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洪水之后,浮尸百万,瘟疫横行,祸乱四起,盗贼成群,山匪占山为王,百姓民不聊生,又该算在谁头上?

老先生家中先辈早年跟着我曾祖父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年老时回归故里,颐养天年,是在马背上挣出了无数百姓的命,如今却要视百姓安危不顾吗?”

白老太爷一听这声,气极,“你……!”

宋听檐并未理睬,继续言明,“族中子孙敬先生为天,家中奴仆听先生吩咐,老先生却只守自己百年,不顾子孙后辈的性命,死守愚孝,视为不仁。

漠视朝廷官员安排,不尊不信闭门不见,视为不忠。

如今老先生还要将这么多百姓乃至子孙后代的性命抛之脑后,断了根本,岂不是将往日长者拿命挣下的恩债变成仇债。此举又如何不视为不忠不孝不义?

失忠失孝,失仁失义,老先生伏筑于此,岂非辜负了往日先辈造福故里的决心?”

老太爷被这一番说辞,气得发上指冠,“你……你竟然这般……!”他一时间找不出错处反驳,也不敢对天家子弟如何,他用力一拄手中的拐杖,指向祠堂外头的日头,怒斥之,“你看看这日头当空,是怎生看出了要下暴雨,你们朝廷拿权欺人,无端端折腾我们这些老人家做甚!

你一句要下雨,便让我们弃了所有举族搬迁,若是没有下雨呢,这责任何人来当?!”

老太爷终究是见惯了这些场面,气势汹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全是责问,这般情形,与他对立,寻常人早早被他带偏了思路,若是认认真真一番解释反倒成了自己无理取闹。

宋听檐上前一步,声亦音提起,“老先生只道不可能下雨,但若是下了暴雨呢,这么多百姓又有谁去救?!

雨不下来,空走一遭又如何?如今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也赌不得,此乃人命关天!倘若这暴雨真的夜半下来,决堤之时,那些百姓如何办,老先生一族之长,自有人拼死相救,那些奔走在外的贩夫走卒又有何人来救!那些年老妇孺又有何人来救!

还是说他们的性命不过草芥,比起让你老先生举家迁走一番的辛苦来说不值一提?!”

白老太爷拄着拐杖下意识退了一步,被反问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其后子孙亦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宋听檐看着老太爷,一字一句开口,“老先生,我想您也并非不顾及百姓性命之人,而是怕这一遭带头离开,倘若无雨空跑一趟,会面子里子皆失,引得其他家族嘲笑白家毫无己见,随人摆弄,以后在众家族中说话的重量也不复往日。可你们白家名门望族,一族之长,百家之首,往日有多大的权力,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老先生有责,我亦有责,难道此举失利,对我就没有影响了?

我非皇兄,也不过是一闲散皇子,此举失利,我永失圣心,必惹朝臣嘲笑,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比得上这么多百姓性命重要?

退一万步讲,若有万一,老先生难道就忍心白家子子孙孙因为先生的一念之差断送了性命吗?”

老太爷闻言似有动容,沉默下来,眉头紧锁。

身后的儿子们扶住老太爷,闻言皆安静下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妻儿考虑,他们全族总不可能真的在这处等死。

这暴雨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抱侥幸心理。

其中一个中年人忍不住开口,“爹,我们还得为家中孩子们考虑,襦儿登科及第,他还年轻啊……”

扶着老太爷的长子年长许多,听闻此言呵斥道,“住口,你怎帮旁人说话?”

次子双手张开,瞬间激动,“可倘若是真的呢,这可是性命攸关,若是真的下了暴雨,这么多人夜半如何行路,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死在这处吗?这来回迁移一趟也不至于如何,总比万一丢了性命的好?!”

他说着,当即冲白老太爷跪下,“爹,孩儿不怕死,怕的是咱们这些后生,他们才多大年纪,若真如殿下所说,我们白家人多,必难逃灭顶之灾!”

