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一道黑不溜秋的身影从密林中滑溜出来,这正是那出山的李七安少年,他连忙从嘴里吐出灰尘树叶,唉声叹气道,“早知道离世间这么远,我也不出来了”。
又四仰八叉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两只手随意在身旁摸了小半天,才找到装着烙馍的包袱,掏出一个用嘴撕咬着,脸上黄一块黑一块,身上衣服也无半点白净可言。
李七安算算日子,想来已在山从之间行走了快小半个月,虽路过了爷爷标注的几处村子,但都已是断壁残垣,无人居住了,再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了。
“唉,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只好默念着记忆中的文章,安慰着自己。
歇罢,他又将各个包袱翻倒出来,数了数,喉咙一动咽了一下口水,撇撇嘴道,“早知道再多带点肉干了,虽然可以打猎,但要赶路,晾制也是等不得了,唉”。
面如苦鳖的李七安只好将包袱并拢一下,闲置的拿去拴在旁边大树上,并再用剑砍出一个印记,这一路他都是这样做着的。
“咕咚咕咚”,他轻松扭开牛皮壶,灌了几口水,又从怀里掏出个香囊看着看着就傻笑了起来,这香囊上面绣着一对丑丑的鸭子,上面还有着点点血迹。
等回过神来,李七安拿起指南针看了看,自语道,“越走越热了,越走地势也越平坦了些,想来再过几个山头应该要有人家了,若是还没有就原路返回吧”,想定他便提腿继续赶路了。
……
此时,在一处山坡的平缓地带上,地上全是绿茸茸的短草,草里夹杂着一些长短不齐的蓝的紫的和粉绿的花儿,像是一块不整齐的华丽地毡铺在了这儿。
一群身披黄袍似是道士的人正在这里忙碌准备着,似乎要在青天白日下办桩法事。再仔细一看,这群人没有道冠,看来不是真道士,脸上大都没有多少肉,罩着一层饥饿的青黄色的薄皮,身体又瘦又直,像跟竹子。
“大哥,今日此事能成嘛”,只见一黄脸大汉暗戳戳地问道,他的双眼圆圆地凸起,有些吓人。
“三弟,别急,你没看大哥正在行法术嘛”,旁边另一挂着八字胡稍瘦一点的大汉,用手拐了黄脸大汉一下回答道,但这大汉双眼却又微眯着,狭小细长。
他们二人所说的大哥,正端坐在前方,宽大的黄色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白色的长须和头发随风飘荡,双手依抚在双膝上,颇有几分得道高人之感。
“禁声”,这得道高人似被二人打扰,开口喝道,站起来捋了几下胡须,又接着说“今日乃是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时辰可不要错过了,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哥,还需一刻就可以弄好了,不会耽误吉时”,黄脸大汉抢着答道。
“善,你二人去把众位教众带来”
“诺”,两位大汉抱拳应答退去。
过了一会儿,案桌及祭品已摆放齐全,众人四周也插满了旌旗,待众人落位,站在高台上的得道高人看了下太阳,估摸了一下又等了一小会儿,冲着天地四周拜上一拜,扬声道,“吉时已到,祭起”。
得到号令,台下数十人举起号角,“呜呜”,其声苍凉幽邃,在这大山中回荡着,甚是悠远。另有数十人带着黑色面具,围着高台前的一堆怪异的篝火,手持铃铛跳着舞着,嘴里念着一些古怪的词语。
“昔日吾有缘遇仙人,被授天书三卷,吾代天宣之,勤勤恳恳,普救世人。而当今宦官弄权,朝廷纷乱,豪强肆掠,天灾连连,民不聊生,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非吾一人之力可救之,望仙人念众生艰苦,为吾等指出一条生路”,得道高人心有戚戚的说完,便伏地大嚎,哭声恫人心扉。
台下其余众人已是跪地嚎哭,惊起山林中一片鸟儿。
“请仙人指路”,台上得道高人再次哭喊道。
台下众人亦是跟着喊到,“请仙人指路”。
“滋`啦”一声,突然众人围着篝火自燃起来,绿色的火光,黄色的长袍,黑色的面具,和着那苍凉的号角声,在这青天白日下却显得尤其诡异,阵阵凉意渗来。
“我等众人迎接仙人”,得道高人看着升起来的火焰,再次率领众人伏地叩拜,“请仙人示下”。
这时一声忽高忽低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似乎越来越近。得道高人听闻这声音眉头紧蹙,却依旧伏在地上,“仙人息怒,弟子许久未见仙人,甚是欣喜,失了些礼数,仙人还望海涵”。
他说罢再次叩拜,起身点燃三炷香插在那香炉上,正要退步再次叩拜时,树林中的异响越来越近,似是有大虫在林中狂奔。
台下众人听闻,亦是纷纷抬头环顾四周,那声响也越来越大,不少胆子小的却是将刀剑抽出来防备着。
“尔等还不快快把刀放下,仙人前面且容尔等放肆”,台上得道高人见状厉声喝道,又赶紧退步伏地叩拜,眼睛却向上斜瞄着供桌后异响的方向,“仙人息怒”。
就在睁扎眼的一瞬间,一个黑影裹挟成灰尘突然从林中蹿出,哐当一声,案桌上供奉的仙人像摔得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却是这道黑影。
台上这黑影正是李七安是也,他远远听到号角声,连忙从山上赶下来,可这山高林厚,落了堆起来的树叶甚是滑脚,一个不留神滑到在地嗦了下来,还好从林中飞出后还有案桌接着,不然这下定叫那屁股摔出一朵花来。
得道高人吓得往后跪退了几步,又急忙捡起摔得粉碎的仙人像,颤巍巍地横在前面指着桌上的黑影问道,“你是人是鬼,仙人道场岂能容你放肆”。
“呸呸呸”,李七安吐掉嘴中灰尘,透过散乱的头发看着脚下跪着的众人,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环望了一圈,一个咕噜翻身横睡在案桌上,还大大打了个哈欠,“是尔等呼唤吾,吵吾清梦”。
