那人一下,让他吃吃苦头,让他知道自己日上三竿才起床的铁规矩。
掌推到人前,却被反手拿住,挣脱不了,他只能睁眼瞧瞧是怎么样的人物来了,是赵渐新,昨夜的嫖客。
王五道:“怎么,昨天饭菜吃了吗?”
赵渐新道:“吃了。”
王五道:“好吃吗?”
赵渐新道:“好吃。”
王五道:“那女人睡了吗?”
“她还好好的在那里,我也好好的站在这里。”
王五觉得很好笑,说道:“怎么?找了风尘女不做,发善心呐!便宜谁呢?你做不做她都那样,嫌不干净还是觉得太干净?你不做也有别人去做……”
赵渐新打断了他了,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会不会回答。”
王五显得烦急了,不耐烦道:“还没到我开工干活的时候,来客我一概不见,您请回吧。”
赵渐新拔出刀来,王五不以为然。
只是当刀真的脱壳而出之时,他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慢了,这个人是一个真正可以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的对手,因为他已经感受了一股杀气,凶狠的杀气扑面而来。
因为大意所以慢了,而慢了就会死!
王五如同一只腾蛇一样飞过三五个巷子,三五息之间,就跃离了十余丈,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这把刀已经指到了他的咽喉。
赵渐新这个时候说道:“你慢了,所以你要受制于我。”
王五道:“是的。”
他一改嬉笑的样子,正经地回答,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牢牢地捏在了这个年轻人手里,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渐新道:“你应该是个老江湖,你本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王五道:“可是人总会犯错,我现在受制于你就已经是一种惩罚了,或者说是惩罚的一部分。”
赵渐新道:“现在我把刀挂在了你的脖子上,所以我接下来问你,你不想说的话,你都会说是不是?”
王五道:“是的。”
赵渐新开始问,王五开始答。
问毕,赵渐新离开了这里。
在那个女人家有三间住人的屋子,一间大堂,两间内房,一般人绝不会在乎第二间怎么样,只有赵渐新一个人打开了门帘。
这里更是朴实无华了,连个座椅板凳的摆设都没有,只是屋里的床上却躺着一个不能动弹的苍老的干瘦女人,面目狰狞恐怖,眼睛就如同野兽一般的可怕,直勾勾的盯着人,无论人走到那里,都好像逃脱不了她的眼神,真是令人心悸。
直到真确的看见有人来了,那个老女人才慢慢的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语速逐渐加快,语调也变得尖而利,就好像瘫痪在床所带给她的这一点又一点苦难,也经过她的口,播洒给了别人。
亦或是她这一声声高声嚎叫,在吞噬着,也在剥削着受难者,呼唤着进食的口令,令着别人将食物永无休止的投到她那永不知休止的口中。
不会有女人天生就会成为风尘女子,总会有些原因使得她沦落到这般天地。
这个苍老的女人怕是她的母亲了,不是母亲也该是什么至亲的关系,这层血浓于水的亲情怕是要使得她去做这种下作职业。
“这个女人是谁?”
“我的母亲。”
“你看起来正年轻,她怎么会怎么老?”
“是呀,她怎么会怎么老呢,她也才四十三岁。”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怎么样,都不该跟将行就木的古稀老人一样,面目上全是横挂着的一道又一道皱纹,嘴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的痛苦和饥饿。
这种可怜,延续到了她的女儿身上还是说造就了她女儿的不堪命运呢?
因为什么呢,要被困在这个狭窄破旧的屋子里做一百文钱的暗娼买卖,本该有的更多要被鸨母拿了去。
因为什么呢,没人照看病人,只能凭借自己一个女子的薄弱力量去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因为什么呢。
钱。
赵渐新已经决定去帮她。
暗娼总是有帮会依附,或者受制于每个帮会,这样她们才好做生意,道理到了长安也行得通。
乞丐王五该是他的上头,他拿了更多的钱,赵渐新要找到他,让他放过她。
可是王五的话却打破了赵渐新的看法。
王五说道:“怎么?你真的觉得她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才去做风尘女子的吗?”
赵渐新答道:“我没有问她。”
王五仿佛像是在听一个十足的笑话,不住的笑着说。
你到还真的以为她是这样的人,倒好像一出精彩的苦情戏?