一时间祠堂变得乱糟糟,什么声音都有,妇孺低声抽噎,争执声迭起。

一妇孺着实害怕,开口呼喊,“求老太爷替我们子孙后辈着想啊!”

祠堂一时间分成两派闹哄哄,有些跪倒在老太爷面前,有些人斥责跪倒者贪生怕死,各说各的。

老太爷沉默许久,拐杖用力连拄数下,怒道,“通通给我起来!”

满堂瞬间鸦雀无声,跪着的当即都站了起来。

老太爷看着宋听檐,久久不语。

宋听檐开口依旧平静,话间温和直白,“此间所有皆为晚生承担,若老先生有顾虑,可全全推责于我身,若有人问起,便说天家子弟以权相压,逼白家离开此处。”

老太爷闻言脸上瞬间动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

这言辞直白坦诚,乃是真心换真心,如何不叫人动容?

身旁长子正要开口,老太爷却抬手阻止,语气也软了下来,向来苛刻的眼里平添欣赏,“你这般年纪少却看得如此明白,真是极好。

……这宋家江山能人辈出,老朽确实短视了,殿下能有此德此行,这雨下或不下,殿下这般年轻人都不怕,老朽半截入土又岂能怕之,此行自无需推责于殿下,我等家中老小愿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这一番话显然是松了口,同意举家而走。

季尧安长松了一口气,额间直冒虚汗,这块顽石总算是说动了。

若不是有殿下在,只怕这城中人是迁不走半点了。

宋听檐有礼有节笑回,“老先生宽善,晚生替城中百姓谢过老先生。”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声匆匆忙忙而来,“殿下!”

众人回头,常坻从外头跑来,语气又惊又骇,“殿下,真的下雨了!”

他说话间,堂中人皆才感觉到周遭空气颇为湿润。

宋听檐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疾步走到祠堂外,伸手而出,果然感觉到了细细雨丝。

烈阳当头竟飘起了丝丝密密的雨丝,不消多时便将青石板地,屋檐青瓦晕染尽湿。

这一遭雨落下,惹得祠堂里的众人皆是惊慌不已。

这烈阳当头,其人都能算到下雨,又怎么可能还会有错?这分明已然是性命攸关之时!

常坻疾步走近,满眼惊惧,“殿下,我来时,河岸边已然落起雨滴,夭姑娘恐怕真能算到未来,这是拿准了真会下雨啊!”

宋听檐看着掌心微微湿润,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眼睫微垂,轻声喃道,“天下竟有这奇事……”

不过片刻,他收回被浸湿的手,转头看向白家人,依旧平静有礼,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些,莫名觉察紧迫,“请诸位速速起行。”

第33章 让你亲回来。(二更合一)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本来照宋衷君吩咐离去的官员,匆忙跑回来,进了棚里惊声叫嚷,神情急切,“太子殿下,有人来报,西岸城中已然飘起雨丝,本是艳阳高照,眨眼间天却突然暗下,当真是要下雨了!”

这话音刚落,棚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那处的乌云密布已然到了他们这里。

所有人都看向夭枝,如同看妖怪一般,不敢置信她所言这般准。

夭枝闻言心中一凛,瞬间凝重,“不对,不可能现下天就暗下来,按理说没这么快,如今应当还是晴空万里,除非……”她说到这里,心忽然高高提起,“暴雨提前了!”

她当即上前几步掀开棚子帘,抬头看向天边,观测天象,片刻之后,她面色苍白如纸,“提前到申时一刻了……”

众人听到此言皆是面色惨白,这差事若是砸了,他们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

“这下完了,这可怎么来得及!”

“夭大人这可怎么办,这堪堪就要到末时了,我们哪还有时间撤离城中百姓?”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住口!”宋衷君被吵得头疼,怒喝出声,手上的指棍敲在桌上都折成了两段。

棚内骤然一顿,鸦默雀静。

宋衷君如今是彻底信了,他看向夭枝,不曾想竟是真的,如今听她这般说亦是心急如焚,他们如今在东岸上游,离西岸极远,鞭长莫及,赶过去必然为时已晚。

宋衷君略一思索越发心惊,他看向回来的官员,凝重道,“西岸城中有多少衙役,人手可够,可有能行事的官员在?”

