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 云安起身,对上了宁王的眼,看到后者似笑非笑地目光,云安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又不小心“犯了忌讳”连忙别开了眼。 “殿下恕罪,草民乞丐出身,不懂礼数,还望殿下勿怪。” 作为一个蓝星人,云安习惯了与人沟通时注视对方,而在燕国,身份卑微的一方,是不能直视身份尊贵的一方的,若是乱看,就犯了忌讳,以宁王的身份,说是冲撞也不为过。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高怀轻笑道:“总算是懂了点规矩,看来林府的家教不错。” 与云安一样,宁王高怀对云安的印象同样深刻,他虽出身皇族,却算得上是命途多舛,宁王的父亲被当今陛下猜忌,迫使高怀从小就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每次进宫都要竭尽所能地讨好皇帝,试图为家人挽回一线生机。 这也是他能带领宁王一脉在蒙受大难后,重获盛宠的本事,在高怀看来,眼前这个人同样特别,至少是值得他多看两眼的。 当初林四小姐的双十生辰宴上,高怀看到四海商贾皆为一个小女子“贺寿”,深感不喜,他觉得林府的掌权人简直愚蠢到了极点,连盛极必衰的道理都不懂,看来林府的覆灭也不过眼前了。 但云安却引起了高怀浓厚的兴趣,云安彼时只是一个卑贱的乞丐,但他却是全场唯一一个敢与他对视,且眼中看不到一丝惶恐的人。 以云安的年纪和身份,能有这份胆识和心性十分难得,之后云安又果断拒绝了入赘林府这个“金贵窝”的机会,这再次出乎了高怀的意料。 陇东林氏之富贵,燕国境内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成为林府唯一嫡女的夫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为何一个乞丐会断然拒绝?而且还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犹豫?高怀不禁揣摩起来…… 莫非,是这个乞丐看到了和自己一样远的将来? 若是这个乞丐早就看出林府颓势,预料到了林府的结局,那便说得通了。 高怀突然觉得很有趣,有那么一刻半刻,高怀甚至觉得云安是和自己一样的聪明人。 林府这个“火坑”在金山银山的粉饰下变得流光溢彩,就连自己那个纵横官场半生的姨夫——洛城知府李青山都没看出,还打算将自家儿子送给林府,见地还不如一个乞丐。 高怀顿时起了兴致,当场敲定了这场婚事,宁王彼时的心态:就像一个猎手,发现了一只毫不起眼,却异常机敏的猎物一样,他想看看这个预料结局的乞丐,置身天罗地网之下,如何自救。 …… 离开洛城后,宁王也并未停止对云安的关注,他通过眼线,掌握着云安在洛城的所有动向。 那些外人看似“荒谬不堪”“小人得势”的种种事迹,在宁王看来,都别具深意。 高怀知道:这个乞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挽救林府。 …… 于是,他便主动向自家姑母提议,代替她会一会这个林府赘婿,云安。 …… 云安不知道宁王的心中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弯弯绕,略垂着头,不卑不亢地答道:“王爷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呵,坐吧,别拘谨。我今日是替姑母出面招待你的。姑母她本想亲自召见你,但你毕竟是个外男,便由本王代劳了。” “谢殿下。” 宁王突然严肃起来,低沉地问道:“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惊讶?莫非昨日的事情,并非巧合?” 云安心头一跳,好在和林不羡朝夕相处修炼了这些时日,多少也学到了些宠辱不惊。 宁王口中的那个“昨日的事”指的自然是收留,招待春华郡主周舒的事情。 云安面不改色,淡然答道:“草民初次进京,人生地不熟。遇到孤身下榻客栈的姑娘实在不知该如何安置,就去找了同来的玄一道长,郡主的身份,是道长猜到告知草民的。至于郡主为何雪夜下榻云来客栈,草民不知。” 四两拨千斤,云安没有接招,却也解释得明明白白。 高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又说道:“我这个妹妹是姑父和姑母的心头肉,姑母特意叮嘱,要好好感谢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云安的第一反应是:想给林不羡要一块“免死金牌”,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这个时空有这个东西,可自己帮助的只是一位郡主,又不是公主。况且自己也没做什么,冒然索要这个东西,目的太醒目又有狮子大口的嫌疑,得不偿失。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府和永乐公主搭上某些关系,可两地相隔太远,自己又有什么资本邀请堂堂公主去洛城做客呢? 见云安不说话,高怀也不催,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云安,他倒要看看,这个乞丐还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乐趣,也要看看云安的气量,心思,到底有几分火候。 云安的眉头舒展,沉吟道:“郡主不过是下榻到云来客栈,草民作为客栈的东家有责任和义务保证客人的安全,后续的事情都是玄一道长的功劳,草民不敢冒领。” “哦?那就是高风亮节,什么都不想要了?” “赏赐不敢求,只是草民自幼就有个心愿……不知王爷能否替草民圆了?” “说说。” “草民从小就听人说,西南地界,风景秀丽,民风独特,水土养人。一直都想找机会去看看,昨日又听玄一道长说:西南常有海寇作乱,草民想,若是他日能有机会去一次西南,可否请公主殿下派几个精壮的士兵保护一下在下的安全?” 云安觉得:既然没办法请公主他们去洛城,只有想办法到西南拜访,至少有这么一件事情在,自己真到了西南,永乐公主怎么也得请自己吃一顿饭吧?一回生两回熟,离开京城这个敏感的地方,说话也方便,说不定就搭上关系了呢? 到时候自己带个家眷总合情合理吧?让亦溪去见见公主,于礼也说的过去。 云安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不错,既铺了路又不算过分。 