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用心去看最前面石人脸上的那道刻痕。那是一条斜斜向下的细线,样子略似笔画里面的撇。老二照着这条细线的形状和位置,又在地上那张空脸上刻了一道痕迹。
因为又累又饿,这一次我们把小宝和公子寻包里的食物吃掉了一半。开始都吃得抢似的,后来渐渐悠了下来。终于吃饱喝足时,时间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
老二画的那张脸上,又多了三条刻痕,一共已经有七条痕迹,连在一起看,左边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形状的图案,右边则只有散乱的一横两撇,还是看不出什么头绪。
我开始闲得慌,大家都不说话。一闲下来我就开始担心泥蛇道人和老千。虽然生死关头我可能会弃他们于不顾,但是没事时还是会第一个就为他们两个担心。我是一个善良又略有正义感的人,但我也是一个怯懦、不坚定的人。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虽然是师傅前面五个弟子之一,但他教给我的本事却并不见得比后面那些喊不上名号的徒弟多。就我这性格,没一点儿气概,再大本事也用不出来。
越是想他们两个,我就越是愧疚。我想找点事做。
这时,我想起了在外面那条死胡同走廊上,泥蛇道人从那个干尸背包里翻出来的牛皮纸信封还在我包里。那具干尸包里竟会有师傅仿制的镇尸铜镜,那他可能跟我师傅有些关系。
这牛皮信封是放在夹层里的,里面的东西应该是那人认为很重要的。里面究竟会有些什么?我心里开始有一条毛毛虫在爬,痒得受不了。
我小心地把那个牛皮信封从包里拿出来,把矿灯放在旁边的阶梯上,两手拿着那个信封。信封的边缘已经有些腐烂,不过腐烂的面积很小,绝大部分还是完好的,一股类似于干燥的泥土的陈旧气息扑鼻而来。
我小心地把信封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放在大腿上。那是一叠大大小小有些混乱的纸。
最上面一叠像是关于这个墓的资料。一共有十几页粗糙的暗黄色纸,都是油印的、A4大小,边缘有些腐烂。这叠资料最开始说的是关于这个墓的一些传说。
第一个传说,说的是明嘉靖年间的事。说是皇帝身边有一个非常得力的臣子,名叫翁万达,乃潮汕鮀浦蓬州村人士。此人科考出身,却文武双修,屡立战功,深得嘉靖皇帝喜爱。翁万达因为曾经为越南地区平息过一场大战,所以被越南人奉为英勇大帝,广建庙宇,朝夕奉拜。
一天,翁万达向嘉靖皇帝请假,说自己老爹西游了,需要回家处理后事。可惜不巧的是,就在这时候,边关告急,说有鞑虏侵入大同,求皇上派员平定边夷。皇帝老儿的意思是想让翁将军出马,翁万达未等皇上开口,自己出班要求带兵平乱。皇上见翁万达主动要求出兵,称赞他忠心为国,立即准奏,封他为平北大元帅,第二天点将出师,并下旨,杨国师南下潮州府,为翁将军之父拣选墓地。营造墓地的事,也由杨国师一手操办。
杨国师奉旨为翁家拣墓地,带了一批军士,晓行夜宿,不日来到潮州府。潮州府官当然免不了一番热情接待,并派员配合国师同志的拣地工作和做好随行人员的衣食住行接待工作。杨国师在潮州城休息两三天之后,便带着随从将士上山堪舆。
杨国师一行人从附近的凤凰山一直查到桑浦山,一个个山峰,一处处龙脉都一一进行堪舆。他们行行查查,过了一山又一山,到一条山道时,举目南望,前面一道龙脉酷似一面绣旗。这时杨国师脱口赞道:“哎呀!正好一座五峰旗山也。”
杨国师谙熟地理,深通史书,他从史籍中知道全国仅有两座“五峰旗”山,一座在粤北,一座在粤东。这五峰旗山,是将军背旗,谁人葬得穴位,可以子孙五代列居朝堂卿相,要是从这里找到穴位,下葬翁大人严亲,这翁将军便可世代卿相了。
杨国师观察了一阵,吩咐随行人员往这五峰旗山前进发。来到山前,杨国师命令众人歇息,他便来到山前观看,满山郁郁青青,怪石嶙峋。看了一阵便带上贴身护卫一步一步爬上山腰,找一平坦石头坐下,向南眺望。他这一望不觉心下凉了半截,你道为何?原来他见山前左边是莽莽层山,而正面和右边则是茫茫大海,只有一座鳄鱼山和一座狮山,看来这将军背旗是孤军作战,无好兆头。杨国师把头摇了一摇,便下山来。就在此时,他举目向东北望去,前面一个小山头,状若虎头,细看之下整座山正是“猛虎下山”。此时他脑子一动,想起翁万达文武兼备,身挂帅印,指挥千军万马,每次出征又有猛虎将为他擎旗上阵,莫非这正应了他父亲该是葬在这虎山上?
