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问道:“道长……你说的是真的?她……就刚才那位姑娘,是某位王爷的女儿?” “非也,云施主稍安勿躁,且容贫道细细道来。” “……请。” “这位姑娘,姓周,封号春华郡主,并不是某位王爷的女儿,她的母亲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永乐公主。春华郡主的父亲,是燕国战功赫赫的西南大将军,常年驻扎西南沿海,抵御海寇。想来,此次春华郡主是跟着母亲永乐公主,一同进京吊唁的。” 云安咽了咽口水:“道长……能确定她的身份吗?” “贫道之所以认识这位小殿下,是因为……大概六七年前,贫道云游四方,行至西南边陲,无意中在城内看到了一张红榜,是一道西南大将军与永乐公主联名发布的红榜,内容是为春花小郡主寻访名医。” 云安其实并不是太想听这段过去,她现在只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转移,毕竟求到人前,总不好打断人家,只好耐心听下去。 玄一却一点都不着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几年西南正是海寇肆虐,由于起了时疫,导致西南各地民不聊生,原本本分的农户由于天灾人祸田地荒废,无力缴纳赋税,为了逃避律例的责罚干脆下海投奔海寇,落了水上草。海寇的势力空前壮大,贫道也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才改道去了西南,想凭借这一身医术为西南苦命的百姓做些么么。相逢即是缘分,贫道便接了红榜,入了将军府。从永乐公主的口中得知:原来是当地的一些投靠了海寇的百姓,为了递上投名状出卖了将军府。海寇与落草的百姓联合,意欲绑架大将军的家眷,意图昭然若揭。计划虽然没有成功,却也惊到了当时还不到十岁的春华小殿下。小殿下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日,后来虽然烧退人醒,可心智却不行了,一夜之间似乎倒退了好几年。贫道抵达西南的时候,大将军和永乐公主已经请了不少名医,可是小殿下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恶化,发起病来哭闹不止,如同癔症。” “所以道长就接了红榜,然后帮小殿下把病情给控制住了,是吧?” 云安实在是等不及了,帮玄一把后面的故事补充了一下。 玄一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云施主,很急么?” “……嗯。” 看着玄一似笑非笑的眼睛,云安明白了,刚才这一番长篇大论玄一是有意为之。 目的很明显,就是她和瑞儿的事情。 云安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道长,你放心,我这个人……和一般的人不太一样,我虽然不能和你学习你的同极双修的功法,但是我并不反对这种……事情。我自己也是喜欢女子的,我不是多嘴的人,你们的事情我会保密的。” 玄一道:“瑞儿姑娘,乃是贫道同极双修的另一半,不过贫道相信云施主的人品,并不担心云施主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适才也不会应声了。” “我明白。” “春华郡主的这件事,云施主想要贫道为你做么么呢?” “……晚辈,刚才春华郡主吃糖葫芦的时候,自己把面纱给摘掉了,晚辈一时避讳不及,看到了春华郡主的容貌,道长知道晚辈的身份,绝对构不成对郡主的僭越,可是在外人眼中并不是,再加上郡主这个情况,晚辈很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一郡主回家之后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这个后果晚辈实在是承担不起。晚辈一个人自是不怕的,可现在不同了,我怕会因此牵连了林府,她们又何其无辜呢?” 最开始云安省略了看到周舒容貌的这一段,但后来想了想还是坦言相告比较好,毕竟以玄一和林府的关系,她不会坐视不理,但有些事情还是提早让她知道,早一步处理比较好,再说对方连自己女子身份都知道了,也不差这件事了。 “贫道倒是与永乐公主有一段善缘,而且据贫道所知,自从春华郡主病了之后,永乐公主便一直吃斋,礼佛向道,是位很和善的人,况且云施主对春华公主有保护之恩,相信永乐公主不会追究的,若是云施主需要,贫道愿意出面担保,说明。” “如果玄一道长愿意,那就太好了。” “不过,贫道也有一件事,想请云施主帮忙。” “您说。” “事成之后,贫道希望云施主可以将瑞儿的身契找出,归还给瑞儿。” “这个你放心,我回去就和娘子要,我相信她有这个成人之美。” 玄一却轻叹一声,眼中透出一丝寞落,说道:“不行,这件事……除了你,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云安皱了皱眉,说道:“可瑞儿毕竟是亦溪身边自幼服侍的人,就算我能找到瑞儿姐姐的身契归还给她,道长这是打算带她离开呢,还是让她留下呢?” “带她离开。” “瑞儿若是不辞而别,亦溪会难过的,她们亲如姐妹。” 玄一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低了好几度,喃喃道:“瑞儿……虽然做了我的双修人,却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件事,她……觉得,她……” 云安明白了,瑞儿是害怕被世人诟病,毕竟玄一是燕国德高望重的天师,成了她的双修人的事情一旦暴露,很快就会四海皆知。 看着玄一如此,云安也心有戚戚,作为一名蕾丝,云安看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也能体会到玄一此时的心情。 如果把同极双修看做蓝星的同性之恋的话,瑞儿的反应的确是挺伤人的。 说是双修也好,恋爱也罢,云安相信以玄一的品行,气度,她绝对做不出任何威胁,强迫别人的事情。 那么既然是两厢情愿的在一起,瑞儿这样的想法和决定……无怪玄一会这幅样子。 可这件事能怪瑞儿吗?也不能把,在蓝星都有一些直女和同性在一起之后,不愿意公布恋情,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对女性高度禁锢的时空里呢? 瑞儿只是一位局中人,她从未接触过“女性的自由”,能做出迈出这样的一步已经是非常勇敢了。 云安叹了一声,似有感慨,似替玄一怅然起来,脑海中却闪过了林不羡的身影。 瑞儿如此,亦溪又会如何? 比起瑞儿,一位籍籍无名的小丫鬟,林不羡可是陇东林氏的掌权人,放眼燕国,至少是在商贾之中,没有人不知道林四小姐的威仪。 若换做是她,她又会如何?会比瑞儿更勇敢吗?还是会比瑞儿更加“无可奈何”? 回过神的云安一阵心惊,自己怎么突然想这个呢? 为么么……? 自己听了玄一的心声,脑海里想的居然是自己和林不羡呢? 云安苦笑一声,原来,自己对她早就存了心思了啊。 其实自己应该早点发现的,只是她们之间隔了太多,千山万水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份阻隔,那是两个毫无相关的时空的距离,所以自己才一直压着,不敢深想吧。 听到云安的叹息,玄一问道:“云施主,是否也有了牵挂?” 云安点了点头,坦荡答道:“我想,我应该是早就有了。” “这件事……还请云施主务必出手相助,贫道穷尽半生,只参透了这一道,兜兜转转这么久,好不容才找到愿意认同此法的人,贫道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我……我会尽力而为的。如果离开是瑞儿姐姐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亦溪她会尊重她的决定,只是……然后呢,你们准备要到那里去?”这么多达官贵人都奉玄一为座上宾,想必她在燕国境内是有一定名望的,这样一个人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瑞儿的身份早晚都会暴露。 “贫道已经答应了瑞儿,此次……回到林府只为取走她的身契,然后我就会待她离开,择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不再出世。她说……林府待她恩重如山……” 云安看到,玄一垂下了她高傲的头颅,低声道:“林府待她恩重如山,她不能做出任何有辱林府门楣的事情,即便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四小姐掌管林府已是诸多艰难,她不能以这个身份与我双修,即便是远走他乡也要要回身契,出了林府,就算他日事情败露,也能和四小姐脱开关系。而且,瑞儿虽然是家生子,前几年夫人已经恩准她双亲出府,还赏了安家的银子,如今她父母经营了一间铺子,过上了好日子。