短时间遣散大量百姓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多事杂,还不一定有人听从,稍微有一处错乱便会大乱,若没有靠谱且极有能力的官员在那力挽狂澜,恐怕此劫难逃。

这些官员虽从上到下烂得彻底,但处事极为精明圆滑,不可能蠢笨,对这些也了如指掌。

官员闻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城中百姓数十万,便是派上那处所有府衙人手也必然不够用,那处城中有留守两个官员,一年轻后生和一年纪稍大的,二人是干实事的,可这般场面从未遇过,恐怕……恐怕处理不了……”

此言一出太子唇色尽失,往后一退,险些没站稳。

如今这个时候,便是将最近的北岸和南岸的人全派过去也要时间,根本回天无力。

夭枝短短时间已在脑中想了无数个对策,皆被一一推翻。

她若行法术将无根之水倒回,那一样是逆天之举,犯了天道,她得死。

若以公差之名要龙王来此治水,那数万百姓皆是有眼的,看见龙在天上飞,还不得登时吓晕过去。

若是让百姓知道这世间有神仙,人间有龙王,她一样得死。

若顺应此重大失误出现,更不用说死字当头。

仙官在凡间束缚太多,这左右来去都是死局,根本无解。

夭枝头痛欲裂,只觉自己命快送了。

她是何其惜命的摆设啊,往日掌门忘了给她浇水,她干枯在际,也就凭一点雨水硬生生挺了好几年,凭其顽强之态,硬是为了活得长久点而修成了仙。

如今竟然办个差事就要夭折了,那不是和她开玩笑吗?

所有人见夭枝这般眼神发直,都是人精,瞬间清楚必然是回天无力,一时都快要哭出来。

宋衷君已然坐不住,他当即便要冲出去,前往西岸,无论如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全部与我一道赶去!”

他扬声吩咐,快步出去,官员也连忙跟上,到了棚门口,有人掀了帘子冲进来,险些与他们撞了正着。

来人神情急切,显然是匆忙赶来,浑身汗湿,“太子殿下,二殿下急请殿下速速备好干粮净水,药物火折子,被褥衣物,加派人手送往西岸戊牢山。”

宋衷君脚步一顿,“什么意思,他在西岸那处?”

侍卫当即开口将情况一五一十说清,“二殿下在北岸听闻西岸要下暴雨,当即便安排所有人动身前往,如今应当早已到了,二殿下动身之前命奴才到这处告知殿下所需事物。

殿下说戊牢山在城外,地势高阔,如遇洪涝可避之。所以二殿下准备将西岸城中所有百姓皆迁移戊牢山,若是真的暴雨如注,发生洪涝,避祸人数众多,物资必然急缺,还请太子殿下筹集人手速速安排。

宋衷君闻言顿住,不想方才还是心头大患,转眼间便解决了,一时喃喃道,“他去了……”

照这般说来,他这个弟弟必然是初来禹州就已对此地地势了解透彻,且在转眼之间便安排所有对策,这等心思可不是寻常之辈……

侍卫连连点头, “二殿下起身得早,如今应当已经到了,若是无恙,城中百姓正按部就班疏散。”

夭枝听到此言本还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宋听檐也去了西岸,当即越出众官员,“他去了西岸?!”

侍卫见她如此激动,有些不解,“是,二殿下早便去了。”

“完了!”夭枝一时只觉自己操碎了心。

她原本以为宋听檐会安安分分呆在北岸,那处中游,离下游还有距离,不会有暴雨洪涝,可谓是安全至极。

如今他去西岸,西岸那场大雨,半个时辰就可以淹整座城,河面决堤,那是危险中的危险,稍有不慎,宋听檐就可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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