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现世

顺昭帝暗自捏了手心,眼神不善,偏偏对上没心眼的席安,对方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警告,神情自若地向殷婳挤眉弄眼,明目张胆地向她示好。

殷婳木着脸,“......”

她身后的秦旭拧起眉头,像是狼崽护食般,瞪眼盯着席安,磨牙霍霍。

公堂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死寂中,顺昭帝不明笑一声,“朕行事光明磊落,不跟宵小之徒同流合污。”

海明远伏地泣诉,自知纸包不住火,便将所有罪名揽抱在自己身上,“一切都是臣的主意,百木杀了福禄,从春香口中得出死人坑的秘密,臣不想让她说出真相,就派人追杀春香。”

席安追问,“那你为何留着百木?”

海明远自暴自弃道,“南疆秦家军在战场上用毒蛊,他们手段阴险,臣心里有气,尤其不满南疆二皇子,就想抓她把柄给她点教训。”

“自古有兵不厌诈之说,战场上各凭本事,秦家军就是依仗毒蛊,谈何阴险?”殷婳坐在太师椅上,双臂枕着把手,眼睫低垂,艳丽的脸庞阴影交织,五官线条英气锐利。

海明远揪紧双手,他已经克制到极限了,再说话就会露出破绽,故而选择沉默。

殷婳没有继续逼问,顺昭帝见她与席安终于安分,当即挥手命人把海明远押出公堂,在内侍的簇拥下走出京兆府,沉着表情登上帝撵,前往九龙渠。

殷婳弓腰钻进后方的轿撵,进去时回头看了眼秦旭,不用明说那家伙就自觉抬腿上来了。

“诶诶诶!你个侍卫坐什么轿子啊?”席安急躁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紧接着车帘被一只扇子挑起,探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

秦旭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头,坐在殷婳身边没反应,埋着头乖得不成样子。

殷婳向前倾出半个身子,伸手捉住扇尖,白莹香袖横在秦旭面前,少年抬起琥珀眸子盯着她的手臂,眸子里含杂的情绪沉甸甸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咬下去品尝美味。

同时又有点不耐烦,他想把殷婳完全遮住,不让席安看。

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殷婳侧眸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对席安说,“这小侍卫娇气得很,关系户,本殿都得照顾他、车厢太挤,席太子还是另乘一辆吧。”

席安一惊一乍,“关系户?”

殷婳说,“他姓秦。”

席安眼神变幻莫测,原地沉默一会儿,上下打量秦旭,瘪了瘪嘴,自顾收回扇子,转身离开了。

轿撵启程,秦旭像只小老鼠偷食般偷看殷婳,每当殷婳投来目光,他机警地扭开视线,若无其事。

殷婳被他偷看烦到了,心里燥热,最后索性不挪开目光,瞪神仙似的瞪着秦旭,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这回轮到秦旭无地自容,他垂着头,后颈骨凸起,脖间缠绕的白纱带缚住了野性,看之柔弱可爱不能自理,叫人平白生出欺负他的强烈欲望。

殷婳紧盯着他的脖子,魅长凤眸渐渐眯起,慢慢靠近他,眼睛锁住脆弱的猎物,一寸一寸挪过去,犹如猫儿看到离开水的垂死小鱼儿,专注非常,轻手轻脚靠过去,张嘴就是一口。

秦旭被咬疼了,下意识捂住右腮帮子,眼神幽怨至极。

下车后,秦旭两个腮边都有牙印,他无法忍受羞耻心,就一直低着头,尽量让垂下来的发丝遮住印子。

“殿下,你...”秦旭敛住眼中情绪,声音低柔,“惹我。”

他跟在后面,声音低低柔柔的,九龙渠沿线都是此起彼伏的凿击声,殷婳隐约听得两声呢喃,没听清也没追究,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不远处的死人坑,故而生不出心思逗弄秦旭。

秦旭抬头看向前方,随着死人坑逐渐浮出视野,脚步越来越沉重,灌了铅一般,在茫茫雪地里留下深刻的脚印,他走到最后竟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阿爷阿娘就躺在死人坑里,时隔大半月,他终于要亲眼目睹爹娘的死状了,卧床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无数次梦到爹娘。

北唐还未亡时,他们一家三口深居山林,日子虽不富裕,但还过得温饱幸福。

到了冬天,阿娘会在堂屋里架一堆火,然后坐在小窗前缝补冬衣,阿爷则带着他去山里打雪兔,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打到三四只,晚上归家就有肉肉吃。

十四岁之前,他活得自由随性,活脱脱就是山野里的一匹小狼。

十四岁后,他在九龙渠,活成了受人奴役的狗,一文不值,连给安葬双亲都不能由他自己做主。

帝王仪仗突然亲临,监管民工的监工、府兵、禁军以及上属官员连掩埋罪恶证据的时间都没有,纷纷颤抖着跪地,人群沿着河渠两岸连成起起伏伏的两片黑云。

死人坑惊现于世,白皑皑的雪埋着上千尸骨,恶臭滔天,众位使节唏嘘不已,有的忍不住腐臭味,已经退到远处捧着肚子吐了。

顺昭帝居高临下俯瞰着坑内尸体,脸部肌肉霍地抽动两下,目光阴森森地移到为首官员身上,两步走过去,抬腿就是狠狠一脚,“你是怎么当官的?在朕眼皮子底下,竟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你眼里还有没有律法,还有没有朕!”

被踹的官员抖着双肩起身,抬起头来,粗犷精悍的脸上流露着惧意,“圣人冤枉啊,微臣是工部员外郎陈匕石,昨日工部尚书的命令下得紧急,微臣连夜辗转各部才办完交接手续,今早到九龙渠接管民工调度一事,到任后死人坑就已经堆了不下千数的尸体,微臣急忙叫人填了,还没来得及您...您就...”

“混账!”顺昭帝怒声叱咄,“出了事不上奏,私自解决掩盖证据,你是不是想护着福禄?”

陈匕石上半身匍匐在低,颤声说,“微臣万万不敢,只是先前的民工调度皆有康将军掌管,微臣是怕...”

陈匕石把话卡在关键之处供人猜测,围观的使节们争相窃窃私语,顺昭帝紧了紧手心,声音从唇齿间磨出,“康盛康盛,又是这个康盛,敢瞒着朕行龌龊之事,看来朕真是把他宠坏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