她的娘倒是她的亲娘,只不过比外来的继母还要恶毒三分!
她娘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好像天生属于风尘,不知道跟谁生下了孩子,听说是想利用骨肉傍上个富商,却没人肯接受她这个下作坯子。
她就令自己的女儿也成了这样,十五六岁就让孩子接了客,你看看如今倒也是有了不少资历了。
凭借自己早年和自己女儿的卖肉钱,着实过了几年潇洒日子,可惜了,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报应,瘫了,就躺在那里却还要折磨自己的女儿,这该是怎么样的狠毒心肠?
我不是她的什么上头,在这里,什么暗娼我都熟络,做做人情,给他们拉拉买卖,也挣两个酒钱。不过她倒也是真的受制于这里的帮派,这帮派不是别人给她找的,就是她那个你还以为不错的母亲呐,大善人。
那个帮派是什么帮派?
长沙帮,就离这不远。
赵渐新此刻已经来到了长沙帮的聚会厅前,破开了大门。
有人问他,他没有回答就是径直的往前走,他拔出刀来,每一次出刀必有两人倒在他的身后,没人看见他出了多少刀,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长沙帮的弟兄倒在了这里,只是当他来到长沙帮当家的面前时,满院子的受伤者已经堆到了人挤人的地步,而长沙帮当下也再无一人可用。
当前只有一位二当家主持大局,他受了伤也才知道痛,才肯服软。
“你们的名册上有没有这么一个人!”,赵渐新问道。
“有的,有的。”,长沙帮的二当家此刻终于低下了他的眼眉。
“她以后不会再去做,你们也不应该再找她的麻烦。”
话毕,赵渐新就要离开聚义堂的大厅,这里也只剩下一片狼藉。
“来人留下姓名!”,二当家怒喝道。
“你们不用专程找我,我也不会躲着,你们想找随时都能找到,你们想要来杀我,可以来试试,刀客赵渐新。”
赵渐新又回到那个女人的屋里,他用他的刀杀死了她的母亲,并对着她说道。
“你可以走了。”
女人既没有埋怨,也不痛苦,仿佛视若平常,却又变得十分的呆滞,她跌坐到地上,不能说出话来。
“谢谢,谢谢。”
这零散的话是她说的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怀疑了,只不过她的耳朵却听的真真的。
赵渐新放下了五十两纹银。
其实她并不需要钱,她自己就有银子,她拿来了自己的匣子,面上有些便宜首饰,下面就是些值钱货了,加上些散碎银两,折算起来约有三十两如此之多,令人咋舌。
她并不缺钱。
是的,她并不缺钱。
她说不出来拒绝,也没有坦然的接受,就如同赵渐新杀害了他的母亲,让她不必在这里做风尘女子一样,她既不会拒绝,也不会接受。
赵渐新本来还有话,可是他不会去说了,永远也不会去说。
这女人也该要说出些话来,此刻也羞于去表达。
安静,可怕的安静!
赵渐新走远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和已经扭曲了的痛苦。
街道上,驶来了一辆马车到了赵渐新的面前,里面的人探出了帘子,是李思。
李思郑重地对着赵渐新说道:“你做的太多了。”
赵渐新不置可否。
李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说道:“上不上车,我载你一程。”
赵渐新道:“我可以走。”
李思道:“这路还算是远的,有十六里路,你腿脚不方便,得费好大一阵功夫。”
赵渐新道:“是的,但总能走到。”
李思没有多说什么,就让车走了。
赵渐新一瘸一拐的在路上慢慢往前走,李思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你不必还什么钱,我要钱也没什么用,只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李思这样和他说道。
什么事情。
过了年,李相贤就会来长安,你要找到机会打败他,或者杀了他。
可是我不会赢,我赢不了阿飞,就更赢不了李相贤了。
你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而且你怎么知道阿飞就会弱于李相贤呢,他没有接到命令,就不会找李相贤交手,没有交手,就还定不了输赢。他只会去杀人,不会做份外的事。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促成这件事,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去做,因为武林里的人没人不想赢李相贤,更多人盼着他早死。
是的,我会去。
李相贤已经赢了九年了,他不会再赢第十年,没有人会让他赢,他只能输或者死,只此一条路。
这件事,武林中的各路高手,杀乃至朝廷都要插手,我们有这个信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