谁知宁王听完,居然笑出了声音,很快又被他强行忍住了,宁王斜靠在椅背上,握着拳头抵着嘴唇,看着云安。 云安回望着高怀,对方的眼神让云安心里有些没底。 高怀打量云安良久,就在云安快要泄气绷不住的时候,高怀转而示意身后的侍卫,说道:“给他一块牌子。” “是。” 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铁牌子递给云安:“云公子。” 云安接过牌子,入手冰凉,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烫了一个“宁”字。 “你的心愿本王也不能替姑父姑母答应,但我会替你转达的。这是本王府上的牌子,没什么其他用途,只是外人面见本王时必呈的信物而已。” “王爷这是?” “你不是喜欢游玩么?本王的封地风景也不错,还是入西南的必经之地,等你来了,本王定会按照你的要求,好好招待招待你。” 云安大喜过望,脸上却端的平静,她用力捏了捏牌子:这是一件意外之喜,说不定会成为林府的一线生机。 此时的云安,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她没有所谓的“金手指”,能力也有限。做梦都想帮助林府,帮助亦溪摆脱那个结局,哪怕是有一丝的希望,都足以令云安欣喜。 云安深吸了一口气,抱拳答道:“谢殿下!” 在云安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林不羡看到牌子时的表情。 云安的这份感情……代价太大,大到云安不敢表示,唯有……倾尽全力,保她平安。 哪怕自己终有一日会登上时光机,也能放心了。第104章 士农工商 来时有软轿,回去的时候却只能步行。 宁王高怀没有特别吩咐,便也无人在意,这便是京城,一个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真理”发扬到淋漓尽致的地方。 一个多数人将“士农工商”刻在骨子里的地方,即便云安是以永乐公主客人的身份到访公主府,即便她的身份放在洛城已算是在尊贵行列,但在京城……衡量一个人的尺度是不一样的。 公主府的下人们,对待云安展现出的那种冷漠,是一种很微妙的姿态,虽然让人挑不出错处,却无不透出一种轻视和怠慢。 云安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她并不在乎陌生人的态度,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洛城的经济气息更浓,人们对商业的追求,淡化了阶级之风。 是以,云安对“封建社会”的感受并不深,直到经过今日,在公主府内走了一遭,她才算是窥到了冰山一隅,在蓝星课本中所描述的那个“封建制度”是多么的冰冷,且残酷。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一旦贴上“下九流”标签,便永无翻身之日的窒息感。 由于云安提前打开了超清摄像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多画面,公主府内的不少下人,或远远望来,或匆匆一瞥,亦或是不经意地对视,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情绪,就好像是一位超级洁癖患者经过了一处露天垃圾点,那种嫌弃虽是稍纵即逝,还是被云安捕捉到了。 作为一个蓝星人,云安是震惊的,自己的脸上又没写字,头上也没戴牌子,他们是怎么分辨自己的“阶级”的? 还有,不过是公主府内连自由身都没有的人,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去瞧不起一个自由人的? 对此,云安思考了很久,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她想到一物,一件来了燕国时常看到的东西——丝绶。 记得初见李元时:他的耳畔就垂了两条丝绶,今日宁王高怀的冠帽上同样有一对丝绶。 这一刻,云安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封建”啃噬到骨子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丝绶也好,女人的面纱也罢,都是将人阶级化,物品化的产物。 犹如商店里的商品,绑了丝绶的就是优等品,蒙了面纱的便是附属品…… 至于所谓的自由? 公主府内的那些下人们,大概也不知道为何物吧,或许这个概念,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用来衡量一些东西的参考。 云安又想到了林不羡,想到她们初相逢时,那个轻纱拂面,充满神秘之美的人儿。 “你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云安发觉自己好像低估了林不羡这些年所受过的苦,自己以男子之身,顶着商人的头衔行走于世,尚且如此。 那她呢? 当她第一次轻纱覆面走上街头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有没有人在之后抱抱她?安慰她?告诉她:身为女子,身为商贾并不是原罪? 大概是……没有的吧。 耳畔,犹自响起了林不羡曾经的一句呢喃之语。 她说:“你不必顾虑我,我的名声……早在接管家业,踏出府门的时候,就已经败光了,不差这一桩。” 云安的心,抽痛起来。 到底是怎样的捶打和经历,能让她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真的平静吗? 她……不会痛吗?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和目光,是否还会心有余悸? 隐在袖口内的拳头突然攥紧,云安感觉到一阵窒息,对这个时空环境的窒息。 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的感同身受过,抛开早在先代就埋下的隐患不提,只看林府如今的规模…… 原来,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的了不起。 念及此处,云安对林不羡的疼惜之中,升腾出一股敬意。 …… 另一边,远在千里之外的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