就在这时,从西边林子里传来军士和村民争吵的叫骂声,杨国师和里正一同前来看个究竟。原来是军士口馋,偷摘了村民的龙眼果在吃,主人出来阻止,各不相让而争吵起来。里正和杨国师各自叫开手下人,里正还从屋角一株龙眼树取了数颗龙眼果请杨国师品尝。
杨国师先吃一粒,没有核子,觉得奇怪,初时自认疏忽把核子吞肚里了。随手又把一粒放进口中,留神地嚼着,真是没有核子,接二连三吃了几个还是不见核子。他不觉“哈!哈!哈!”大笑三声,连忙带着军士回归潮州府。
原来,杨国师吃下这无核龙眼,知道这里正是翁公归葬的宝地了。
接着,杨国师就开始营造翁老太爷的墓地。故事的重点在后面,但后面却有些语焉不详了。不知是故意不透露,还是确实不知情,总之就是说得非常简单。
后面说,事实上,杨国师发现的这块宝地并没有用来建翁老太爷的墓地,他表面上在附近大兴土木修建翁家的墓地,暗地里假公济私,调遣人力物力在这个风水宝地上给自己修建阴宅。在修建这个阴宅的过程中,又发现这个风水宝地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被人发现,里面竟然已经修有一个巨大的陵墓。这个陵墓机关重重,不过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葬人。
杨国师大喜过望,在这个陵墓的基础上,对阴宅进行了扩建,并在里面也另外构设了许多精巧的机关。
杨国师算到自己无福消受这个墓地,所以就把这些机关的破解方法写在一张纸上,托自己的家人保管,想把这个墓地留给自己的后人。
果然,杨国师把翁家老爷子安葬好之后,一回朝就被嘉靖皇帝不知道以什么原因给斩了。
再翻下去,又是一个传说。上一个故事说得倒也有模有样,这个传说就大部分属于猜测了。这个传说,是关于太平天国的主要人物之一东王杨秀清的。
传说认为,杨秀清就是嘉靖年间杨国师的后人。理由是杨秀清经常像神经病一样自称天父附体,接着就在众人面前大发羊痫风,口里胡说八道一通。这种神经质的表现,通常属于神棍。而国师,其实就是御用神棍。这个传说认为,杨秀清这种装疯卖傻的忽悠法,属于其家学。而且杨秀清文不行武也不行,个人能力在太平天国诸王里实在算是末流,但却能够爬上仅次于天王洪秀全的东王位置,号称九千岁,其原因也非常可疑。传说提供的一种可能是,杨秀清从他先人手中继承了桑浦山上这个大墓的机关解法和其他信息,在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没米下锅的困窘时期,他悄悄摸进这个墓里,把一批珍宝拿出去变卖了,换的票票给老洪招兵买马,这才有了太平天国的起步,而他才有了天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个猜测还说,杨秀清自知洪秀全不是可以经天纬地的明主,所以常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洪秀全也知道杨东王野心不小,只要日后太平天国小有成就,根基稳固之后,洪天王自己手里有钱了,不可能还会跟他杨秀清称兄道弟,相反还会对他下毒手。
杨秀清便在太平天国不断壮大的过程中,搜刮了大量钱财,找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藏了起来,作为日后跟洪秀全抗衡的资本。
同时,杨秀清信奉风水这一说。他知道自己先人杨国师留下来的这个空坟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于是偷偷把一个家人葬到了这座坟里。和这个家人一起葬在这里的,是大批古书和关于他偷偷藏起的那个银库的具体信息。古书,我想起出发之前熊老板给我打电话说这次要我们盗的是墓里的古书,看来熊老板还是知道这墓里有些什么东西的。
为了不让人坏了他杨家风水,也为了保护银库的信息,像杨国师一样,杨秀清又在原有墓葬的基础上,对这座坟进行了加工扩建,并增设了不少机关,花大价钱从鬼市买了大批恶鬼看坟。
这段文字的旁边,有人用蓝色圆珠笔写了几排小字,应该是那个背包的主人自己写上去的。这几排小字说,杨秀清扩建的部分可能是地面部分,也就是地面上那几座宫殿。
圆珠笔字肯定是那个人进入这些宫殿之后,对宫殿的年代进行一定程度的考证才写上去的。我刚要翻到后面看看,这时,周围坐着的大师兄、小宝和公子寻他们都忽然站起来,围到老二旁边。
老二已经把十二个石翁仲脸上的刻痕全部画在了同一张脸上。十二条刻痕组成了一个图案。左边是一个“木”字的样子,右边像一个扭扭捏捏的“易”字。
一个木,一个易,到底什么意思?合在一起看,是一个繁体的隶书杨字。
会不会是造这个石人阵的杨国师故意把自己的姓氏分成十二笔,隐藏在当首的十二个石人脸上?杨国师又不是还没断奶的小娃娃,这么做难免有吃饱撑着之嫌。那这个木、易,或者说是这个杨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木字右捺比左撇短了许多,形如偏旁。易字左撇有意下垂微缩,也像是在给左边这个木字让势。木易两字组合成字的可能性比单独成字的可能性要大。
那么就是“杨”了。
老二不说话,漠然看着地上这十二道歪歪斜斜的刻痕。围着的人除了有些置身事外的公子寻和九儿,其他的都皱紧着眉头。这些刻痕组合起来会成为一个汉字不太可能只是个巧合,但这个杨字有何寓意?
