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已走到右一席位,与殷婳毗邻,坐下来时不经意地看了殷婳一眼,殷婳抬手简单地作上一揖以示友好。
顺昭帝将两人举止客气,仿佛并不熟悉,暂且放下探究心思,“国师来得早,游戏还未开始,国师可要参与?”
竹已一袭白道袍淡雅脱俗,灵灵有神的丹凤眼清润莹透,匆匆一眼,气韵竟和殷婳出奇的相投,但殷婳刚及弱冠,坐在他身边显得有些少年浮气,红尘心犹在,而他超脱物外,拥有看透人情世故后的淡然。
他全身上下唯一能窥破凡心的,怕也只有那顶白鹤金冠了。
“圣人亲口相邀,山人自当奉陪到底。”竹已把拂尘递给后面的小道童,理顺衣襟。
顺昭帝笑道,“国师是个妙人。太子,给诸位讲讲这游戏的玩法。”
北慕川来到宴堂前,举手引着众人往后方延伸出的露台方向看,朗声开口,“想必诸位进楼前就已看到湖心那盏荷花灯了吧。”
一位宫妃掩唇,娇笑着说,“嫔妾瞧着那灯下是一根长三丈的圆形柱子,约莫十人合抱的大小,上面还点着许多金灿灿的叶形灯,远远一看还以为是荷花仙子成了精,掉了好多金叶子下来呢。”
北慕川看向那位宫妃,“湖心离岸边远,昭仪娘娘看不清,那金叶灯盘是作攀登用途。待会儿每位主子都可挑选一名随从出场,两人共乘一筏,划到灯柱下,再攀登至顶端摘下荷花灯,谁先摘到就判谁赢。胜者能得到花灯之内的东方明珠,败者自罚两杯酒。”
果然如她所料,这群人忌惮她的身份,不敢直接对付她,便打算先除掉她身边之人。
只是秦旭这孩子身上的伤...
殷婳敛住眼中寒芒,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已经应了赌局就不可轻易当众反悔,今夜这两杯酒,她是喝定了。
北慕川介绍完规则,转身看着殷婳,“二皇子,不妨您带头做个样儿?”
殷婳起身拱手行了一圈礼,接着伸出右手,“九儿,你敢么?”
一声九儿,含在她温情脉脉的声音里,秦旭仰着头望她,水亮的明眸懵然一怔,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名会有如此奇效,殷婳只是随意一唤,就能让他心扉悸动,甚至还会生出强烈的欲。
许多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主仆二人,秦旭迟迟未动,泛着水光的眼只看殷婳,仿佛是害怕了又不敢对主子直说才有的怯弱神情,有人见此,便出言嘲讽,“二皇子,您的侍卫不会连摘个花灯都不敢吧?”
然而那人话音刚落,秦旭已经握住殷婳的手起身了,不是把手放在殷婳掌心,而是反握住她的手。
秦旭反客为主握住她的一刻,竟让她觉得眼前身量纤纤的少年并不羸弱,他能给的安全感远胜通天的巨塔,天塌下来也能在他身边寻得避难之所,无人可比,无人敢配。
殷婳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指,心间淌过一丝晦涩难懂的感觉,秦旭的手很暖,似乎也把她焐暖了。
“殿下。”秦旭放了手,他虽是结巴,嗓音却异常动听,唤她殿下的时候总是怀着虔诚敬意,格外深沉,跟别人唤她时的感觉十分不同。
殷婳捻着指尖余温,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耐下心中捉摸不透的情绪,正色道,“不去也行。”
秦旭看她重新跪坐好,双手禀拳,“我,要去。”
他不喜欢被人嘲笑,更不喜欢殷婳跟着他一块被人笑话。
殷婳神情微变,不禁抬起头朝他看去,他早已俯身退离席位,从中间过道出去了。
秦旭站到堂中后,周围不善的议论声才收住。
顺昭帝森然看着秦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意,昨儿因为秦旭殿前告状,康盛受一身之辱,还让殷婳赢得一筹,他深刻记着秦旭,今晚的花灯柱就是专门给秦旭准备的招待礼。
秦旭忽然抬起眼睫,琥珀褐眸清寒凌冽,将顺昭帝的样子牢牢刻进记忆里,这是他仇人的模样。
一瞬杀机闪过,秦旭垂下视线,收起浑身张开的逆鳞,温和乖巧地站在一角。
陆续有数十个魁梧的侍卫到堂中集合,秦旭瞥见一簇转瞬即逝的寒光,再仔细分辨,左右随从的袖子里都藏了玄机,看来是有人想杀他了。
人数清点完毕,北慕川命郭斌领人下楼,竹已却半途打断,“二皇子的侍卫未免太小了,不用比都能猜出结果,实在没意思。二皇子不如直接认输,喝两杯酒便是。”
殷婳笑说,“国师这么一提,我倒是如梦初醒了。九儿,其他哥哥们高大魁梧,你若是比不过就认,两杯酒的事,饮了又何妨?”
秦旭皱眉,认真地对殷婳说,“殿下,我,可以。”
虽然他不知道殷婳的身体有什么旧疾,但他听族里的坐堂大夫说过,身有疾者不宜饮酒,殷婳救过他的命,他保护殷婳是理所应当的。
他身上不过皮外伤,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不能因为怕疼而选择退缩。
殷婳见他执拗,暗叹口气,“你想玩就玩吧。”
竹已顺着殷婳的视线看向秦旭,须臾轻笑,“玩游戏也得尽量保证公平,这样才有悬念,我们这些隔岸观火的才能寻到趣味。”
顺昭帝侧目问他,“国师有何高见?”
竹已招了一人上前,“贵朝多有勇猛之辈,二皇子派出的侍卫太弱,双方实力悬殊,山人自请更换人选,让廖琼代替小道童上场,圣人觉得如何?”
廖琼应声而出,壮实的手臂扼住腰间长刀,英武的面容凝着一股子杀伐之气。
顺昭帝眸光微闪,“敢问国师,廖琼是何身份?”
竹已端起茶碗,覆手捏着碗转了一圈,说,“元帝东阁影卫首领。”
顺昭帝笑了,“国师方才说公平,转眼就把一个同将军之衔的人派出,不觉得矛盾吗?”
竹已品茶不语,廖琼阔步踏至秦旭身侧,重重抱拳,声线雄厚,“廖琼是有将军勋职,但元帝陛下只命廖琼跟随国师大人,廖琼是属下,国师是主子,不违背游戏规则。”
顺昭帝面色隐隐发青,森森然看了廖琼许久,不明地笑两声,“原来如此,那就准了国师的请求。”
一切谈妥,北慕川才让郭斌重新记名,并带人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