听闻是人声,得道高人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盯着李七安,但手上的碎瓷片却仍紧紧捏着,“足下莫非是在山中打猎,莫再开玩笑了,还请从案桌上下来”。
台下那个黄脸大汉闻言,更是划拉一下抽刀出来,喝道,“哪儿来的野人,毁我等祭拜,坏我等大事,还不快快滚下来”。
但却也有人小声议论,“难道真的是仙人显圣”。
“放肆,台下何人喧闹,若不是尔等诚心唤我问道,我岂会前来”,李七安依然睡卧着,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大拍案桌,直拍得嗡嗡作响。
台下黄脸大汉见李七安黑不溜秋,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不顾另一大汉扯他衣襟,更加放肆大笑,“哈哈哈,你要是仙人,我就是那当今天子,跟个野人似的,还妄陈自己是仙人,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梁是也”。
“张梁”,李七安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疯狂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消息,黄披巾,祭拜仙人,看台下这两大汉与台上这弱不禁风的老道似乎是领头的,难道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张角、张宝、张梁这三兄弟。
又环看了一眼,四周皆有人,看来只能赌一把了,李七安便端坐起来双腿却是半蹲着的,在衣袍下一手放在剑柄上,一手轻轻拿起从山里带出的棍子,厉声喝道,“苍天已死,你三张兄弟过了,还敢准备自封…”。
话音还没落,台上老道刚听到前半句,心里磕腾一下,心想这掉脑袋的大事他咋知道的,赶紧叩拜在地打断李七安话音,“仙人息怒”。
另一大汉也赶紧拉着张梁叩拜在地,张梁也只能跟着愤愤地叩拜在地,“仙人息怒”。
李七安看着跪拜的众人,心想算是诓对了,松了一口气又唱喝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是我仙师讲授于吾的,吾乃仙师座下弟子,特奉师命来这浊世走上一遭。尔等欲救民于水火,但却不是你们这个救法,若大战四起,百姓必将生灵涂炭,尔等可知罪”。
张角闻言身体更是抖了几抖,一路走来本就是宣扬靠南华仙人传授所学,再加上一些坑蒙拐骗的小手段,今日莫非是遇到真仙人了,赶忙率着众人再次叩拜,“仙人息怒,吾等知罪;今苍生苦矣,吾等也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张梁还有些不服地,怒目圆睁说道,“还请仙人明示这天下苍生怎救之”。老道和另一大汉却未阻拦,静静看向台上。
“错,并非下策,我化凡行走世间多年,也知众生疾苦,这天下烂到根子里,不破而不立。错是错在尔等未细细计之、徐徐图之,若要破得一击必中,可知否?”,李七安只好借助后世对黄巾起义的评语,随口编道。
台上老道闻言更是觉知台上这人应是仙人子弟也,但仍有些怀疑,只不过依然拜服“尔等知错,谢仙人教授”。台下众人亦跟着拜道。
李七安在台上见众人拜服,内心有些窃喜,先前未曾想到这山外之人如此好忽悠,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见你三兄弟有如此为民之心,今日我嘉奖一番,望你三人今后能为万世开太平。你三兄弟上前来”。
三张闻言却不是很激动,三者对视一眼,台下两大汉走到桌前来,和老道一起跪拜道,“谢仙人恩赏,吾等谨听仙人教诲,定为这万世开太平!”
“黄天后土在上,今日我代天行道,张角在否”,李七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
“张宝在否”
“在”
“张梁在否”
“在”
“我敕封你三人为“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今日封赏天地鉴之,望你三人不破不立,扫尽人间鬼魅,还个朗朗乾坤,若你三人不为民也,吾将收回敕封,亲自捉拿你三人至那斩神台上问罪,经那千刀万刮之苦,可知否”,李七安声若洪雷,气势汹汹。
桌前三人耳朵被这声音震得嗡嗡作响,哪敢再有它意,赶紧拜服道,“吾等谢仙人恩赏,吾等定谨遵教诲,一心为民”。
李七安接着往下台下众人,眼神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又厉声道,“尔等还不过来见过三位将军”。
台下众人赶紧伏地叩拜,诺诺道,“吾等见过三位将军,为三位将军贺”。
但案桌上小半天却没了声响,老道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李七安,脸虽黑但却依然能见有些不喜之色,想了想,又率领众人叩拜道,“谢仙人,谢仙人化凡,念众生疾苦,救万民于水火!”
“善”,李七安这才放下脸色,“吾因师叮嘱,化凡禁用法术,与众生一样吃喝拉撒,后又聆听你与众人呼唤,从万里外赶来,此番费了不少力气,身上也沾了不少泥泞之物,为吾寻一去除污秽之地,再备上青色道袍。”
老道面露难色,“仙人此番是在山上,远离人烟,这去除污秽之地…”
“哼`帮我寻一清澈见底的水潭即可,道袍你们备用的就行,吾此番化凡,不必过于讲究”,李七安冷冷说道,“尔等四散寻找去吧”。
“诺”,台上三人互瞥了一眼便退了下来,各怀心思地领着众人去寻这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