老二刚才一直没吃东西。我从公子寻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包卤肉递给他。他把铁锹丢了,接过来就吃,一边吃,一边盯着前面的石人阵看。
须臾,地面一震,前方的空地猛地一晃。我知道这块地又转过去十二分之一。
石人跟我们的距离忽然变成了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时一样,约莫一米半。再转一次,就到了泥蛇道人消失的那十二分之一了。
我有些急切。我一次又一次运目往左边看去,但是只能大概看清那些石人的身影。因为它们站得太密集,前面的几个石人把夹住泥蛇道人的那两个石人挡住了,我看不到泥蛇道人的情况。
老二、大师兄、老三和老四都在看着地上那张写着“杨”字的脸,看样子暂时还难有进展。我回头去看我们走下来的石阶。
石阶往上爬了十几节就猛地一转,再前面的东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忽然,我看到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影。一个脑袋从墙角处探出来,往这边小心地张望着。我一看,那脑袋就缩了回去。
我认真看时,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看错了,正要转头,一个沉重刺耳的声音从石梯深处传来,很远很沉的声音,像是来自兽首铜门那里。
大家全都瞬间转头望向石阶那边。
接着,又有声音传来了。“咔嗒”一声,听得出来是那扇兽首铜门打开了,有脚步声从门的方向传来。“啪”,“啪”,声音一顿一顿,机械而又僵硬,是石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还有“嗒嗒”的马蹄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刷”的变了。我们都意识到,一个严峻的事实即将发生。那个由石人石马组成的送亲队伍又回来了,而这里几乎没有可容一人躲避的地方。
除非在它们到来之前通过这个石人阵,否则,我们必须面对那群可怕的石人石马。我们就挡在它们的道上。如果真和这个神秘的队伍狭路相逢,谁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大家面面相觑。
老二看的是老三。老三的眉头拧起像一团被谁揉皱的纸巾,老三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老二却还是一贯的平静。这平静有些奇怪,大师兄问:“老二,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过这个石人阵的办法?”
老二看着慌乱不堪的老三,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老三注意到老二在看他,便也看着老二。我注意到老二看老三的目光有些挑衅的意味。也是,在师门里,真正能跟老二有些比拼的资本的,也就是老三。
可我不明白老二为什么要去跟老三挑衅。要知道师傅对老三一直都是师门里最差的,差得接近虐待了。
我想起大师兄说过,师傅告诉他,如果让老二单独找到老三,他也许会把老三杀死。这里面的水真的太深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底。
当下大师兄说:“现在要是不离开这里肯定会和那些石人石马正面冲突,快说说你的办法,不管怎么样咱们试试。”
老二回头看了看那个石人阵,低头捡起铁锹,在地上那个简图上找了一个方位画了个往里的箭头,说:“我们可以试试从这里进去。”然后在接下来一小块扇形上画了一个往外的箭头,说:“我们可以从这里出来。”老二说完把铁锹往旁边一丢,抬起头看着我们。我们却全像鸭子听雷公一样,不解地望着老二。
老二画箭头的这两个扇形,是我们万万不可能想到、也无法理解的扇形。
进去的那个,是我们现在的左边接下来的那个扇形,泥蛇道人到现在还被两个石人夹在那里。这个扇形的危险我们都亲眼目睹了,可老二的箭头却偏偏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