和我双修的这件事要林夫人知道,若是夫人震怒之下派人砸了铺子,收了宅子,她岂不是不忠不孝都占全了?收了身契,再过几年……派人传个口信就说她已经死了,便罢了。” 云安看着眼前的玄一,她还记得自己初见玄一时的场景,玄一跪在山门外,极度虚弱,却挺着骄傲的头颅,目光如隼,锐利如锋,何时见她低过头? 这才不过多久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不是真的被伤到了心,玄一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话尽数说给自己? 或许是对自己很信任吧?亦或许是瑞儿逼的太紧,让玄一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行事作风与自己“利益交换”,所以才会解释给自己听的吧。 云安的心情几经转变,由愤怒到无奈,再到深深地哀伤。 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有么么错呢? 燕国这个世道,到底要把女人逼到么么地步,才肯罢休? 不过是真心相爱的选择,只是因为性别相同,难道就要被:砸店,砸家,浸猪笼,烧死? 可云安无法怪瑞儿,就冲她为林不羡的那些担忧,云安就不能对她苛责半句。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房间中响起,悠长而又无奈。 “道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替我给瑞儿姐姐带句话,我想和她谈一谈。” “好,贫道亦知,此事乃是贫道趁人之危,还望云施主……” “我明白的,我能理解。” “多谢。” …… 谈话至此,戛然而止。两颗同样沉重的心,怀揣着各自的情绪,都选择了沉默。 玄一换上了一袭道袍,请驿馆安排了一辆马车,云安则骑上了自己的马,冒着大雪往云来客栈的方向驶去。 …… 另一边,远在千里之外的洛城,前几日降了一场秋雨,洛城的植物一夜枯黄,纷纷凋零,寒意也席卷到了这里。 林府内,林不羡书房的灯亮着,林四小姐正伏在案头,写些么么。第102章 公主府邸 林四小姐写的,是一封家书。 自打林四小姐接管林府家业以后,林威时常会带着夫人云游四海,二老不在家时,林四小姐每月一封家书,禀明府内诸事未曾间断。 照理说,早该轻车熟路了才是,可在书案的一角,竟放着好几团宣纸团,有些还能隐约看到透出的斑斑墨迹,大抵是已经书写了大半又被团揉作废,才会这样。 林四小姐眼前的这张宣纸上,末尾的例行问候“谨颂冬绥”四个字已经写好,笔尖却在最后的落款处顿住了。 沉吟许久,笔尖再动。 落下娟秀的几个字:妻,林四。 这封家书是写给云安的,但为何在最亲密的关系后面,落了一个人人皆可唤的自称? 林四小姐并未言语,只是盯着家书看了良久,似在等墨迹干透,又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最后才将信纸对折放入信封,在封口处封了蜡,趁着蜡油未干落下印鉴,差人去把这封家书火速送往京城,云安的手上。 另一边,云安带着玄一道长来到云来客栈,客栈内里灯火通明,外面却大门紧闭,这是云安之前特意吩咐的,她担心再有客人投宿,唐突了春华郡主。 云安率先下马,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敲响了客栈的大门,里面传来伙计的声音:“客官对不住,咱们客栈今日客满,不接客人了。” “是我,云安。” “姑爷?” “快开门。” 伙计快步跑到门口,打开大门上的小窗,伸出头来一看,“哎呦”叫了一声,缩回了头,客栈的大门开了。 伙计为云安牵马,问道:“姑爷几时出去的?小的竟没察觉。” “我出去请了一位前辈来,刚才那位姑娘呢?” 说着,云安来到马车旁边,请玄一下马车。 小二回道:“大夫给看过了,说那位姑娘的脚是小事,忖了筋,擦些药酒把筋包揉开了,再休息一两日即可复原。” “哦,已经把那位姑娘安顿好了?” “是,一切都是按照姑爷的吩咐办的。” “很好,带我们过去。” “是。” 玄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甩手中拂尘,朝着店小二欠了欠身,店小二打量玄一,略回忆了下,眼中才恢复清明,惊呼道:“玄一天师?是您么?” “无量天尊,正是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